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七見房門關上羅華依舊趴在自己腿上不肯起來,不由好笑:“還不開心?”
羅華擡起頭笑盈盈的看着徐小七:“姐,你真好看。”
哪個女孩兒不愛聽人誇讚?果真徐小七滿面緋紅,她輕輕颳了一下羅華的鼻子:“就你嘴甜。”
羅華握着徐小七的手:“我姐是我見過天下最漂亮的女子!”
徐小七一聽忍不住笑了:“說的好像你見過很多女孩子似的。”
羅華搖着徐小七的手,想要讓她相信自己:“姐我真的見過很多女孩子,我們學校就有很多女孩子的,但是她們都沒有你好看。”
徐小七拍拍羅華的手:“學校?女孩子?又在說什麼瘋話?”
羅華收起玩笑的神情,擡起頭盯着徐小七的眼睛,認真的問:“姐,我騙過你嗎?”
徐小七好笑的搖搖頭:“怎麼了?”
羅華握緊徐小七的手,眼睛裡盡是真誠的望着徐小七:“姐,你相信我嗎?”
徐小七見他執着,溫柔的一笑:“當然,你是我弟弟。”
羅華盯着徐小七的眼睛,認認真真的說:“姐,我沒有說瘋話,你再仔細看看這周圍,你再認真想一想,這裡是洪都嗎?”
徐小七疑惑的看着羅華:“你在說什麼?”
羅華繼續:“姐,現在不是至正二十三年,你也沒有嫁給過朱文正,你在忘川呆了六百年,前塵往事都被你忘了,這裡不是洪都,這裡是幻境!。”
徐小七面色一變,突然從羅華手心抽出自己的雙手:“你這孩子,越來越瘋言瘋語了。”
羅華扳過徐小七的肩膀:“姐,你真的想不起來一點兒以往的事情嗎?你還記得安豐城外嗎?”
徐小七面色帶着不悅:“怎麼了?”
羅華看着徐小七:“姐,你離開後常大哥殺了一千多人,只留下兩個個人回去給張士誠帶了一句‘傷小七者,我必誅之!’”。
徐小七身子聞言一驚,聲音有些輕微的發顫:“他不必爲我這麼做的?他不必這樣的?”
羅華輕輕握着徐小七的手:“姐,常大哥爲你所做的事情多的數不過來,他這一輩子對你一心一意,忠貞不渝,終他一生只愛你一人,未曾納一妾。”
徐小七渾身大振,猛得抽出自己手,推開羅華,站起身:“你怎麼知道的?別胡說!”
羅華喉嚨裡有些發澀:“姐,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你不記得常遇春爲你千里奔襲,不記得他爲你流過的血、受過的傷,不記得你們之間任何的點點滴滴嗎?”上次在溫泉那裡羅華提起常遇春,徐小七情緒波動極大,後來甚至一病不起,他料定徐小七心中不是沒有常遇春,希望以此喚醒她。
羅華每說一句,徐小七就後退一步,她一把抓住牀旁的欄杆,往事如同雪花碎片,紛雜而來,不知道那些是真,那些是假,徐小七突然有些發抖:“我想不起來,我——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她揪住自己的胸口“可是我爲什麼會這麼難過?”
羅華上前一步,扶住搖搖欲墜的徐小七:“姐,出去好不好?常大哥在城外等你。”
徐小七不知何時竟然淚流滿面:“小玉,朱文正呢?”
羅華欲言又止,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開了口:“姐,他娶的是謝香蘭,不是你。”
徐小七閉上了眼睛,任由淚水打溼嫁衣:“那現在是什麼?”
羅華攬着徐小七的肩:“對不起,姐,這是假的,是幻境,你跟我走好不好?我們出去,我慢慢和你講。”
“不!這不是假的!”徐小七欲掙脫開羅華,卻被羅華用力按住雙肩,以防她傷了自己。
“姐,你別激動——”羅華有些驚慌,這時候一直在旁邊扮演陪着羅華小廝的子閔突然開口了:“徐小七,你還記得我嗎?”
徐小七擡起滿是淚痕的眸子看着子閔,聲音裡極不穩定:“我見過你嗎?”
子閔滿眼都是憐憫之情:“你再看看。”
突然明黃的銀杏樹、張揚的紅衣、調皮的女孩兒翹着腿兒在那裡跟人小聲唱着曲兒,徐小七一愣:“你是那個姑娘?”
子閔:“你在忘川對朱文正念念不忘六百年,這一輩子你算是對的起他了,但是你真的對得起身邊所有的人嗎?你對得起你丈夫?你對的起你大哥嗎?”
