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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將近時,所有研究組的成員在研究所的底樓一扇小門前集合,唯獨不見山下雄治和菊野勇司。

丸中哲也揹着一個碩大的揹包,焦躁不安地在門前踱步,他冷笑了一聲,嘀咕了一句。關鍵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她會意,輕聲說:“丸中先生說,我們是羣鼠無首。”

“倒是很貼切。”想到自己這羣“鼠”等會兒要鑽入那連接研究所和美術館的黑而狹長的地下通道,關鍵心跳猛烈加快。他幾乎已經能感覺到隱隱而至的頭痛。

也許,上回只是巧合,正好在進入地下通道的時候,突然頭痛?

等會兒就會知道,是巧合還是規律。

一陣音樂聲突然響起,豐川毅從摸出手機,說了兩句,應了兩聲,臉色微變,隨即向衆人講了長長一句話。

安崎佐智子的臉色也沉了一下,對關鍵說:“菊野先生打電話來,山下博士突發了中風,似乎只是小中風,已送去醫院急診,情況還算穩定。菊野在醫院陪着山下博士。”

千葉文香說了句話,豐川毅立刻搖頭回復。安崎佐智子翻譯說:“千葉博士說,今晚的實驗還是取消了吧;而豐川博士說,菊野先生特地囑咐,山下博士希望實驗如常進行。”

千葉文香不悅之色掛在臉上,冷聲說:“怎麼就差這一晚上呢?我想到山下博士突發疾病,心裡就不安穩。我的當務之急,還是要去探望一下山下博士的病體。”邊說邊匆匆向樓梯走去。關鍵聽安崎佐智子翻譯後,有了些許感動:千葉文香當真是個重情義的人。

豐川毅疾步追上前,厲聲說:“千葉博士,也許你跟山下教授合作的機會不多。我跟隨他做科研已經十年,瞭解他的風格,他是那種會累死在就診間或實驗臺邊的工作狂,僅僅一個小中風,他不會給我們任何人放假。千葉博士莫非要向山下教授和菊野先生的管理安排提出異議?”

千葉文香站住了腳,想了想,終於不做聲地轉過身,跟着丸中哲也走進了那扇小門。小門一定是通往大樓的地下層,地下層就是那條連接美術館的黑而長的通道。

豐川毅推着一車儀器,和安崎佐智子幾乎並肩進了門,落在最後面的關鍵突然對任泉教授說:“任教授,假如等會兒我身上疼痛發作,請你們一定把我儘快帶到美術館,不要退回,我倒是想看看這疼痛究竟能把我怎樣。”也許,疼痛就是一種考驗,如果不能應對,就是失去一次機會。誰知道呢,說不定在美術館裡的“實驗”,真的能帶出些線索呢。雖然這線索並不能保證將五年前美術館劫殺案和不久前黃詩怡被害串在一起,至少可以爲走出整個迷宮多一條出路,對自己這日益古怪的能力也有進一步的瞭解。

任泉愣了一下:“小關鍵,你不是開玩笑吧。”

關鍵搖頭說:“任教授,我有數……”

“好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是不想讓小黃等得太久,對不對?”

真正瞭解自己的,原來是這個沉默寡言的任教授。

關鍵充滿感激地點點頭:“任教授,還是你瞭解我,畢竟是看我長大的。”

“慚愧,是給你做着實驗,看你長大。有時候,真覺得你是個可憐的孩子……”

安崎佐智子突然又從小門裡轉了出來:“你們剛纔說話,我都聽見了,我想,由我和豐川博士一左一右緊跟着關鍵,萬一關鍵身體不適,我們可以立刻攙扶住,甚至擡他進美術館。”

就像擡一具屍體。

誰能告訴我,會冒出這個念頭?

