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來,在牀邊等我醒來的換成了玉婕。平時佳爾總是早早等在牀邊,今天她不在我倒開始不習慣了。
“佳爾呢?”我問玉婕。
在旁邊捧着衣服的積悅見我問起佳爾,一臉期盼的看着我。玉婕不動聲色地說:“格格是不是有事,要找佳爾去辦?有什麼事也可以讓奴婢去爲格格辦的。佳爾與德磬去辦事了。可能一時半會回不來。”
我只是想找佳爾來問問。這樣讓柔伊派人去通傳,一般要等多久才能見到禛。既然她有事要忙。我也就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過問問沒事的。反倒是積悅見我沒問下去很是失望。我看到她失望的表情,有點不放心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玉婕搶着回答說:“沒有什麼事情的。請格格寬心。”她這話無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到底出了什麼事!”我追問道。她本來還想隱瞞,我疾言厲色道:“你到底是不是伺候我的人。”
玉婕畢竟沒有佳爾老練,被我這樣一逼就什麼都給說了。原來昨晚柔伊等我睡了以後。叫人來把佳爾她們叫了去,說是有事情要問。只是一晚過去。佳爾她們還沒回來。去前佳爾似乎料到會如此,早早就吩咐下玉婕。要自己沒有回來,就由她暫代自己的位置。
昨天佳爾爲了我頂撞了柔伊。去了一個晚上都沒有放人回來。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我忙讓她們幫我穿戴好,就要直接去找柔伊討人。
玉婕擋在我面前着急地說:“佳爾姐姐臨去的時候就交代下。不能讓格格您知道這事情。即使格格知道了。也要您冷靜。您身份貴重,不宜爲了兩個奴婢去與柔伊姑姑硬碰。她們不會有事的。我們四個都是四爺的人。柔伊姑姑不會真的把我們怎麼樣。”
身份貴重,我心底冷笑。按昨天那柔伊的說法,我是個只能等在這裡。要別人想起了想見了纔會見的人。要人家想不起我,我老死也未必出得了這裡的大門。柔伊今天這樣做。其實不過是把對我的氣撒到佳爾她們身上而已。
我讓玉婕帶路,直接去到柔伊平時起居的房子。當玉婕領着我去到那個三進的院落時。我再不通時務也知道,一個管事的姑姑是不應該住在這樣一個庭院裡。這個柔伊必定與那自稱是我丈夫的人關係非淺。
給我們開門的奴僕不認得我,卻是認得玉婕。只見他開口就甜甜的喊道:“姐姐好。姑姑剛回來換衣裳要回……”他回字還沒說完,玉婕已經一腳踢上他的小腳腹,發狠的說:“叫你嘴雜。格格來了,還不去叫人給迎出來。”
那男人一聽,臉色都青了。急忙跑進去叫人。我拉了下玉婕的手說:“不要等了。我們直接進去吧。”
剛走過影壁,我就看見佳爾和德磬直直的跪在地上。她們身上的衣裳已經微微給霧大溼。看來是跪了一夜。我氣不打一處的,伸手就要把她們給拉起來。
佳爾難以置信的擡頭看着我,失聲道:“格格您怎麼來。奴婢不是叫,不是叫玉婕給你說不要來的嗎?“
“我不來。你們準備給她罰跪到什麼時候。”我惱怒的說。
正好這時,柔伊領着人從裡院走了出來。
“給格格請安。”柔伊福下身子道。
我冷笑着回頭望着她說:“免了吧。倒是我應該給姑姑你請安。姑姑你要氣消了。我就把我這兩個辦事不力的丫鬟給領走了。”
“柔伊惶恐,不知道柔伊做錯了什麼事情。格格如此責怪。”柔伊低下頭假惺惺的說。
我父親說我做人不會轉彎。大學畢業以後,在企業裡混了7年有餘。企業內部的那些爾愚我詐,我還是沒給學會。皮笑肉不笑的功夫我從來都沒有。因此我直接對柔伊說:“你要不滿,我讓你派人去請他來。那大可以拒絕。要氣怒,可以直接來找我的麻煩。現在你把她們叫來這裡跪上一夜算什麼!你說我的身份不能想讓他來見我,就去找他過來。那好啊。他不來,我自己去找他。這總可以了吧。他再忙。也有個吃飯睡覺的時間吧。我可以去等在門外。等到他有空見我爲止。”
聽到我的話,佳爾緊張的拉住我的衣袖。我看都不看她們一眼,接着命令道:“起來。你們兩個都給我起來!”
