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您就收着吧！還沒來得及告訴您呢，我今天被董事長升爲科長了，以後月薪會多好幾千塊錢呢。您就別抽紅雙喜了，抽那個南京。還有別喝那個十塊錢的雙溝白酒了，新聞裡都說了那裡面是工業甲醇，對身體很不好。年紀大了更應該注意養生纔對。”
“哎呀，這麼多年都沒事，我都習慣了。紅雙喜嘛，還是每天一包。我再試着少抽些，以後爭取兩天一包。我還記得從前打發你去小賣部給我買菸呢！一眨眼，你小子都比我高這麼多了！上次去參加隔壁老王家兒子的婚禮，喝了幾杯什麼五糧液，我也沒能喝出什麼滋味。我喝喝雙溝就知足了，就和以前一樣，一天兩頓，每頓一小杯，我也不貪杯的。”吳振華陷入遙遠的懷念之中，眼神中添了幾分活力。
不一會兒，憂愁重新爬上他眼睛深陷、佈滿皺紋的臉，他雙手叉腰，“你小子跟我還客氣什麼，我聽你丁阿姨說，現在女孩子虛榮心可強了！約會去餐廳吃飯，看電影買票，還有送玫瑰花，哪個不要大把大把的鈔票？你丁阿姨家的兒子，就是小時候和你一起玩的那個阿強，還總是一面抱怨女朋友大手大腳難伺候，一面向家裡要錢呢。快收起來，再不收起來我可生氣了！”
吳清無奈只得依言把錢揣進兜裡，吳振華走進廚房準備起鍋，他望着吳清一塵不染的白襯衫，態度堅決地把他擋在油膩的廚房外面。廚房立刻響起“刺啦刺啦”的油與水碰撞的歡快聲響，還有鍋鏟和鐵鍋的動聽合奏。吳清沒有拿出手機刷微博，而是像在開會一般全神貫注地望着父親的背影和若隱若現的跳躍的火焰。
他把簡易的小桌子擺在家門前的院子裡，陣陣撲面而來的弄堂風舒適涼爽。花生米、番茄蛋湯、小炒肉，吳清望着熟悉的特意的加菜，抿嘴一笑，“我們公司的食堂也燒過小炒肉，我還和同事們說，食堂師傅燒的水平遠不及我爸的一半呢。他們還讓我哪次讓您下廚，帶個飯盒打包去單位，讓他們嚐嚐呢。”
“好吃就行，我還擔心我好久不燒這道菜，退步了呢。成，下次你回來打個招呼，我多燒點小炒肉。”吳振華終於露出笑容。
好久不燒嗎？
吳清感覺淚水迷糊了眼睛。爸爸爲什麼要苛待自己呢……
他知道爸爸一向比較節儉，但他主張的是把錢花在刀刃上。自己以前需要什麼東西，不論是鴨舌帽還是新籃球，爸爸總是絕不含糊地一口答應。處於長身體的年紀時，爸爸天天往他的書包裡塞牛奶，週末不上學在家的伙食可謂是非常的豐盛。
是因爲媽媽的離去對他的打擊嗎？爸爸一個人的時候，爲什麼對自己這麼差呢？不，回想起來，其實以前，好吃的菜大部分都是進了吳清的肚子裡的，好看的衣服也是買給吳清的，爸爸只會在吳清狼吞虎嚥地吃肉，風捲殘雲般消滅了大半的菜後，罕見地露出滿意的笑容。爸爸總是穿着工作服，也沒有給自己添置什麼衣服。其實以前媽媽給他買衣服的時候，他總是責怪她亂花錢，後來媽媽……其實暗地裡吳清瞧見爸爸直勾勾地盯着那件新衣服離不開眼呢。
吳清想開口勸導父親，話至嘴邊，卻默默夾起一塊雞蛋塞進嘴裡。吳振華吃的很少，至少伸筷子夾菜的頻率不高，“阿清，你多吃點！你看你都瘦了。我看現在黃衣服和藍衣服的外賣小哥天天在大街上送着外賣，你要少吃那些，不但營養少，而且不健康。”
吳清的眼神躲閃，“爸，您放心，我們公司有食堂，伙食挺不錯的。我平時都在食堂吃，偶爾才和要好的同事下館子。”看到吳振華欣慰的笑，吳清覺得自己善意的謊言是值得的。
吳清慢慢咀嚼着小炒肉，似是在哄父親開心，“爸，您說您這小炒肉的絕活兒，讓您在廠裡上班真是埋沒人才，太浪費了。等我有錢了，就給您開個小飯店，您當大廚，再配幾個打下手的，這來吃飯的客人隊伍一定都排到外邊的大街上。”
“喔，你小子夸人的嘴還是沒變啊！不過能說會道也是好事。對哦，你平時是不是也這麼誇你老闆？你老闆是不是看在你嘴巴甜的份兒，纔給你升職的？”吳振華破天荒地開起了玩笑。“老了，開飯店就算啦！不過，要是你找了媳婦記得帶回來，我保證，一定把我的絕活兒毫無保留地傳授給她。”
碗裡盤中的菜漸漸減少，終於完全消失不見。
吳振華飲盡小酒杯中的最後一口酒，拒絕了吳清的幫忙收拾，揮揮手趕他走，“好，阿清，我就不留你了。趕緊回去吧！明早兒還要上班呢！我就多說幾句，你可別嫌棄我煩啊！董事長對你不錯，你當時買現在住的小公寓，缺錢想去銀行貸款，是他借了錢給你還不收你利息。現在他重用你了，你更要負起責任。我知道你小子雖然表面上油腔滑調的，但實際上是個善良踏實熱心的好孩子。爸爸想說，阿清，你從來沒有就讓我失望過！”
吳清聽到老父親的囑咐，心情漸漸趨於複雜，他的眼前不由浮現出餘暉揮揮手允許他今天回家的寬容和他那父親般的和藹微笑。平時餘暉雖然不苟言笑，但他的領導力和認真嚴謹的精神讓人心生欽佩。就說這次，餘暉還專門替他報名了一個關於人工智能領域的學習班，說是趁着年輕，多學習點知識。
吳清內心的愧疚與不安再度被勾起，他覺得自己受到了良心的譴責。餘暉已經不幸遭受到了妻子的背叛，所以自己還要殘忍地在撕裂的傷口上撒鹽嗎？
他匆匆和父親道了別，在車上理了理思緒，終於甩去了那些思想包袱，隨即露出一抹陰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