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瞪大着雙眼,定定的看着他,表情怪異,
小男孩被她的神色嚇得倒退兩步,孟蝶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可是秦人白起?”
“然!”小男孩諾諾答道,不明其由,怯怯的看着她,這個好看的“大哥哥”,爲何這番表情?
聽言,孟蝶突然愣了片刻,隨後竟是呵呵的笑了起來,那笑聲居然有幾分苦澀,白起?白起?若真是他,那麼數十年以後,將是趙國最大的敵人,趙軍40萬盡是國之精銳,一夜喪盡,趙國從此一蹶不振,逐漸走入未落,那麼,此刻,白起幼年時代,趙國國君在歷史上扮演何等角色?
孟蝶突覺一陣頭痛,竟是踉蹌數步,雙手緊緊的按着額頭,
“吳子?”
句且急切上前扶住了她,劍客們也都圍了過來,紛紛面露擔憂之色。
片刻,孟蝶平靜了心情,無奈的揮了揮手,
“無礙。”她再次看向面前的小白起,問道,
“家人何在?”
小白起低下了頭,一臉沮喪,
“吾爹乃鐵匠,被賊子抓上山,又被活活打死……吾從未見過娘……”言完,輕輕的哭泣着。
原是身世可憐的人兒,孟蝶心升憐惜,暗歎口氣,心情格外複雜,此刻,那些躲在暗處的工匠紛紛走了出來,定是感到孟蝶衆人並無惡意,都跪在了她的面前,
“求俠士饒吾等一命……”
“求俠士放吾等歸去,家中還有老母幼兒……”
洞內一片哀求聲。
孟蝶扶起一老者,輕言道,
“這些賊子何人?爲何抓汝等上山?”
老者以袖拭淚,哽咽道,
“不知,吾等皆爲臨村工匠,莫名被劫入此山,不得離開,否則,就被活活打死……吾等只能整日打鐵鑄劍,不知歲月……”
聽言,孟蝶緊抿雙脣,果真不是一般的賊子,她沉思片刻,爾後吩咐幾名劍客護送工匠下山,並叮囑着萬萬不能將此事宣揚,衆工匠磕頭而去。
而小白起己無雙親,可憐惜惜的瞧着孟蝶,礙於他不一般的身份,孟蝶決定帶他一起離開。
當孟蝶與衆劍客再次押運貨物,快馬加鞭的趕向秦國時,趙雍己到達咸陽,並與秦公子疾,即新任秦王的王叔,公子稷的擁護者,秘密會談。
早在三年前,趙雍就與公子疾有秘盟,支持公子稷上位,奈何,太子壯深受先秦王寵愛,又是嫡系,有宗親支持,在與庶弟公子稷爭權上,略勝一籌,登上了王位,然而,新王一身蠻力,好大喜功,上位後,竟全全否定了先秦王所指定的外交政策,邦交爲主,武力爲輔,連着著名的外交相國張儀,也被逼交出了相印,退隱還鄉。
秦國雖然強大,若與衆國失去邦交,必定四面受敵,秦國可是得罪了諸侯衆國,當年張儀欺楚,秦國攻魏逼韓,此三國對之是深惡痛絕,卻礙於他的鐵騎強大,不敢造次。
而新王卻不把這些放在眼裡,揚言要一一討伐,並把目標先對準了巴蜀……
因而公子疾從其“大局”出發,有他的政治考慮,反對武力征伐,一心支持比較溫和的公子稷。
趙雍爲了防止秦國在趙國改革之際,在進攻中山之際,向其發難,自是支持公子稷的“柔和”政策,以防他把矛頭對準趙國。
兩人各自打算,再次合盟。
公子疾對趙雍十分殷勤,因三年前未能助趙雍廢趙王后,心有歉意,這次有心相求,又恐趙雍不肯相助,於是送了大量禮物,美女,禮物自是笑納,美女退之,公子疾這才憶起當年趙雍一怒爲紅顏,只嘆紅顏己去。
客套的安慰一番,直言天下何處無美人,趙雍笑而不語,正在這時,有奴送來秘報,公子疾也不忌諱趙雍在場,起封閱之,大驚,大怒。
趙雍緩緩放下酒樽,朝公子疾看來,
“公子何事?如此震怒?”
公子疾長嘆口氣,搖了搖頭,竟是萬分無奈。
“君上欲伐巴蜀,大量製作武器,動用財物,向齊國購買鐵礦,吾等衆公子,極力反對,不得,只能私下相劫,誰知,派出之人,竟全部遭到劫殺。”
公子疾只言劫鐵礦,美其言是爲了阻止秦王發動戰爭,並未言及他的真正目的,劫來鐵礦,製作武器是爲與秦王一戰。
這謀亂之事,怎能言及。
趙雍當知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卻也不加詳問,只好奇公子疾所派之人,定是精英,且做了周全計劃,怎奈如此慘敗?
“哦?”趙雍驚訝,“何人如此大膽,如此本事,竟能將公子之人殺害?”
公子疾臉色頗有幾分尷尬,
“此番押運之人乃墨家吳子。”
“吳子?”趙雍並未聽聞此人。
“此人乃矩子弟子,頗有俠士之風,武力上乘,想不到君上竟能請到此人。”
聽到公子疾的稱讚,趙雍倒有幾分好奇,
“矩子隱居於齊,不理世事,怎奈其弟子,爲秦王行事?”
