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94沒點常識
一輪檢查下來,好在小傢伙燙得不算嚴重,除了小腿肚上起了兩個水泡之外。其餘地方只是有些燙紅。
不幸中的萬幸,熱水袋裡的水是隔夜的,但寶寶皮膚嬌嫩,還是燙出了事。
醫生對傷口作簡單消毒,又開了藥單,杜箬帶着孩子去排隊上藥,丁阿姨帶着杜良興去樓下交費。
上藥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護士。
或許因爲護士動作沒輕沒重,小傢伙哭得特別厲害。沙啞的聲音變得尖銳,簡直聲嘶力竭。
杜箬紅着眼睛:“麻煩,能不能輕點?”
“現在知道心疼了?當初幹嘛去了?你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個被熱水袋燙傷的了,一個個看你們都年紀輕輕,生了孩子不好好帶!你說這麼小的孩子能用熱水袋嗎?沒點常識!”
護士一邊上藥一邊訓斥。
杜箬被訓得啞口無言,可看着小傢伙腿肚上觸目的燙傷,她自己也沒了神。
訓完之後護士也覺得自己說重了,擡頭看一眼杜箬。
杜箬因爲一路奔跑,折騰到醫院的時候頭髮全部亂蓬蓬,臉色蠟白,額頭有汗,眼圈更是紅得像兔子。
“你一個人帶孩子過來的?我看這孩子還沒足月吧。你一個月子裡的人怎麼跑出來帶孩子看病?孩子他爸呢?”
護士或許是好心。杜箬卻尷尬無比,支支吾吾回:“他爸太忙,我還沒來得及通知他。”
“忙?忙也不能讓月子裡的產婦出來吹風見光啊!都說現在的小年輕不負責任,姑娘。孩子不是這麼容易養的…”
千難萬難,杜箬以爲自己已經做好了十全準備,可這一個小波折就已經讓她近乎崩潰。
老護士見她似乎又要哭了,漸漸同情起來:“哎…這回是沒什麼事,以後小心一點。回去之後讓寶寶別碰水。傷口的地方別磕到碰到,水泡可能還會變大,你每隔一天來換次藥。”
杜箬連連道謝。
護士見她六神無主的模樣,搖頭提醒:“看你是第一胎吧,估計沒什麼經驗,這麼小的孩子不能吃藥,但傷口要防止發炎感染,你是母乳餵養嗎?如果是母乳餵養,這段時間別吃魚蝦海鮮,另外,孩子受了驚嚇,晚上你驚醒點,注意別讓他發燒…”
從燒傷科出來的時候,杜箬後背已經黏了一層冷汗。
一路爭分奪秒般的奔跑和慌張,她早就精疲力竭,好在寶寶已經不哭了,由丁阿姨抱着。
杜良興扶着杜箬往外走。
莫佑庭從醫院外面跑進來,形色匆忙:“了了怎麼了?要不要緊?”