小門後是個向下的階梯,到底後又是一扇門,已經被丸中哲也打開。

關鍵已經清晰地感覺到疼痛的侵襲。

三隻高能電筒,照亮了黑暗的走廊,卻驅不走勢如潮涌的劇痛。

類似的痛覺,在黃詩怡和褚文光被害時也曾出現過,刻骨銘心,但此刻的疼痛,已經實實在在地讓關鍵“無法忍受”。

而且來勢如此兇猛,即便他已有思想準備,還是立刻被擊垮。

山下雄治說過,地下走道中間有兩扇門。從研究所這頭出發,走了大約三十米,是第一道門。

“奇怪,這扇鐵門怎麼沒有鎖眼?”安崎佐智子輕聲問着。她藉着手電光仔細看,如果不是因爲有門合頁,這哪裡會被當作是扇門?分明只是一塊厚厚的鐵板。

關鍵無法相信自己居然能忍痛走出這麼遠,到那第一道門前,已進虛脫,腦中也逐漸迷糊,耳中只有丸中哲也滔滔不絕的日語。

安崎佐智子扶着關鍵,感覺到他身體的戰抖,聽得見他沉重的呼吸。她輕聲在關鍵耳畔說:“丸中先生正在開門,他說:這第一道門,最難開。這門是精鋼製的。這種高耐壓和高強度的鋼製門,在這座樓建成的上個世紀二十年代,一定是進口的。因爲這裡地處英租界,房子也是英國人蓋的,而上世紀初英國用鋼製門窗已很普遍,所以多半就是從英國進口的……是不是很乏味?”

關鍵吸了一下噴劑,他雖然在劇痛中,還是覺察出安崎佐智子在通過聊天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幫自己減輕疼痛。

“丸中先生還說,據說自從江京人民**接管這幢樓這五十多年來,這扇門只被打開過三次,因爲研究所和美術館,說是‘老死不相往來’一點兒也不爲過——二者工作的性質,真是天差地別,大門也不過數十米之隔,因此用不着從這條捷徑互通有無。結果呢,怎麼開這扇無鎖門的方法也失傳了很久。丸中先生做了很長時間的研究,直到前幾天,才發現這類門正是曾用在上個世紀初英國的一些銀行裡,做爲金庫的門,用的是一種其實很常見的物理現象。知道了這個,開法也就有了。”

丸中哲也已將一個直徑足有兩尺的圓盤狀工具貼在鋼製門上,緩緩移動,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儀器不斷髮出“滴滴”的聲響。忽然,“滴滴”響聲急促起來,不絕於耳,丸中哲也叫了一句,任泉和豐川毅上前一起用力推門,鋼板被推開了!

鋼板後還有一扇鐵欄門。這是一個真正的門。

“丸中先生用的是強力的消磁儀——鋼板在鑄造時,夾帶了磁鐵,因而可以緊緊吸住裡面這扇門。從美術館那個方向可以看到鐵欄門上的鎖眼。換句話說,如果有這鐵欄門的鑰匙,就可以從美術館那個方向輕鬆地打開鎖,用點力氣,就可以推開門這鋼板門,但因爲我們只能從研究所這個方向開門,纔要費這麼多事兒,用消磁儀先將鋼板和鐵欄門分開,再對付這鐵欄門。”丸中哲也又彎下腰去翻工具包,取出一大串鑰匙。

關鍵渾身仍是一陣陣劇痛,雙腿逐漸痛得麻木,終於站立不穩,向前撲倒。安崎佐智子和任泉一起俯身扶起關鍵。關鍵在攙扶下擡起頭,正想自嘲一句,說自己像豆芽菜,忽然一怔,在一時間竟忘了疼痛。

安崎佐智子低頭扶起關鍵後,將滑落額前的長髮隨手向後一攏,昏暗中,長髮間閃過一星熟悉的微光。

螢火蟲!

關鍵湊上前,不由自主地雙手撩起安崎佐智子頰邊垂髮。

“你幹什麼!”安崎佐智子嗔怒。

關鍵也覺出自己的魯莽失態,說了聲“對不起”,問:“佐智子小姐,你的這對耳丁,是……是哪裡來的?”

“買的……管你什麼事兒?”安崎佐智子顯然對關鍵的“動手動腳”耿耿於懷。

關鍵想解釋,想到身邊人多耳雜,疼痛感仍如潮而至,便沒再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