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雖然陳警官提醒過,取保候審意味着必須隨叫隨到,關鍵還是沒想到傳訊來得這麼快。

“你最後一次見到褚文光,是什麼時候?”

關鍵最初的反應,是有些莫名其妙:“真正的最後一次見面,就是詩詩被害那天晚上,十月十一日,我們一起去食堂吃的飯,然後一起去一附院值班,他在外科。昨晚我回到家,和他在MSN上還聊了幾句。”

“哦?”陳警官的雙眼從關鍵的臉上移開,大概開始了思索。片刻後,他又說:“我們已經立了案,在調查褚文光的失蹤。”

“什麼?!”關鍵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也就是從十月十一日晚九點三十分左右,褚文光離開了一附院外科,之後再沒有人看見過他。”

“詩詩被害的前後!”

“不錯,宿舍裡沒有發現任何遠行的跡象,所有的東西都在,除了他的筆記本電腦。”

“那筆記本電腦是他的命根子,他走哪兒都揹着。我記得那天去值班,他也帶去了……這麼說來,昨晚和我聊天的,可能是他,也可能不是他……”

“而且,如果不是他的話,問題就很嚴重了。”陳警官又盯住了關鍵——先是神秘的、莫須有的“諸葛勝男”,然後是失蹤的褚文光,如果是有人故弄玄虛,手段簡直如出一轍,感覺像是在生硬地洗清嫌疑,有這種動機的,正是面前這個一臉無辜的關鍵。

關鍵看着陳警官的眼睛,也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關鍵更關心的,是褚文光的安危。好好想想:詩詩被害的同時,褚文光失蹤,幾乎可以肯定這兩起事件有關。如果褚文光是兇手,倒是可以解釋得通,畏罪潛逃;但如果他不是兇手,很有可能是另一個受害者。爲什麼恰好都是我身邊最親密的人?

它們!

每次“它們”的出現,關鍵就會看見一個自己喜愛的人失去生命。

褚文光是他最鐵的哥們兒之一,如果出了什麼事,“它們”會讓他看見。

“褚文光還沒有死。”關鍵莫名其妙地說出這麼一句。

“你說什麼?”陳警官以爲自己沒有聽清。

“你們排除了他是兇手嗎?”

“我們沒有任何證據,排除,或不排除,關鍵是要先找到他。”

關鍵當然要找到他。

“陳老師,記得我在任教授那裡做實驗時看到的奇怪影像嗎?前兩個月,我一直看到那個黑走廊,臺上的女人,那女人的面目越來越清晰,直到詩詩被害的時候,我終於看清,那就是詩詩!這說明,當詩詩快要被害的時候,我已經有了某種預感,只是無法確證被害對象的真實面目。昨天在任教授那裡,我和你們說過,感覺臺子上躺的是男人,對不對?”

陳警官專注地聽着:“你是說……那人就是……”

“我希望不是,但如果是,這說明褚文光很可能就要被害,只不過兇手還沒有下手。”

“我希望你的這種特異功能,能幫我們挽救生命,而不是……”

“馬後炮?對不對?陳老師,我沒有控制這種功能的本領,我甚至不能挽救我最愛的女孩子的生命!”關鍵的心陣陣發酸。

“看來,我們只能坐着,靜靜地等‘它們’出現,告訴你死亡的‘正在進行時’?”因爲連續熬夜,陳警官的雙眼通紅,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緒。

關鍵呆坐了一陣,終於又說:“至少,至少我們可以試試,去找那條黑而長的走廊。”

警方已經盡了力,江京兩所醫科大學的教學樓、市內數十所在建中的高樓都被檢查過,沒有發現任何褚文光的跡象。

褚文光的父母已經從外地趕來,焦急地等待着警方的消息。

週日晚,關鍵離開家,趕往實習的一附院,今天又是夜班。臨走時,萬庭芳還沒忘了說:“小健,你們輔導員和帶教醫生都說過,如果你需要更多的時間休息,可以不用那麼急着去。”