杜箬木愣愣,意識還停頓在驚嚇中。
莫佑庭見她臉色白得嚇人,立刻握緊她的手:“杜箬,你別嚇我,到底怎麼了?電話裡你也沒說清楚…”
“孩子被熱水袋燙了,還好沒什麼大礙,起了水泡,已經包紮好了。”杜良興見她不說話,替她回答。
莫佑庭舒了一口氣。
他也是接到丁阿姨的電話就立即趕過來了,當時還在開會,他也沒來得及穿外套,公司的工位牌還掛在脖子上。
“好了好了,沒事了,杜箬…沒事了。”莫佑庭輕輕捏了捏杜箬的臉,企圖喚醒她被嚇懵的意識,“我來了,沒事了,以後小心點就行了,回去吧,我送你們。”
杜箬的眼珠總算動了動,擡眸看了莫佑庭一眼,腳步卻沒有動。
杜良興輕嘆氣,開口:“她是被嚇壞了,讓她自己緩一緩,先回去再說吧。”
“嗯,回去。伯父,我先送你們回去。”莫佑庭朝杜良興點了點頭,又轉過身來將杜箬肩膀上的圍巾圍好,將她發白的臉全部裹住,這才摟着她的肩膀走出去。
也不管有旁人在場,莫佑庭反正就這樣一路摟着杜箬。
車上很安靜,小傢伙睡得不大安穩,時而輕哭幾聲,聽得出來,剛纔哭得很厲害,所以小傢伙哭聲已經很沙啞了。
因爲怕驚到寶寶,大家都沒再說話。
除了丁阿姨。
丁阿姨一直自責,忐忑不安,她也是嚇壞了。
如果僱主寶寶因爲月嫂失責出事,月嫂是要承擔責任的。
下午莫佑庭沒再回公司,在客廳陪杜箬坐着。
丁阿姨陪寶寶在臥室睡覺,杜良興在廚房給杜箬燉湯,帶來的黑魚暫時是不能吃了,他又去臨近的菜場買了一隻雞。
因爲寶寶被燙的事,杜箬情緒變得很陰鬱,回來後一直沒怎麼說話。島盡斤劃。
莫佑庭哄了好久,她才吃了半碗雞湯,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話。
“今天幫了了上藥的護士說,我不是個合格的媽媽,我一直以爲我做好了十足準備,以前弟弟老是半夜送醫院,我也處理過很多緊急情況,所以我以爲我應付得過來,可是今天抱着了了在路上跑的時候,我才發現我錯了…”
杜箬託着搪瓷碗,碗裡的白霧外上升,導致杜箬蒼白的臉更加白,眼圈越發紅。
莫佑庭坐到她旁邊去,接過她手裡的湯碗。
“又亂想了,剛做媽媽難免會手忙腳亂,好了,事情過去了就行了,不準再拿這件事爲難自己。”莫佑庭笑着開導,半開玩笑似地說:“產婦都容易得產後抑鬱症哦,你當心點,哼哼……”
杜箬倒真的笑了出來。
她也沒那麼多閒工夫亂想。
了了出生後,她的心態出奇平和,除了喬安明在醫院的那段時間之外,其餘時間她都很和順。
只是今天這件事像是一浪風,攪破了杜箬心裡的平和。
“我總是高估自己,其實我根本應付不來,事情往往沒有我想的那麼容易,以前對喬安明的事也是,我以爲我只是愛他,只想跟他在一起。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不想害他離婚,不想讓我媽死,只求跟他短暫地開心一段日子,哪天他膩了,或者我們感情淡了,可以馬上分開。可是我錯了,事情發展成今天這樣,全是我的問題……”
“……”
莫佑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了。
她一提到喬安明,他就無話可以反駁。
杜箬的性子就是這樣,有些東西要麼她死藏着閉口不談,一旦她破了那個口子說,便沒有別人插話的餘地。
他就聆聽好了,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當她的聆聽者。
“莫佑庭,這世上真沒有便宜的事啊。什麼都要付出代價,什麼都要承擔後果。前幾天小冉來看我,她說我其實心裡很害怕,她說對了,我心裡真的怕死了,一個人帶着孩子很難捱,日日歲歲,不是那麼容易挺過去的,我還特別任性,什麼事都不考慮後果,我爸一再強調不需要我去車站接他,可我就是要去,就是要去…結果把了了燙了,了了哭的時候我也只能抱着他哭,我什麼都做不了,我根本辦不到…”
越說越亂,情緒像裂了一個大口子,各種東西往外竄。
杜箬說到最後也不知所云了,自己抱着膝蓋將頭埋下去。
莫佑庭愣了一會兒,貼過去拍她的肩膀:“你還真能胡思亂想,這趨勢不好,當心別真得抑鬱症,到時候我得給你找心理醫生,好麻煩…”
可這招不管用。
杜箬的肩膀開始抖起來,壓抑的哭聲屏在喉嚨裡。
莫佑庭知道要出事了,趕緊將她從膝蓋上拉起來,摟進自己懷中。
“還真哭上了?都當媽了,你就這點本事?帶孩子哪能不磕磕碰碰,我小時候幾個傭人看着我呢,還老是給我媽捅幺蛾子,胡媽總是鬼叫,說我上輩子肯定是她的冤家…”
他也是勸得亂七八糟。
都是沒有當父母的經驗,但莫佑庭的心疼是真的。
晚上睡覺的時候杜箬基本是醒着。
孩子一動她就跳起來。
也不知是因爲白天受了驚嚇還是燙傷的地方疼,小傢伙夜裡一直啼哭,要抱,一放到牀上就鬧。
丁阿姨和杜箬輪流換班,抱着哄,總算熬到天亮,可第二天下午寶寶就開始發燒了,杜箬又抱着他去醫院。
公立醫院的兒科永遠是最擁擠的,排了半天隊,進診室只檢查了數分鐘。
“傷口沒有發炎,可能孩子驚厥。這麼小的孩子也不能掛水,回去貼退燒貼吧,觀察半天要是溫度還不退你再來!”
