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七這邊和羅華說說笑笑,黑暗裡卻摸索上了一羣人,他們瞪着餓狼一樣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火堆旁邊的兩個年輕人。
儘管有夜風掩護,但是細小的異響仍然沒有逃過羅華的耳朵,他發現自己近期越來越耳聰目明,他擡頭看向徐小七,想示意她有異,卻遇見徐小七早已瞭然的目光,只見徐小七漫不經心的挑起尚在燃燒的柴火,一個看似沒挑動的樣子,下一秒鐘手裡的樹枝竟徑直脫手飛了出去,直接插向身後黑暗中,緊接着一聲慘叫,有人捂着頭跑了出來,剩下的人一看已經被人家發現了,就懶得再隱藏了,一股腦兒的衝了出來,手裡棍棒刀槍,一起向羅華和徐小七身上招呼過來。
徐小七無奈翻了個白眼兒,朝天嘆了一口氣,“真是煞風景!”抓起身邊的木棍,正準備被起身,卻被羅華搶了先。
只見羅華手持剛剛還在添柴整火的燒火棍,一棍打在一個人腿彎上,那人“啪——”的一下摔了一個狗啃泥,羅華仔細打量着眼前東倒西歪,良莠不齊的十幾個人,竟是白天那些欺負小女孩兒的混混,想是他們見羅華、徐小七身上有些乾糧,想趁夜間打劫。
眼見已經暴露,那些人也不裝了,爲首的跳出來大喊一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既然你們有吃得,就分給兄弟們一些唄!”
還真是不打不相識,再打就是冤家路窄,羅華心中的火氣剛好無處發,看着這十幾個賊頭賊腦漢子,就像看見了十幾個沙包,哪還用得着徐小七出手,他嘴角扯出一絲壞壞的微笑:“姐,你坐着,招待客人添茶倒水這些粗活,不值得你動手!”
徐小七也是難得看戲,她往火堆裡添着柴火:“不急,慢慢打!”
那幾個漢子雖然知道這兩人應該有些身手,但是總覺得吧,自己人多,就算不能宰了徐小七和羅華這麼兩個看起來沒有幾兩肉的人,也能啃他們一塊肉。
但是此刻看着好整以暇的兩個人,心裡竟然沒來由的生出一絲沒底兒,但是樑子已經結下,禍也惹了,此時收手肯定來不及了,於是惡從膽邊生,他們抄起傢伙,衝着羅華劈頭蓋臉的打了過來。
羅華一彎腰避開了當頭的一棒,他手中的木棍順勢在背後一個飛旋,掃開了近身的漢子。
徐小七一手挑着柴火,一手撐腮:“小玉,你左邊那個穿黑衣服的,對,就是瘦的那個,手裡的木棍不錯,搶過來。”
羅華往左一看,果然,那人手裡的棍兒即光滑又結實,一看就是保養過的,比自己手裡這根燒火棍應該好用多了。羅華眼睛盯着,腳下就動了起來,他幾個大步衝了過去,下手也不慢,還順手敲了旁邊一個偷襲的一棍,力量過猛,只聽得“咔——”的一聲,羅華的燒火棍,應聲而斷,這時羅華也絲毫不糾結,他把剩下的半截燒火棍直接砸向對面的漢子。
那瘦漢子也有些身手,他一個側身躲過了羅華半根燒火棍,然後舉起木棒就朝羅華頭上打了過來。
這一棒如果是徐小七打來,羅華一定不敢接,但是眼前這個瘦漢子雖然滿面兇相,手下卻沒幾分真本事,羅華不躲反上,左手打蛇上棍,用手臂的力量接住了這一棍,右手成拳,一拳搗向那人心窩,那漢子沒想到看起來毛還沒長齊的瘦弱小子,竟然一拳打的他幾乎內臟分離,他冷不伶仃吃痛,只能鬆開手,任由羅華下了他的木棍。
羅華奪了木棍方覺左臂有些發麻,這一棍還是有些力道的,他換棍在右手,活動了一下肩膀,卻聽見徐小七不滿的聲音:“槍法講究四兩撥千斤,你是使槍呢,還是耍大錘?”