公子疾冷哼一聲,
“此人難以着摸,不知爲名,還是爲利?”
趙雍笑言道,
“布衣俠士,不爲名,即爲利,若此人有賢,公子爲何不招爲己用?”
公子疾聽言,再次搖了搖頭,
“此人行蹤不定,無處查尋。”
“如此言來,寡人倒認爲,此人不爲己用,恐再與公子爲敵,何不除之?”
“談何容易……不過一遊俠而己,也不足爲患。”
公子疾不願再多談此人,此番襲擊受挫,到手的鐵礦又被奪回,幸爾他的秘密作坊還有幾處,他的私家軍隊武器裝備己勝過秦軍,秦王要親自出徵,或許,巴蜀將是他的葬生之地。
公子疾唯一擔心的是這一場內戰,恐他國干涉,這才拉着趙雍合盟,並且也需要趙國的支持,而趙雍也擔心秦國干涉他出兵中山,兩人倒是十分默切。
只聽趙雍言道,
“巴蜀乃貴國西垂,應屬貴國境內,鄙國自是不能干涉,想必其他諸侯國,也不敢有異,秦王有徵伐之心,以統西垂,使秦疆域鞏固,實爲上策。”
秦國佔了巴蜀,最大威脅就是楚國,楚秦相峙,對中原各國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然。”公子疾應道,假言道,
“巴蜀要徵,卻不是時機,只奈君上年輕,空有一腔熱血,巴蜀地勢險要,豈是如此容易討伐?”
言完,長嘆一口氣,“秦王實在衝動,不如公子稷也。”
趙雍聽言,笑笑不答,他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公子疾欲謀返,他不會乘機而入。
緊接着,公子疾談起趙國討伐中山一事,
“中山橫跨貴國南北,貴國早應取代,鄙國願助一臂之力。”
趙雍要滅中山,豈能要秦國染指,而公子疾也明白,他所說的相助,無非也是不干涉而己。
這正是趙雍所願,趙雍客套舉起酒樽,兩人相對而飲。
深夜,趙雍的房內還點着燭火,睡眠極差的他,在異國他鄉又怎能安心入眠?
亥時,燭燈漸暗,夜雨淅瀝,趙雍情緒蕭索,薄衾披身,獨坐案後,翻閱了幾份帛書,疲倦的向後一倚,閉目假寐。
房內安靜如斯,連着沙漏的滴滴聲,都細不可聞。
片刻,傳來了他輕微的咳聲,隨即聲音越來越大,驚動了外屋的樓園。
“主公,可是舊疾發作?”
樓園焦慮擔憂,三年來,主子所犯咳嗽之疾時而發作,嚴重時,竟滴水不能進,程敬相言,並非身體有恙,皆爲心病引起,若一直鬱郁不歡,必成大患。
身爲近臣,樓園怎能不擔憂,他們都明白,一切皆因孟蝶。主子雖然從不言起,但他們知道,他們的主子一直在思念着她,自從孟蝶離開後,他們再也沒見主子真心笑過,即使戰場取勝,即使衆臣臣服,都不能讓他開懷,即使笑容也僵硬得讓他們這些臣子都覺得一絲苦澀。
即然如此想念,爲何又不去尋找?
樓園記得數年前,主子尋找孟蝶可是花了不少功夫,甚至還被傳爲有龍陽之好。可如今呢?明明思念至斯,卻又無動於衷,偶爾,與仇夜無意提到孟蝶二字,還會引來一陣責罵,從此,在主子面前再也不敢提及,同時,他們也能感到在主子的那份思念之中,似乎又帶着絲絲怨恨,這又是爲何?
因愛生恨?愛恨交織?
樓園不明白,只知這三年來,主子一心爲了趙國,嘔心瀝血,與先王相比,有過之而不及,他的這份捨命,讓樓園對他的身體甚爲擔憂。
樓園令奴僕端來熱漿,趙雍咳了片刻,才漸漸緩住,他的臉色因咳嗽泛起了一絲紅暈,再次靠在圓椅上,趙雍揮了揮手,樓園暗歎一口氣,無聲的退出,又聽趙雍的聲音無力的傳來,
“她爲何還不出現?竟心狠如此?”
樓園嗖的轉過身來,剛纔那一句,實在小聲,似是相問,又似自言自語,待他想問個明白時,趙雍卻閉上了雙眼,樓園嚅嚅脣,深知,此刻主子定是又想到了孟蝶,不由得淚水盈眶,心裡一陣絞痛。
孟蝶爲何如此?他日相見,定要好生問問,可是,還能相見嗎?她真是個狠心的婦人!
樓園再次弓身欲退,不料,趙雍卻睜開了雙眼,向他看來,
“去查查墨家吳子,此人竟能受到公子疾稱讚及畏懼,定有過人之處,趙國正需賢士。”
樓園未想主子突然提到這等事,一時還沒反映過來,愣了片刻,才拱手應道“諾!”。
樓園退出後,屋內再次安靜,趙雍起身來到窗下,推開木窗,微風撲面而來,己入夏,夏風涼爽,瞬間帶走了屋內的一股悶熱,卻帶不走趙雍心中的煩悶,微弱的燭光把他的身影拉得極長,極暗,顯得他的孤寂,
“三年了,還不出現嗎?可別怪孤手下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