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來的總是要來,該走的誰也留不住,不久之後意料之中的事情還是來了,段文均終究沒有挺過去,羅華眼睜睜的看着他的呼吸越來越弱,拉扯着父母的手漸漸鬆軟,心像是被一點點的扯開一樣在痛,在滴血。
父母聲聲泣血的呼喚聲中,段文均不捨的合上了眼睛,他終究沒能再背起書包,走進校園。小小的身子輕飄飄的飄在半空,努力的想伸出手擦乾母親臉上的淚水,扶起祖母佝僂在地的身體,卻發現什麼也做不了,他的呼喊親人們聽不到,他的觸摸親人們感受不了,他着急驚恐不安的時候卻對上了羅華溫暖的目光。
“羅哥哥——”段文均驚喜交加。
羅華在淚光中微微點點頭。
段文均正欲來到羅華面前,突然病房的燈光暗了下來,接着點點紅光不知從何處飄來,翩翩落在地上,光影緩緩伸展,竟然形成了豔麗的彼岸花,很快無數從天而降的彼岸花就連成了一片一望無際的花海,中間一條閃着柔光的鵝卵石小路上,蹣跚走來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
羅華一下子淚流滿面,晏榮川伸出滿是皺紋的手,將段文均的小手握住,攬入懷中,老淚縱橫。
“你是爺爺!”段文均開心的笑了,“你果然長者白鬍子。”
晏榮川愛憐的撫摸過段文均光溜溜的小腦袋,聲音都蒼老了不少:“不怕,好孩子,爺爺來了。”
數月前,晏榮川跪在無義面前,無義面色鐵青:“你當真想好了?”
晏榮川聲音哽咽:“我不想他孤零零一人走。”
無義仰天嘆了一口氣:“你可知道代價是什麼?”
晏榮川點點頭:“只是往後不能侍奉在您身邊,對不起您。”
無義有些疲累的擺擺手:“去吧”。
段文均呼吸停住的那一刻,無義收回了晏榮川身上最後一絲靈力,千刀萬剮剝皮剔骨之痛瞬間讓他頭暈目眩,周身的皮膚迅速褶皺,一頭黑髮轉瞬花白,十三不忍的別開了眼睛。
晏榮川忍着劇痛站起身來,步步都像是踩在尖刀上,但是看到彼岸花從中那個迷茫的孩子時,他還是笑了。
段文均蹭了蹭晏榮川的臉頰:“爺爺,我們要走了嗎?”
晏榮川摸着段文均稚嫩的小臉兒,點點頭。
段文均想起什麼似的,“爺爺,你等等我。”然後飛快的轉過身跑到父母、祖母身邊,即便知道他們看不見自己,依舊還是在每個人的額頭輕輕吻過一下,吻到母親的時候,段文均忍不住哭了起來,晏榮川攬過段文均,“孩子,走吧。”
段文均懂事兒的點點頭,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給母親磕了一個頭,隨後牽着晏榮川的手順着彼岸花一步步走遠。
白髮老人步履蹣跚,稚嫩孩童依舊面帶淚痕,一步三回頭,羅華看着爺孫兩人,心裡說不出的痛。
還是到了忘川水邊,無義靜靜的等在那裡,晏榮川鬆開牽孩子的手,徑直跪在地上,重重的將頭磕在地上:“頭兒,晏榮川走了。”
連無義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掩在袖中的手在微微的發抖,子閔低着頭走過來,輕輕的摸了摸段文均的頭髮,“你爺爺很不容易,你要聽他的話。”
段文均似懂非懂點點頭,無義擡起手似乎想安慰晏榮川,可終究還是沒能落在晏榮川肩上,在半空頓了頓,空空的揮了揮衣袖“保重”!,離別的話已經說了太多,但是再多也免不了離別。
晏榮川站起身,十三別過頭,晏榮川苦笑一聲:“你也保重!”十三和以往一樣,不吭一聲。
走過羅華時,段文均拉住了羅華的手:“羅哥哥,你可以多幫我去看看媽媽嗎?”
羅華矮下身子,認真的看着段文均:“當然,羅哥哥一定會去的。”
晏榮川蒼老的手抓住了羅華的手臂,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一句:“幫我好好照看頭兒。”
羅華點點頭,晏榮川一咬牙,抱起段文均,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忘川,忘川一向平靜的江面,突然捲起巨浪,將二人沒入其中。
“唉——”良久之後不知道是誰先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是誰在悵惘,誰在痛傷、、、、、、
時間從指縫中一點點溜走,從不在乎誰痛,誰歡喜,高考日漸近了,羅華雖然每天也是早出晚歸、埋頭題海,但是與周圍緊張的氣氛相比,羅華看起來似乎平平淡淡。十三近來總是不在忘川,即便偶爾見了也是來去匆匆,只是沒頭沒腦的囑咐羅華一句:“別亂跑。”就連狂風也安靜了許多,但是總覺得胸中有一口鬱結之氣,羅華怎麼也吐不出來。
一場微微春雨如約而至,又是一年清明時,羅華從來沒有這般悵然若失,喧鬧了一上午的陵園在傍晚時分終於歸於平靜,一把黑傘,兩捧菊花,一個清瘦的少年,從細雨的黃昏裡緩緩走了進來,看着墓碑上神采飛揚的晏榮川和一臉稚氣的段文均,羅華的手在微微顫抖,突然細細的雨霧在羅華的腳下聚集,越來越多,越來越清晰,竟然聚成了一隻巨大的雨霧蝴蝶,在段文均的墳前繞着墓碑振翅飛舞,雨做成的蝴蝶翩翩而過的時候羅華突然淚流滿面。
狂風繞着墳墓轉了三圈,停在了羅華的身側,聲音裡帶着不解:“你爲什麼哭?”
羅華趕緊擦去臉上的淚水:“沒什麼?只是心裡不捨得。”
狂風似有疑惑:“爲何不捨?去了彼岸不就是超脫往生了嗎?這不是一件好事兒嗎?”
羅華看着重重雨霧,茫然一片:“或許是吧,但是活着的人總還是想他們的。”
“如果我可以去往彼岸,如果我可以超脫,這應該是一件讓我很開心的事情,可是你們卻在這裡流淚?”狂風輕輕震動着漫天的雨霧。
羅華認真的看着狂風:“如果你走了,我也會想你的。”
狂風一聽愣住了,被他困在半空的水滴突然全都失去了支撐,一下子全都砸了下來,砸的羅華手中的雨傘一陣“劈里啪啦”。“你會想我?!”
羅華點點頭:“嗯,我會的。”
“爲什麼?”
“因爲你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不需要你想啊?”狂風這句直腸子話,讓本來很傷情的羅華一下子噎住了。
狂風頗有些嫌棄:“我恨不得馬上到彼岸,可不希望被任何事情牽絆住。”
羅華沒想到有一日竟然會被一隻惡靈嫌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思念這個東西也不是想有就有,想沒就沒的,你陪在我身邊這麼長時間,以後想記不起來都難。”
狂風:“原來你也嫌棄在這些日子太長,再呆下去,我都快被你逼瘋了。”
羅華不想再理會他,否則接下來又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較量了,果真狂風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
羅華無奈的白了一眼在一邊兒躍躍欲試的狂風,正準備讓他打住,別在此刻打擾陵園裡的寧靜,突然狂風來了一句:“不對啊,羅華,這些日子,我除了揍你,就是小心翼翼地揍你,你竟然說以後會想念我?難不成你喜歡捱揍?我倒是——”
狂風話沒有說完,羅華陡然拔高了嗓音:“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