徐小七彷彿被人定住了,呆呆的看着子閔:“他們怎麼樣了?”
子閔字字如刀扎向徐小七:“均是傷心欲絕,至死不能是釋懷。”
徐小七身子一軟,失了力氣,如果不是羅華撐着她,她就癱在地上了,好一會兒之後,她伸出手捂住臉:“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子閔制止了準備出言想勸的羅華,她附下身子看着徐小七:“你現在出城也許還能見他們一面,當然要不要去,決定權在你!”
徐小七聞言擡起頭:“真的?”
子閔點點頭:“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徐小七立即爬起來,就要衝向門外,羅華伸手攔住了她,悄聲道:“姐,你被人監視了。”
一炷香之後,婆子們看太陽西沉,紅霞散了滿天,喜氣洋洋的甚是好看,這屋中的姐弟二人絮叨的時間不短了,新娘子也該最後再準備準備了,於是婆子們恭恭敬敬的叩了幾下房門:“七小姐,吉時快到了。”
只聽七小姐柔柔的說了一聲:“進來吧。”婆子們就笑逐顏開的推開了門,剛擡頭就看見羅華將大紅的蓋頭蓋在徐小七的頭上。
婆子們一愣,立即上前阻止:“藍公子這怎麼使得?”
羅華卻伸手攔住了婆子:“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出嫁的女兒得由自家兄弟親自蓋上紅蓋頭,取意日後逢兇(兄)化吉。”
婆子雖有疑惑,但是畢竟是個好兆頭,於是只能這樣了。
羅華握着端坐在牀上新娘子的手:“姐,我走了,一會兒見。”
新娘子似有不捨,握着弟弟的手不願意鬆開,卻見羅華另外一隻手緩緩扶上徐小七的手背:“別緊張,放心吧姐。”
婆子們這時也上前勸說:“準備出嫁的女兒都是這個樣子,有些害羞、緊張是正常的。”一邊說着,婆子一邊扯開了羅華的手。
羅華衝婆子們畢恭畢敬的行了一個禮:“家姐就麻煩諸位婆婆了。”
婆子們受寵若驚:“哎呀,公子可折煞我們了。”
羅華說完扶着小廝就退出了房門。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皆是一片喜慶之像,羅華扶着小廝走的不快,緩緩向後城門走出,路上遇到幾個略微相熟的點點頭,倒也沒有浪費多少時間。
快到了城門口,突然一個驚喜的聲音從城樓上傳來:“小玉,是你嗎?”
羅華擡頭只見小六子滿臉驚喜的看着自己,羅華一愣,就看見小六子風一般的衝了下來::“還真是你!”
久別重逢見到小六子羅華還是挺開心的,但是現在卻真的不是敘舊的時候,羅華的手臂在微微發抖,羅華一轉頭髮現是撐着自己手臂的小廝在抖,羅華的附身在小廝耳邊輕聲安慰:“一會兒就好。”
“小六子你還好吧?”羅華推開小廝,一把攬過小六子的肩膀。
小六子欣喜點點頭:“我沒事兒。”
“都沒事兒就好。”羅華使勁的摟着劫後餘生的兄弟。
小六子的眼中也有淚光閃過,隨後他伸胳膊粗魯的一擦,羨慕的說:“你小子好運氣啊,聽說七小姐認你當弟弟了。”
羅華的目光 不經意瞥過旁邊垂着頭的小廝:“你也不錯,都當上帳副了,終於不用做飯了。”
小六子不好意的撓撓頭:“那是因爲鄧將軍嫌我做的飯太難吃。”
羅華笑着拍了拍小六子的肩:“是挺難吃的。”
小六子翻羅華一個白眼兒,隨即看到他身後的小廝:“七小姐大喜的時辰就快到了,吳王、徐將軍都已經進城了,你怎麼還往外走呢?”
羅華突然面有急色:“現在鄱陽湖由誰指揮?”
小六子嘆了口氣:“除了常遇春常將軍還能有誰?自己心愛的女人嫁給了別人,這 喜酒他肯定不去喝,也喝不下去。”
羅華身後的小廝頭垂的更低了,似乎還有些發抖。羅華:“我去找他。”
小六子滿臉不解:“你找常將軍幹什麼?”
羅華一臉嚴肅的撒了一個謊:“我剛醒過來,之前我見過陳友諒船隊部署的計劃,我得去和常將軍彙報一下。”
小六子一聽也不由自主緊張起來:“那你快去!”