羅華不解的看着自己手裡的棍,心想自己怎麼就使大錘了?正想着,突然右腿膝彎處被什麼東西精準恨得砸了一下,他冷不伶仃一個趔趄跪了下去,跪下去得同時,只聽頭頂一陣勁風劃過,一根木棍貼着頭皮就掃了過去,羅華驚出一身冷汗,他回頭一看,徐小七剛剛扔出去手裡的柴火,手都沒來的及收回去,徐小七斥道:“你再不專心點兒,今晚就沒柴火生火了。”
羅華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姐,你放心!”
羅華握緊木棍,穩住心神,專心致志的對抗眼前的混混,他一棍打向一個混混的頭,同時撤回的時候棍尾掃倒身後人的腿,“一箭雙鵰,不錯”徐小七點點頭。
“打左側那人的腿。”
“注意後方的棍子。”
“點那瘦子的腰。”
“伸腿橫掃,注意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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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七一邊生火,一邊指點羅華,羅華這邊越打越順溜,對應的那羣混混就越來越慘,一個個頭頂生包,腿上帶傷,甚至有人開始試着後退。
爲首的瘦子,眼見拿不下,又不甘心,一道惡毒的光芒在眼中閃過,突然一道冷冽的寒光直插羅華背心,羅華沒想到這些難民中居然還有帶利器的,要知道四處都是各路兵馬的探子,到處都在抓人,爲了順利離開洪都,徐小七和羅華丟掉所有的兵器,隻身出來的,想不到這個混混竟然藏着一把刀,現在已經來不及躲閃,他反射性朝右側躲去,想要避開要害,哪怕受傷,也就是傷個左臂,就在此時一道嬌小的影子靈巧的介入戰局,只見徐小七一掌推開羅華,另一隻手食指、中指屈曲成鉤,避開鋒利的刀鋒,扣住那人的手腕,一個用力,那人吃痛,手中的刀便掉了下來,徐小七空着的手掌順勢接過那利器,放在眼前一瞧:“呵,竟是一把匕首。”
那瘦子被徐小七一腳踹在地面上,他一面後退,一面不甘心的盯着徐小七:“你這婆娘,你給我等着!”
羅華聞言揮揮木棍,作勢要繼續打,那幾個混混看看身上橫七豎八的青紫傷痕,嚇得一縮頭,然後屁滾尿流的跑了。
羅華收起木棍,一面刻意假惺惺的喊:“怎麼這麼快就走,不是來吃飯的嗎?等等啊,飯一會兒就好了!”
還吃飯?飯還沒吃到,命就沒了半條,這倆爺可伺候不起,不等羅華說完,那幾個混混就跑的無影無蹤了。
徐小七握着匕首看了一會兒,雖然小巧,但是不失鋒利,火光的映襯下更顯得寒光凌冽,看來原來的主人應該地位不凡,也不知道怎麼到了這麼一個混混手裡。
徐小七把玩片刻,便遞給羅華:“這匕首不錯,你留下防身。”
羅華雖然也覺得這匕首不錯,但是總是覺得自己畢竟是個男的,不好意思要,“姐,你留着。”
徐小七把匕首塞給羅華:“以後臨場對敵一定注意一切皆有可能,千萬不能先入爲主。”
羅華紅着臉,點點頭嘿嘿笑了一聲。
離安豐越近,越兵荒馬亂,此時乃1363年的安豐,各路兵馬混戰成一團,劉通和韓林兒被張士誠所困,朱元璋帶着徐達、常遇春等人前來支援,正是僵持不下之際。
徐小七、羅華走的小心翼翼,此時從安豐出逃的多,進安豐的少,還有兩天的腳程,大約就能到達朱元璋的大營。
但是這天中午兩人還是和一羣逃荒的流民,被張士誠的兵馬盯上了。此時各方拉鋸戰已經數月了,均是筋疲力盡,目前戰事吃緊,正需要大量人手來修建城防,但是自己的士兵早已經疲憊不堪,很多還帶有傷病,於是他們便盯上了這羣難民,抓他們回去幹活,至於吃得,有就給點兒,沒有,餓死也無所謂。
大約一千人的士兵將這羣兩千人左右的難民圍在了中間,人羣忐忑不安的看着四周的士兵,不停地竊竊私語,徐小七和羅華夾在難民中間,儘量低着頭不說話。
這羣士兵爲首的那人指着驚慌失措得人羣衝下屬喊道:“帶走!”