醫生沒熱氣的口吻,杜箬六神無主,只能又抱着孩子打車回去。
回去之後開始給寶寶物理降溫,貼退燒貼,多灌溫開水,用溼毛巾幫他擦身子,還得避開腿部燙到的地方。
心力交瘁,但杜箬得撐着。
好在寶寶有母體自帶的抗體,兩天後就退燒了,杜箬總算鬆了一口氣。
莫佑庭每天下午都會從公司裡溜出來,帶了了去換藥,陪杜箬聊天說話逗孩子。
一週後,了了腿上的水泡基本消退了,漸漸長出鮮嫩的新皮,看上去像兩個微紅的醜陋胎記。
不要臉的莫大少撩起自己的褲腿,他腿上也有開水燙傷的痕跡,就之前去酒店救杜箬被黃胖子他們燙的。
“看吧,我跟了了命裡註定要是父子,燙都燙一樣的部位!”他指着自己小腿肚上的淡色疤痕,問杜箬:“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親子燙!”
“去你大爺的。”杜箬唾棄,猛推莫佑庭。
這幾天寶寶又是燙傷又是發燒,她的神經24小時緊繃,現在沒事了,她才能這麼舒心地笑。
笑完纔想起來,莫佑庭這段時間爲她跑來跑去的,得說聲謝謝。
“這幾天麻煩你了,每次都請假帶我去醫院給了了換藥。那個結婚證的事,這段時間我也沒時間,要不下週吧,下週我們抽個時間去辦了。”
莫佑庭臉色一陰,抽了自己的西裝就推門出去。
“最不喜歡聽你說這些,走了,公司還有事沒幹完!”
喬安明在芬蘭呆了十多天,然後轉程去北京。
北京的行程本來是定在杜箬母親出事之前的,後來事情一樁接一樁,耽擱了好幾個月。
勝安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啓動新藥項目,開發治療心臟衰竭新藥,替代血管緊張素轉換酶抑制劑。
新藥項目與北大臨牀研究所合作,由勝安全程提供實驗經費贊助。
按照計劃,勝安研發中心的各大主任及幾個心臟權威醫院臨牀專家已經到達北京,等着與喬安明匯合。
會議行程安排得很密集,因爲喬安明只能在北京呆三天,他需要利用這三天時間把整個研發項目的細節全部確定下來,所以白天除了吃飯和短暫休息,他基本一直在會議桌上。
酒店的會議廳燈火敞亮,明恍恍地照一整天,思維和神經高度緊張集中,導致喬安明回到房間後頭暈腦脹。
眯了一小會兒,情緒緩和了一些,他又返回辦公桌前工作。
秘書來敲他房門的時候,他已經將當天緊急的郵件處理完,正倒在椅背上揉眉心。
“喬總,您要的藥。”秘書將一盒消炎藥放到桌上,喬安明接過去,說了聲謝謝。
秘書見他滿臉疲憊,很是憂心。
“要不明天的會議往後延一小時吧,您可以睡晚點起牀,最近您連續出差,怕是身體吃不消。”秘書試探性地問。
她從畢業之後就來了勝安,從行政專員做起,一步步做到喬安明的首席秘書,察言觀色自然厲害。
老闆最近一直繃着臉,疲倦面容尤爲明顯。
可喬安明搖頭:“不需要,行程不能變。”
秘書見他堅持,也沒多勸,只是又說:“我見您晚飯沒吃什麼東西,需不需給您叫宵夜?這間酒店主推海鮮,可以給您叫份清淡的海鮮粥。”
喬安明想了想,點頭應允。
秘書走後房間裡更爲靜謐。
喬安明將消炎藥吞下去,又吞了一顆西洋參膠囊才站起來走至窗前。
窗外是北京灰濛濛的天,沒有月光,空氣中彷彿有被霓虹照散的粉塵微粒。