羅華快速別過小六子,帶着小廝往城外走,卻聽見小六子在背後喊:“小玉,事兒辦完就趕緊回來,快關城門了,別誤了七小姐的喜酒——”
羅華遠遠的揮揮手:“好的!”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即將隱入山後,一個偉岸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湖邊,凝視原本波光粼粼的湖面,一寸一寸的變暗,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一點一點的陰冷,漸漸萬劫不復,一陣風過,吹彎身邊蘆葦,更顯得那人落寞孤寂。
“小七,這就是你要的嗎?”他想像着小七身着大紅的嫁妝,緩緩由丫鬟、喜婆攙扶走向朱文正,眼神倏然就一痛,拳頭猛得收緊,攥得咯吱咯吱響。
常遇春的心太亂了,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身後不遠處站着一個嬌小的身影,徐小七此刻淚流滿面,紛雜的往事穿過漫長的時光,一件件向自己撲面而來,砸的她胸口悶痛,幾乎承受不住。
至正二十七年吳王朱元璋攻打平江,已經被軟禁的朱文正,不顧朱元璋禁令,強行前往平江城,坊間傳聞是爲了和岳父謝再興聯手抵抗吳王,惹得吳王大怒!
徐小七卻知道朱文正不是爲了謝再興,謝再興不僅是朱文正的岳父,也是徐達的岳父,謝府二小姐謝雲蘭正是哥哥徐達的妻子,小七的嫂嫂。
謝雲蘭和謝香蘭雖爲姐妹,但是脾氣性格卻截然不同,謝香蘭喜靜,長袖善舞,謝雲蘭好動,武藝超羣。姐妹二人分別嫁給吳王的左膀右臂,當時可謂美談一樁,但是因爲利益衝突,謝再興轉而背叛朱元璋投靠張士誠,留下兩個女兒在應天就進退維谷,左右爲難,在朱文正被軟禁後更爲明顯。
雖然謝再興離開時沒有帶走兩個女兒,但是畢竟血濃於水,聽聞平江不保,父親又在朱元璋的懸賞令上,謝氏姐妹心急如焚,尤其是嫂嫂謝雲蘭,她不顧徐達的警告離開應天私自來到平江,意圖救出父親,如果不是徐小七及時趕到,制止了她,估計徐達就是下一個朱文正。
但是徐小七也答應了嫂嫂,一定會安全護送她父親出城,於是徐小七對外宣稱身子不適,拒絕見客,隻身闖入平江城。
朱文正從妻子謝香蘭口中得知徐小七的行蹤後,竟然率親衛打傷數個看守的侍衛,強行出城。歷經千辛萬苦,朱文正、徐小七終於在平江城中相遇,九死一生。
那時數度生死關頭,但是因爲有朱文正的陪伴,徐小七竟然也不覺的害怕,甚至覺得這樣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一向果敢的徐小七稱病多日不見人,勢必引起注意,尤其是對她關懷備至的常遇春,他心細如髮,識破徐小七的意圖,猜到她進了平江城,於是一意孤行,未得吳王旨意就率精兵突擊入城。
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如果不是常遇春突然出現,估計徐小七、朱文正早就慘死在張士誠刀下。
同年秋,平江城破,張士誠被俘,謝再興失蹤 ,朱文正被賜毒酒,徐小七失魂落魄扶棺迴應天,而後真的一病不起,鬱鬱而終。
徐小七這一世與朱文正有情分,卻沒緣分,她爲他涉險,千里獨行搬救兵,他雖然負了她的心意,但最終也爲她孤身赴死,以命相抵,算到這裡,終究是兩不相欠。
但是她卻欠了別人的,在她危急的時候出手的是常遇春,在她痛苦的時候陪着她的是常遇春,在她一病不起的時候,照顧她的也是常遇春,算命先生說七小姐病入膏肓,沖喜可能是最後的辦法,徐達左右爲難,常遇春卻說“能娶小七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請大哥成全。”
常遇春一板一眼的請人擇了日子,三媒六聘,明媒正娶,成親那日十里紅妝,鳳冠霞帔,可惜徐小七病入肺腑,神志已經有損,她已經記不清也認不清,木偶般的任人擺佈。
婚後常遇春待徐小七更勝從前,只要是關於徐小七的常遇春事必躬親,不厭其煩,白天忙於軍事,夜間侍候小七,終日勞累,雖然沒能換回小七心智,卻始終癡心不改,但是畢竟他是肉體凡胎,身子漸漸大不如前,在一次急行軍的路上,盡然不小心染疾病,壯年猝亡。
常遇春猝亡的消息傳回應天,舉國譁然,惋惜、哀嘆,還有人悄悄說這是報應,自古殺降不詳,可是常遇春殺的降,哪次不是爲了徐小七?
常遇春死後一月,徐小七也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