跟在柔伊身後那些僕人已經給這場面嚇到開始哆嗦。柔伊寒着臉看着我。我對能讓她感到不痛快而覺得快意。她看了我很久才冷冷地說:“讓格格覺得不滿,是柔伊的錯。柔伊自請處罰。但柔伊並沒有爲私慾而去懲罰任何人。大戶人家,人員衆多。無規矩不成方圓。即便是跟在格格身邊的人也得守這個規矩。”
“規矩?又是規矩。好,那你告訴我,她們犯了什麼錯!”我不滿地說。
柔伊眼睛一轉淡淡道:“她們沒伺候好格格。昨日居然讓格格赤着雙腳,四處行走。這就是她們的錯。”
我開口就要爲她們辯解。我穿不習慣花盆底鞋。一穿上去連走路都不會。現在又是夏天,所以我在房間裡的時候乾脆就不穿鞋襪。今天出來,我穿的也是佳爾她們給改良過,把跟去掉的花盆底鞋。鞋子的事情是我自己不願意穿纔不穿的。這根本不是她們的錯失。
這次不用佳爾拉我,連玉婕都緊緊的握住我的手對我搖頭。要我不要爲佳爾他們辯解。跟在旁邊的積悅更是自己跪了下去開聲說:“鞋襪是奴婢照料的。是奴婢的錯失。奴婢願自領處罰。”
接着玉婕也跪了下來。我看着身邊兩側跪倒的四個人異口同聲的說,是自己照顧不周,願領處罰。我心裡難過得都眼眶裡蓄滿了淚水。
我紅着眼睛,擡頭看着柔伊說:“不,不是她們的錯。是我自己的錯。是我不喜歡穿鞋子纔不穿的。”
柔伊裝得低眉順目地說:“格格萬千寵愛在一身,是斷然不會錯的。錯的只可能是奴婢們。”
她居然得理不饒人。我憤怒得握緊了雙拳,咬着牙說:“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過她們。要我守規矩是不?我守。我不會再逾越自己的身份去要求見他。這樣總可以了吧。”
我這話不知道刺激到她哪條神經了。她低聲喃喃道:“不見他?守規矩?”
“你知道有多少女人,日夜期盼着能得到他一絲青睞嗎?你知道多少女人,在他面前戰戰兢兢。不敢多說一字半句,就爲能得到他一絲關注嗎?”她看着天上笑得淒涼地說。
我不知道怎麼和一個心懷妒忌的女人講道理,只能說:“你都住到這裡了。這裡和我住的院落有什麼區別。你我又有什麼區別。甚至……”
“你難道連她都忘記了?”柔伊低頭打斷我說。她看着眼神的裡透出幾分瘋狂。
“什麼他。你在說誰?”我疑惑地問。
柔伊一下幾步衝到我面前,拉起我就往裡院走。佳爾雖然反應得很快。但因爲跪了一夜,她剛站起來就跌倒在地。其他人要攔柔伊始終慢了一步。
我給柔伊拉着進了裡院的主屋。主屋裡蓋滿了防塵的紅布,怎麼看都不像是間正在使用的屋子。柔伊鬆開我的手,自己去把所有的防塵布全都拉開。房間裡除了一般的桌椅外,在房間的一角,還擺放着張繡臺。我走近繡臺,看見那上面還張着幅已經繡到一半的觀音大士圖。
“你看清楚,你還認得這裡嗎?你還認得這幅繡圖不?”柔伊急切的問我。
我皺了皺眉,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刺激她了。但這些東西我的確從來沒見過。柔伊看出我的無所適從。斗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眶中流出,她悲涼的哭道:“你怎麼可以連她都忘記。這個世界上最不應該忘記她的人是你。是你,你知道嗎?你輕易的從她那裡奪走了她一生中總最重要的東西。她沒怨過你一分一毫。她爲了你們,連自己都放棄了。但你呢?你就那樣轉身離開,放棄掉她一生都夢寐以求的東西。”
我被柔伊的話,徹底驚嚇住了。“你……你到底在說什麼。”我顫抖的問。這時其他人也追了過來。佳爾和玉婕更是衝過去要捂住她的嘴巴,不想讓她再說下去。她也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力氣。居然把佳爾和玉婕都推開了,不讓她們抓住自己。其他人見到這樣,也顧不上什麼了。一下全都撲了過去。場面一片混亂。
柔伊說我不應該忘記的人到底是誰。我突然覺得很冷,冷得不禁打起冷戰來。一些零碎的畫面突然電擊般閃過我的腦海。其他人都往裡面衝去,只有我抱着身子往門外倒退去。幾步後我撞到個溫熱的身軀。
一雙手從後面伸了出來抱緊我問:“覺得不舒服嗎?”