關鍵說:“這幾天,我難道不是一直在休息?”堅持走出了家門。

關紹鵬執意要送關鍵去醫院,關鍵知道父親和自己一樣執拗,也就不再反抗,只是借了句父親的口頭禪反敬給老爸:“下不爲例。”

關鍵從出租車走下來,向關紹鵬揮手道別後,徑直走進醫院大門。當他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它們”又出現了。

“你到底看清了沒有?”陳警官在手機那頭焦急地問。

“沒有……只是一閃而過,這是爲什麼我也着急,因爲至少說明褚文光還沒有遇害……但很快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關鍵心想:到哪裡去找那條長長的走廊?這大概是制止悲劇發生的唯一可能。

“你現在哪裡?”

“一附院門口。”

“你不要動,我這就過來。記住,千萬不要亂跑。”

“好。”

就在關鍵合上手機的同時,“它們”又無情地出現。

在劇烈的頭痛中,那條長長的走廊、那些憤怒的眼睛、那枚陰鬱的螢火蟲,閃在他幾乎無力睜開的眼前。他一隻手緊緊按着太陽穴,艱難地喘息着。路過的一些醫生和護士,開始問他是否要立刻去檢查一下。

關鍵一邊擺手搖頭,一邊努力地想看清“它們”的樣子。

也許,還是不要看清的好,等看清了“它們”,悲劇就要到**。

但他試圖看清那走廊,悲劇發生的場景。

走廊似乎在一盞忽明忽暗的燈下,他看得更清了,牆的上半截是白的,下半截似乎是綠色的。

醫院的走廊!

他猛然想起,一附院主樓最近加蓋了一層樓面,擴建成手術室,建築已經完工,裝修得也差不多了,這幾天很可能空置。

他睜大了雙眼,不想再看清“它們”,雙手在眼前揮舞,似乎這樣就能將“它們”趕走,因爲呈現到最後的景象,一定慘不忍睹。

更多的路人看着他,覺得他一定已經發了瘋。

他就地坐了下來,前胸又是一陣劇痛,不知是鎖骨還是胸骨,似乎正在被鋸開、扯裂。如浪潮洶涌般的疼痛幾乎讓他失去了知覺。

他稍稍清醒過來的同時,開始奔向醫院病房區。

主樓的電梯前站着一隊探視家屬。電梯門打開時,他顧不上謙讓和公德,在衆多白眼下硬擠進了電梯。

電梯終於停在了第十二層,這是以前的頂樓。剩下這一層,需要從樓梯走上。關鍵奔出電梯門,“它們”又迎面襲來。

“它們”只是一隻小小的螢火蟲,在黑暗中獨自飛舞。

飛過了灰泥紙板覆蓋的樓梯,飛進了長長黑黑的走廊。

一道光,如閃電,照亮臺上人的面目。

熟悉的面目,親愛的朋友。

一切又歸於黑暗。

關鍵微微舒了口氣,自己還在黑暗的樓梯上,腳下是灰泥和紙板。

推開樓梯最上方的那扇門,纔是那長長黑黑的走廊。

那隻小小的螢火蟲,正等着他。

除了小螢火蟲,走廊裡沒有一絲光亮。剛建好的樓層,不能指望電源一直開着。

關鍵翻開手機——這是他上回從舊解剖樓的黑暗裡吸取的教訓,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資源——手機被用做光源,但太微弱,只能朦朧照亮身週一方……他看見了牆,新刷好的,上半截白,下半截綠。

他開始快步向前,螢火蟲也飛得更快。

走廊兩邊是一間間手術室、預備室。

突然,前方一道閃亮,刺得關鍵眯上了眼。

他的雙眼隨即睜大,雖然有足夠的心理準備,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

走廊的盡頭,垂下了一隻手電,高功率手電光照下,一張手術檯被鮮血覆蓋着。

褚文光死得和黃詩怡一樣慘不忍睹。

關鍵在哭,卻哭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