兩人在屋內相對無語。燭影跳動,夜色漸深,吳青芬在炕上和衣而臥,李志林躺在炕下三個杌子拚接的“牀”上。吳青芬想的是在很久以前,他就這樣躺在她的身邊,呼吸相聞,那時,他昏迷不醒,她癡迷地看着熟睡的他,想不到今生還能夠和他一起回到從前,心潮起伏,輾轉無眠。
李志林靜靜地躺着,同樣沒有睡去,此情此景多麼象與師姐同宿小院村的那夜,那一夜,共產黨人李樹信李大哥被叛徒殺害,師姐機警過人,才得以避難而退。不同的是那一夜大雨綿綿,而這一夜在身邊的不是師姐。
蠟燭“嗶嗶卟卟”聲後燃盡,一切迴歸了黑暗。睡夢中,李志林穿着典雅的新郎裝束,走進了洞房,新娘端坐在炕邊,他伸手揭下新娘的紅蓋頭,呀!真的是師姐!她正在甜甜地微笑,李志林正要說話,師姐一下變成了吳青芬,而師姐緩緩地飛走了。
李志林一下子驚醒。一陣嗚嗚咽咽的哭聲在迴盪,那是個女子的哭聲,幽幽的傷感,悽悽的哀怨。
吳青芬猛然坐起身,挪到炕邊,伸手摸到李志林的臂膀,順勢下去握住了他的手,低聲說:“小李子,你快醒醒,這兒有鬼,我……怕……”
李志林早就聽到了那女子的哭聲是從隔壁傳來的,隔壁是個新娘子,王培成王大哥的新娘子,不知是不是師姐,王大哥沒說,王大哥的心中有的是師姐,而師姐的心中的那個他是王大哥。李志林把耳朵貼到牆上聽了一會兒,斷定這哭聲就是新娘的哭聲,她爲什麼哭?
窗外灰濛濛的,天就要放亮。李志林聽到隔壁的房門響動,緊接着腳步聲響起,新娘的哭聲止住了。一個人說:“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那是王培成的聲音。
新娘子說:“你是不是嫌棄我?”李志林聽到新娘子的聲音,似熟非熟,似生非生,於是換右耳緊貼土牆仔細傾聽。
王培成說:“我已決定娶你,今天確實有許多事要安排,此刻我們身處重圍之中,東有施旅長與樑縣長,西北是張遠志,西南是崔起亮,四大軍閥,只缺劉永年,卻加上了國民黨的樑縣長,形勢緊急,我需要和大家商議個萬全之策,因此……”
新娘子低語:“那合婚的美酒你還喝嗎?”
王培成道:“當然要喝,我知道你會原諒我。”新娘子再沒說話。
吳青芬伏在李志林耳邊低語:“你的王大哥連結婚這麼大的喜事,都不告訴你,你猜會不會有鬼?”李志林再也沒有睡着,他反覆想着吳青芬的話。
天亮以後,王培成帶着他的新娘過來看望李志林,王培成笑嘻嘻地說:“兄弟,快祝福我吧!”一指新娘,說:“這是我的媳婦兒,你的嫂子童桂蘭。昨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沒來得及告訴你,恕罪恕罪。”依次給妻子介紹李志林和吳青芬。
李志林看了一眼童桂蘭,向前施禮,說:“嫂子,你好!我王大哥心繫黎民,胸懷祖國,克己奉公,有什麼不周之處,嫂子看在小弟我的面子上,讓了我王大哥吧!我祝你們二位相濡以沫,白頭偕老。”
李志林見新娘子不是師姐,腦子靈光了許多,一口氣把準備了一早晨的祝福話兒,背課文般背了出來,爲自己竟然用了幾個成語,大感驚異。
童桂蘭羞赧地說:“謝謝李兄弟。”
王培成拉着李志林的手,走到一邊後,說:“兄弟,情況有變,我要你快快撤離這兒。”
李志林搖頭道:“王大哥,我和你一塊走。”
王培成說:“兄弟,我是求你幫我把親戚們和幾個傷病員護送出去。你的任務比我的還要艱鉅,關係到我們將來是否能夠東山再起,革命的初期,戰略地轉移是必須的,關鍵是勢力的保存。”
王培成再三勸說,李志林終於點頭同意。王培成最後說:”兄弟,你只要把這些人護送到洙河東岸的官道就行了。明年春天,我們再見。噢!對了,你們村王仁德與施忠仁暗中勾結,你可要多加提防。”
李志林帶着一行人(包括王培成剛剛新婚的妻子童桂蘭),翻山穿林,夜宿大沽河邊,第二天中午,趟過洙河水,到官道與衆人話別。一路行來頗爲順利,吳青芬與童桂蘭揮手做別,輕輕對李志林說:“我感到是他們護送我們,不是我們護送他們。”李志林點頭同意。
兩人順着洙河東岸南行,這一帶水域寬闊,有小船兒在河面上划行,一陣嘹亮的歌聲傳來:“洙河的水啊長又長,天降災難民遭殃,苦難的日子沒盡頭,熬死熬活熬時光;洙河的水啊深又深,地主老財狠似狼,幸災樂禍變本利,逼得窮人奔他鄉;洙河的水啊寬又寬,漫山遍野盡淒涼,爹喚兒來女喊娘,度日如年餓斷腸……”
悠悠地歌聲隨着小船兒遠去。李志林看着田野中金黃的穀穗狼尾似的垂立;高粱笑紅了臉;小鐮刀般的豆莢掛在豆棵上,浴着微風搖曳;玉米棒子如同翡翠,吐着紅櫻;壟壟的地瓜,蔓壯葉茂,婆娑大地一片綠……正濃的秋意使他悲喜交集:“無論如何也要爲窮苦的百姓保住這就要豐收的糧食。”
午後,兩人從北面進了劉家泊村。氣氛有點兒不對,爲什麼這麼靜?村民都到哪兒去了?家家關門,戶戶閉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李志林低聲說:“大小姐,小心點兒。”吳青芬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突然,右邊衚衕頭,人影一晃即失。李志林急步追過去,甩頭向南一看,見一個灰色的身影飛快地進了另一個衚衕。李志林縱身跳到屋頂,跨脊而過,那人影卻消失無蹤。吳青芬隨後跟了過來,說:“你小子別丟下我。”
李志林說:“前面不遠就是王仁德家,我們先去看看。”
吳青芬說:“我不管你上哪兒!只是別丟下我,你聽到沒有!”
李志林一跳到王仁德家的房頂,就聽到村前傳來一梆銅鑼聲,他心裡嘀咕:“定是王仁德在村前召開收租動員大會,先過去看看再說。”
飄身跳到街面,飛步奔向村前。呀!男女老幼,人山人海,大概全村的人都聚會在此了。偏生在銅鑼響後,迴歸了先前的死寂。女不叫娃不哭,若是此刻誰嘆口氣必定如山響,抑或是掉根針也能清晰地聽到。大夥兒在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