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絕食一日,爲逼趙雍退縮,然他卻一直沒有出現,孟蝶實在餓得不行了,自我安慰一番,傷害自己,成全別人,最愚蠢不過,於是又開始大飲大食,這讓樓園有些緊張,他記得昔年,孟蝶逃出邯鄲時,也是這般一日五餐,爲了防止她故計重施,樓園每日親自送食,他由國君的護衛官,變成她的專職“保姆”。
孟蝶足不出戶,雖然被允許在宮內四處閒逛,甚至也可以與賢士們談天論地,不過,卻不能出宮一步,那些食客們只知她頂撞了國君,受罰禁足,雖好奇卻也不敢相問。
她的劍客依舊跟着她,可她明白,那是趙雍派來監視她的。
“買主求榮”,雖然這詞有些牽強,不過孟蝶覺得非常適合影等人的所作所爲。
如此過了數日,她的身子滋潤了許多,但神色依舊懨懨。
秋天己至,天氣逐漸寒冷,夜晚降臨得極快,適才太陽還掛在天邊,眨眼之間,就落入山谷,不見蹤影,孟蝶站在院子裡,瞧着灰暗的天空長嘆一口氣。
突然耳邊轉來一陣簫聲,蒼涼,幽嗚,含蓄深沉,如泣如訴,若虛若幻。孟蝶升出幾分好奇,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樂聲,不由得隨聲尋去。
不知不覺竟來到醫館處,只見巫醫程敬正坐於亭閣下,專注的吹着一支玉簫,火把的光亮映在他的臉上,神情泰然,透着幾分安祥,一陣夜風吹來,孟蝶灰色的深衣獵獵作響,讓她感到一絲寒意,而亭閣下的那抹身影,卻紋絲不動。
優揚的簫聲徐徐縈繞。
這樣的聲音能讓人心情平靜,彷彿一切煩惱都不復存在,孟蝶靜靜的來到他的身側,正坐聆聽。
月兒明亮,簫聲玲琅,樹葉沙沙而落,一幅蕭條的景像。
也不知過了多久,簫聲逐漸低迷,如綿綿細雨,若有若無,終於萬籟俱寂。
而孟蝶似乎還沉陷於此,久久未動。
程敬擡起雙眸,瞧了她一眼,只見她墨發微揚,神色平淡。
“孟君臉色黯然,眉宇之間,鬱鬱寡歡,想必食慾不佳,心情愁悶,而至陰陽失調,氣血不足,此時,天氣漸涼,恐陰盛而寒,應多食溫熱之物……”
孟蝶回過神來,暗忖,此人又在買弄他的醫術,不以爲然的打斷了他的話,
“某每日五食,怎會食慾不佳?何乃氣血不足?”
程敬一本正經的言道,
“每日五食?必不知食味,暴飲食,傷脾胃,孟君應注意調養生息,天寒而至,婦人屬陰,若心情鬱郁,寒氣易侵,於身體不利。”
孟蝶聽言,微微驚訝的看着他,此人真乃神人,連她心情鬱悶,也瞧得出來?不由得摸了摸臉,有這麼明顯嗎?
孟蝶覺得若是再與他呆下去,說不準,他還會看出什麼來,她不想被人窺探心思。
正欲起身離去,又聽程敬言道,
“今日與君上把脈,陽盛而熱,熱者寒之,又因刀傷未除,心火盛旺,乃鬱郁所至,加之勞累,身子虛弱,某實爲擔憂。”
言完長嘆一口氣。
什麼?趙雍病了?孟蝶一驚,傾身向前,緊緊的盯着程敬,毫不掩示自己的擔心,
“何爲刀傷未除?莫是代郡刺客一事?君上可有大礙?”
她可聽不懂什麼陽盛陰虛。
程敬專注的看着她,臉色還是一幅淡泊的表情,並沒有因孟蝶的緊張而有所影響,
“此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孟蝶不明其意,皺着眉頭,惱怒程敬言語,就像猜迷一樣。
程敬又道,
“君上一憂國事,二憂家事,即是小恙,也是大恙。”
家事?他能有什麼家事?莫是他的後宮美姬,大大出手了?如此以來,他是活該如此。
思之,又是一番心煩易亂。
程敬繼續言道,“後宮不穩,前朝何安?”
這與我何干?孟蝶暗自冷笑。
程敬看着她,停頓片刻,突然問道,“孟君可知那宋姬何人?”
孟蝶聽聞詫異不己,他怎知宋姬?不由得屏息靜聽,
“宋姬乃公子章義妹,魏姬義女,而魏姬乃魏國公主,月後族親,嫁於宋王爲宋國夫人。”
孟蝶更加不明白了,怎麼又出來一個魏姬?還與趙雍的生母月後是族親?可這與趙雍的後宮有何關聯?她疑惑的看着程敬,只聽他又道,
“魏姬與月後雖爲族親,其恩恩怨怨卻因先侯而起,先侯娶月氏而拒絕魏國聯婚,魏姬顏面受損,一怒之下嫁於宋王,然,卻因愛而恨,處處挑撥魏趙關係,魏趙時常兵戎相見,魏姬“功不可磨”,魏姬入宋以後,其宋趙關係也縫隙難合,只因宋王后手段雷厲風行,壓制魏姬勢力,魏姬在宋國才‘安分守己’,然,魏姬憎恨先侯,月氏,她的義女入趙,其劍客又是魏國間諜,其中有何陰謀,孟君聰惠,應能猜出一二。”
孟蝶細細聽來,原來是趙雍父輩恩怨,她早知宋姬不簡單,卻是這層原因,義女復仇,擾亂仇人後宮,所以纔有程敬所說的,後宮不穩,前朝何安?