一聽聲音,我詫異的回頭看着他開聲道:“禛。”
“嗯。怎麼那麼驚訝的樣子。不是你找人來說想見我的嗎?”男人含笑看着我說。
“我……”我說不下去,只是轉頭看着房間那混亂的場面。
“夠了。”我身後的男人,輕輕一句。房間裡的人,一下全靜了下來包括柔伊。他們接着全跪倒在地上。禛轉頭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男人。接着低頭看着懷裡的我溫柔地說:“我送你回房去吧。”說完扶着我就要往外走。我擔心的看了柔伊和佳爾她們幾眼。禛低下頭小聲的對我說:“不用擔心,她們不會有事的。”後面我就給帶出了那個院落。
回到臥室後,我一言不發的坐在紅木貴妃椅上。禛坐在離我幾步遠的桌邊溫柔的看着我。 我擡頭望着這個男人。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裡以後,我就一直依賴着他。他對我來說,應該還是個完全陌生的人啊。我怎麼就習慣了依靠他的感覺。
剛纔柔伊口中說的那個人,必定和他脫不了關係。而我剛纔腦海裡閃過的那些零碎片段又是怎麼一會事。那些片段裡的他,要比現在的他年輕上許多。我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並不應該有這樣的一段記憶的。
回想起來,從古董店開始。事情就變得異常詭異。我明明坐在計程車裡,抱着張古琴撞入大海。再醒過來就到了這個時代。要弄清楚這一切,看來還非得找到古董店裡那個人才能知道。禛不知道我已經想得那麼遠,還以爲我是給柔伊驚嚇到。他問我,怎麼一句話都不說。是不是還在想剛纔的事情。
我站起來走到他身前,低頭看着他說:“柔伊說的那個人是誰,能告訴我嗎?”
“有些事情,需要些時間才能慢慢說明白。答應我,關於她的事情。你只能聽我說。”他深深的看着我,就像要把我藏到自己的眼底去一樣。
從在這裡醒來的第一眼開始,我就莫名的深信他。我願意讓他來告訴我她的故事,所以我答應了他。
走得那麼近,我纔看清楚他臉上有着難以掩飾的疲憊。我的心不自覺的痛了起來,而身體不受控的自然而然就舉起手捧住他的臉上。我用拇指輕輕摩擦他的面頰道:“昨夜又忙到多晚。怎麼都不好好休息。”說這話的時候,我覺得自己身體裡還有另外一個自己,她的記憶,她的意志,似乎在剛纔那一瞬間霸佔了我的身體。
禛全身一震,擡起頭目不轉睛的看了我許久,才合上眼睛任由我撫摩,喘息了一聲才含笑抱怨道:“總有忙不完的事情。接到你想見我的消息。我就想立刻把事情做完來見你。我花了整整一晚上才把最緊要的看完。今早我推說忙了一宿沒精神,把經筵逃了才得了個空過來。”
他邊說邊伸手扶住我的腰,把我拉入懷裡輕輕擁着。他抱緊我的動作把我一下驚醒。我剛纔做了什麼。我被自己的行爲嚇了一跳。清醒過來以後,我急忙用手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把他推開。推開後,我還怕自己還會不自覺的做出什麼,急忙又退開幾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他不明所以的驟然睜開眼看着我。我尷尬的轉開目光支吾地說:“我……我剛纔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那樣做。”
“你剛纔說的話……你沒有失去記憶。”他指責我說。
“我根本就不記得你是誰。真的!我剛纔只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辯解道。
在他眼裡我的辯解成了狡辯,我欺騙了他。他憤怒地用力拉住我右手,要把我拉回他身邊。我死命掙扎想擺脫他的手,怎麼也不肯再走近他多一步。我的掙扎徹底激怒了他。他站起來,另一隻手也伸過來抓住我的左手,一用力就把我雙手反絞到身後,硬是把我摟到他懷中。