喬安明是在北大唸的研究生,北京這座城市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可這幾年環境污染嚴重,霧霾如影隨形。
再加上冬日的北京空氣乾燥,喬安明來了兩天就覺得喉嚨不適,才叫秘書去給他買消炎藥。
酒店的宵夜很快送到了房間。
果然是清淡的海鮮粥,配了一份沙拉和時蔬。
喬安明喝了一口,粥裡有細微的薑絲和元貝肉,味道挺好,他卻突然就吃不下去了。
書裡都說,愛過就好,未必需要去擁有。
古人也有詩云,感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喬安明看着瓷碗裡的元貝冷笑出來。
他覺得說這話的人肯定沒有真正愛過,若是真的愛,一分一秒,一夕一日,都不會捨得錯過。
不然你要拿回憶怎麼辦?拿思念怎麼辦?拿這些見縫插針隨時都會冒出來的心痛怎麼辦?
就像他現在這樣,看着區區一碗海鮮粥就會想到杜箬。
所以啊,你讓他拿自己怎麼辦?
喬安明扔掉湯匙站起來,給彭於初打電話。
“那邊情況怎麼樣?公司有什麼事嗎?”
“公司裡倒沒什麼緊急的事,只是杜小姐那邊,尹律師已經把資料都收集齊了,孩子已經滿月,尹律師的意思是這件事越早開始越好辦。”
喬安明握着手機,沒立刻接話,朝窗外睹了一眼。
酒店在三環以內,周邊高樓林立,視線所觸及的地方全是閃爍的燈光和樓宇廣告牌。
壓抑得難受,喬安明轉過身去。
“好,你去辦吧,我這幾天在北京分不開身。”
他以忙爲藉口,不去直接面對杜箬!
杜良興在桐城住了十天左右,了了腿上的傷好徹底了,他便提出要回去。
吸取上回的教訓,杜箬沒敢再把了了扔在家去送父親,便只能送他到巷子口打車。
父女倆肩並肩走着,杜箬依依不捨。
“爸,估計今年過年我沒法回宣城了,你自己注意身體,小凡要定期去醫院做檢查,排異藥也不能停,你多留意他一些。”
“嗯,小凡你就別管了,他這麼大人也會照顧自己,倒是你,做了媽媽,肩上責任又重了一分,自己照顧好自己,該吃就吃,別想着我們。”
杜良心停下來,看着杜箬的臉,心疼:“你看你氣色這麼差,又瘦,得趕緊把身子調養好,不然以後落下病根很麻煩,孩子多讓那月嫂弄弄,都花了大價錢請來的,你這麼辛苦幹什麼?”
杜箬笑,沒反駁:“知道啦,但了了是我兒子啊,我也不放心全部讓丁阿姨弄。”
杜良心見勸不住,也隨她去了。
巷口很快就到,眼看分別在即。
杜良興從半舊的旅行包夾層裡抽出一張卡,塞到杜箬手中。
“這什麼?”
“你媽的賠償金,當初辦喪禮的時候我取了一點出來,其他一分沒動!小凡的意思是這錢得給你,我也贊成。”
“我不要!”杜箬回絕得特別快,將銀行卡又塞回給杜良心。
“別倔了,小箬,爸知道你一個人在外頭不容易,這些年你爲了小凡也沒存下什麼錢,現在孩子正是要用錢的時候,你暫時又不能去工作,所以還是把卡收好。”
“真不要!”杜箬聲音都哽咽了,彷彿那卡帶刺蜇手,“爸,這是媽的賠償金,媽的死我有大部分責任,你覺得我能去花這筆錢嗎?”
時間都治不好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