這魏姬就如此憎恨先侯與月後,兩人都紛紛離世,她還不曾罷休?說到底又是一樁癡男怨女的故事。
然,程敬又是如何得知這些?他爲何不直接告訴趙雍,而是告訴她?
或許是看出孟蝶的不解,程敬又道,
“程敬乃月氏家臣,略知一二,某從不過問政事,因聞宋寧乃間諜一事,才憶起諸多往事,唯恐君上有危,告之孟君,在趙宮,唯孟君對君上真心以待,不求名利,不求富貴,孟君乃君上看重之人,孟君之言勝過程敬之言,且,君上並不知先侯與魏姬的恩怨種種。”
說完,程敬靜靜的看着她,孟蝶有些不服氣,她怎麼就成了那不求名利富貴之人?她可一心想升高位,得名聲,求錢財,她沒那麼高尚,於是堵氣道,
“先生此言有誤,某一心追逐名利,求前程,某也並非君上看重之人。”
程敬聽言,冷笑一聲,“孟君一婦人,名利,前程,有何相干?君上對孟君如何,其心自明,而孟君所爲,無非獨霸君上,壯其勢力而己。”
啊?孟蝶瞪大雙眼,瞧着面前這位冷漠的男子,驚訝萬分,他好像知道什麼?他如何得知?他不就一個巫醫嗎?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御醫?
“你,胡說……什麼獨霸……”
被說中心事的孟蝶滿臉通紅,又驚訝又尷尬,只聽程敬再次冷冷一笑,
“君上乃一國之君,豈能只有一婦,然,後宮諸多婦人,實爲煩人,孟君若獨霸君上,豈能操之過急?僅僅一女就己如此不堪一擊,孟君不僅要面對諸女,諸臣,天下百姓,得之認可,談何容易,可曾想過,孟君所願,須先經君上認同,如今卻與君上生疏,莫是放棄?如此,何須當初入宮?如今,後宮陰謀不明,孟君不爲君上分擔,反而令其鬱郁,實不配爲君婦矣。”
程敬一番長篇大論,令孟蝶愣在當場,她想反駁,卻又找不到語言,她從不知道他這麼會說,不僅如此,他的這番言論,真令她大開眼界,若她沒理解錯誤,他好像贊同她獨霸趙雍的想法,並且還給她指出了“光明大道”,孟蝶吞了吞口水,有些不敢相信,莫他也是穿越而來?
於是眨巴眨巴眼睛,雙手抱拳,小心問道,
“巫醫可知……杰倫哥?”
然而,她的話引來程敬重重一瞪,只見他優雅起身,彈了彈身上的衣衫,冷然道,
“言語如此,好自爲之。”
言完,飄然而去。
孟蝶半日未回過神來,直到三更敲響,才心事重重的離去。
要得到趙雍認可,她何嘗不想,可要改變他古老的思維又談何容易,不過程敬說得很對,她不該這樣輕易放棄,更不應該與趙雍置氣,她應該幫他分擔他的重擔,讓趙雍其諸臣看到她的能力,他不需要出賣“色相”與他國聯婚來鞏固其地位,來強大趙國,這對他本來就是一種侮辱,他的後宮有她足矣。
經程敬的“點化”,她突然又信心百倍了。
接下來的日子,孟蝶每天開始彈琴閱書,只爲靜心,然後又開始寫寫劃劃……
她沒有立即跑到趙雍腳下去“懺悔”,她覺得她還是要給他一點小小的“懲罰”,要讓他明白,她是“善妒”之人,讓他以後在面對其她美姬時,也有所顧及。
而要改變趙雍的思想須得徐徐漸進,不可再與他當面頂撞,或是傍敲側擊,或是施點苦肉計,讓他明白後宮美人多了,並非什麼好事。
自從那日與趙雍吵架後,她己有十日未與他相見了,然而,她卻總覺得趙雍曾來看過她,每日清晨起來,她能感到他的存在,屋內有他的氣息,莫是日有所思,入了魔,有幾次,她故意晚睡,但卻並沒有等來他,不過,在次日清晨,枕邊有他淡淡的氣息,甚至還發現,他的落髮,爲此孟蝶還和自己的長髮做了比較,她敢肯定,那些落髮決不是她的,這廝莫是等她睡着了,來騷擾過她?可她身上的衣衫仍整齊完好,又不似他的作風,他如此霸道之人,何須這樣遮遮掩掩?
孟蝶決定今晚假寐,倒要看看,趙雍是否夜晚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