我被反絞到身後的兩隻手,好象就要被折斷一樣。痛得我張嘴大聲就喊:“放開我。快點放開我。我的手好疼!”我越叫他抱得我越大力。我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快要給他壓碎了。我痛得眼淚不斷的往外流。
“放開我,求求你,放開我。好疼,真的好疼。”我哭着說。
“疼?你也覺得疼?這些日日夜夜,我一想到你說是我害你的!身上就比你現在感到的疼,還要疼上千百倍。折磨我就真的那麼有趣嗎?你根本沒有失去記憶!容兒……不,或許我應該稱呼你年七。”他沙啞地說。
“你說的我半點都聽不明白。我從來沒說你害我!是你救了我,害我的是壞皇帝!我真的不認識你,也沒有關於這裡的任何記憶!”我痛得不顧一切地說。
“你還要嘴硬。還要騙我!好,與其我們這樣相互折磨下去。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這個滿口大話的騙子!”他說完,把我從自己懷裡鬆開,伸出雙手掐住我的喉嚨。
我看到他眼眸的恨意。他是真的想殺死我。我嚇得死抓他的手,想把他的手拉開。但我那裡夠他力氣大。我被掐得呼吸越來越困難。
眼前的事物慢慢開始拉扯扭曲,我撐着最後一口氣含恨地問:“現在……現在要殺我。當日又何必救我。又何必從那壞皇帝手裡將我救到這裡來。”
他聽到我這話,像被雷打到一樣。突然鬆開掐住我的手。我整個人一下軟倒在地,不斷咳嗽。喘了好久,我纔再度能看清楚東西。我低着頭大口吸氣,眼角的餘光瞄見他蹲了下來,又想碰我。我怕極了,拼命用力往後爬。直爬到貴妃椅邊。我把整個人縮到椅下。他跟着我,堵在椅外。我害怕的抓緊椅腳。他抓住我的腳腕,硬是想把我拉出去。我死命伸腳亂踢。他不躲不閃任由我踢到他身上。就這樣我終究還是給他拉了出來。他伸手硬把我的臉轉過去看他。
我一看,嚇得整個人都愣住了。他雙眼猩紅,悲傷得好象就要流出血一樣。之前是他要殺我,現在看起來卻像我纔是加害者。
“我實話告訴你,我那天根本不是去救你。我去是要把你起棺。我只是想百年以後讓你躺在我身邊。生不同衾死同穴。在圓明園裡我也沒有救你,根本沒有……”他近乎無聲的說出這個殘忍的事實。
說完,他鬆抓住我的手起了身。他剛站起來都還沒站穩就脫力重重地坐倒在地上。外面聽了我們裡面半天動靜,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推門就想衝進來。
他聽到推門聲開口便喝道:“退出去。全都退出去!”
我見他跌倒,下意識就伸手想去拉他。快摸到他的手時,又想起剛纔的事情害怕得連忙把手收回來。他看見我收回的手,像給我抽了一耳光那樣,疼得面容扭曲。他伸手扶住自己身後的凳子,慢慢自己站了起來。
“進來吧。”他對外面的人說。到這時候,我們都已經不敢再看對方的臉。我看着他穿着腳上的靴子。他盯着我被他扭紅的手腕。
走進來的是跟在他身邊的那男人。他一進來看到我們兩人的慘狀,嚇得一下跪倒,緩緩爬到禛跟前兩步處道:“四爺,奴才這就去宣御醫過來。”
“嗯。讓御醫給……”他嘆了口氣才接着說:“給容格格好好診治。還有你命人立刻備馬。”
跪着的男人應該還在想如何勸禛也就醫。突然聽到備馬有點轉不過彎來。禛沒耐性的瞪了他一眼道:“備馬回府。”跪着那男人,可能知道自己攔也攔不下禛,急忙轉頭朝躺在地上的我求救。因爲剛纔的事情,我仍舊怕得抱住自己不斷哆嗦。對他求救的眼神視而不見。
我不知道是誰把佳爾叫了進來。等我感覺到,自己已經被佳爾扶住躺到貴妃椅上。她沒問我怎麼樣。而是湊近我壓低聲音道:“格格,格格勸勸四爺。求你勸勸四爺。”
我意會不到佳爾求我勸他什麼,只能無意識的喃喃道:“他……。”
“我在這裡呆太久了。今天還要見很多人,商討很多事。一定要儘快趕回去。不能耽誤了正事。”那邊響起禛的聲音。
今天鬧成這樣,他還是會爲我的一個字而向我解釋。我心裡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