話音一落,士兵們就罵罵咧咧地開始推搡這羣衣衫襤褸的難民,逼迫他們回到不久前才拼了命才逃出來的安豐。
難民人羣開始騷亂起來,大家都是好不容易纔從安豐逃出來,又要被帶回去,難民隊伍裡突然傳出此起彼伏女人的哭喊聲,男人低沉的抱怨聲,但是手無寸鐵的老百遇上兵,卻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這年士兵卻絲毫不在意旁人的生死,他們用手裡的長矛,驅趕着無助的人羣,小七和羅華對視一眼,暫時沒有什麼好辦法,先跟着踉踉蹌蹌的人羣往安豐方向走去,到時候看機會伺機行事。
突然“啊——”的幾聲慘叫響起,羅華轉頭看去,發現幾個在難民人羣邊上的人試圖逃跑,卻被那些張士誠的那些士兵抓了回來,正在地上暴打,只見那男人滿臉是血的地上翻滾,卻躲不開瘋狂往身上的踢的腳。
一對母女被人扭着胳膊按在地上,母親聲淚俱下:“官老爺,別打了——求您別打了——”。
那小姑娘大約七八歲,已經被人踹翻在地上,凌亂的髮髻上都是草葉,滿是灰塵的小臉兒哭的一塌糊塗,她大喊着:“爹——爹——”,掙扎着在想爬過去,卻只能被人死死踩在地上。
爲首那人騎着馬走了過去,冷漠的看着地上翻滾的男人,突然他一擡手,那些士兵收了腳,奄奄一息的男人趴在地上,吐了一口血,看了看自己的妻兒,然後在爲首那人冰冷的目光中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忍着渾身的劇痛勉強跪住,然後哀求那個首領:“大人,求您——放我妻女走吧,我跟您回去,我有力氣,我可以幹活——,她們婦道人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你們帶回去也是白費糧食”。
這男人話一落,難民中的男人們你看我,我看看你,突然有人就跟着跪下了,他們大部分都是拖家帶口,只要能放了他們的家人,就是要他們回去死也情願。
“大老爺,我那七十老母離不了藥湯子,即使回去也只能添亂啊。”
“大人,我家孩子還小,他還什麼都不懂——”
“您就讓我女人帶着孩子走吧,我女人一身病,留下也幹不了活兒——”
衣衫襤褸的男人們跪着,求着,女人們嘶喊着自己的男人,母親扯着自己的兒子,孩子抱着自己的父親,哭成了一片,羅華看着這羣最低等的難民,心裡一陣酸楚,男兒膝下有黃金啊,即使是底層的難民,他們也是有尊嚴的,看着他們爲了自己女人、孩子、老人的一條活路,低聲下氣的跪在別人面前,無力的哀求,羅華心中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朝代,人們想活着怎麼就那麼難?
爲首那人冷眼看着這些跪在地上的人,突然一把抽出腰間的長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一刀斬向地上滿身是血的男人,在那一瞬間,小女孩兒瞪大了眼睛,先是驚恐,然後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爹——”。
那婦人更是絕望,她看着自己男人血淋淋的頭滾到自己的身前,眼睛都還沒有閉上,她瘋狂的掙脫被扭住的手臂,搶在他們再次上來之前,一把將血淋淋的人頭抱起,“啊——”的一聲尖叫,從肺腑尖厲而出,令聞者心痛。
小七猛地攥緊了拳頭,羅華也別開了眼睛,被圍着的難民,無論是跪着的,還是站着的,瞬間鴉雀無聲,只剩下那母女二人的哀嚎聲。
爲首那人縱馬上前,看着鴉雀無聲的人羣,冷冷的說:“再有人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直接就地殺了!”
“是!樑大人!”手下的人立馬將鋒利得長矛對準了驚慌失措發難民。
樑大人滿意得看着跪在地上戰戰兢兢的人羣問道:“剛剛是誰說他家的老人年紀大了幹不了活?”
“又是誰家的婦人多病,拿不動轉頭?”
“還有誰家的孩子太小,只知道玩兒?——啊——?!”惡毒的眼神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難民們無一人敢說話,只能抱在一起,瑟瑟發抖、噤若寒蟬。
頓了頓,樑大人一指地上那對正在痛哭的母女,輕飄飄的對下屬說了一句:“太吵了,殺了吧,送他們一家團團圓圓的出安豐!”言辭間好像她們連棵草木都不如,隨意一句話就可以要了她們的命。
那些難民睜大了眼睛看着樑大人,樑大人卻無所謂的將刀回鞘:“大家拖家帶口的不容易,看清楚了,再有逃跑的,株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