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我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
蕭重嵐打斷他:“顧公子是因爲貪生怕死而不肯與她同赴危險?”
“不!我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人!”顧凌峰額上青筋畢露,握起了拳,又頹然鬆開,“只是……我們顧家歷代忠於陛下,蘭陵卻堅持不相信福壽長公主會謀逆。她執意要去救出弟弟,我勸她不住。若我與她同去,只怕顧家也要受牽連,所以……”
顧凌峰不知如何辯解,語無倫次。
蕭重嵐輕輕道:“這就是了。你要爲顧家着想;而她,相信孃親,牽掛弟弟。你們各有立場和苦衷,又何來對不起呢?”
顧凌峰微微一怔。
“若她真如你所言,是非分明,勇有擔當,必然也清楚你身爲顧家子孫的責任,正如她也有自己的責任一樣。她一定不會想要連累你,又怎麼會至死不肯原諒你呢?”
顧凌峰便如被人猛擊一拳,懵然呆住了。
蕭重嵐深深看他一眼,又道:“若說你對她不住,那便只有一樣……你竟如此看她,認爲她是這般狹隘自私。”
蕭重嵐說完,起身離開。
一陣風過,湖面泛起連翩波瀾,溼意撲面而來。
蕭重嵐擡手一拭,是眼淚下來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心裡忽而暢快起來。
“走吧。”她示意紅氤。
自己快步向外走去。
她並不是真就一絲也不怨他。
那個時候,她怨恨所有不相信孃親的人。
怨恨所有背棄爹孃的人。
恨所有人。
過去的三個月,她只能乖乖躺着,有很多時間思考,去想別的事情,那些在處心積慮謀劃之外的事。
等到再一次走出屋子,陽光明媚,天高雲淡。
比起那個獨自在冷宮中掙扎的蕭重嵐,自己已經好了太多。那個蕭重嵐淹沒在了黑暗中,而她還能用她的生命好好看這個世界。
雲朗風清。
繁花綠樹。
鳥語花香。
她走的太快,紅氤追上來:“長公主,慢一些……”
蕭重嵐停住腳步,回頭一笑。
紅氤看着她這粲然一笑,不由失神。
蕭重嵐目光流轉,看向她身後,微微一怔。
路的盡頭處,洛遲硯在綠雲帶引下走來,眉目含笑,那身莊重的朱紫朝服穿在他身上,竟也有幾分飄逸之風。
蕭重嵐低頭笑了笑,大方迎了上去:“洛先生降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洛遲硯微微挑眉:“長公主心情甚好。”
蕭重嵐莞爾:“洛先生一來,自是錦上添花,華陽心情自然好。”
洛遲硯笑了:“長公主猜得還真準,陛下和太后爲賀長公主喬遷新府,特派在下來送禮。”
他取出一道金帛卷軸,蕭重嵐拜謝接了懿旨,紅氤上前捧過。
侍從們將太后與陛下的賞賜一箱箱擡進來,跟着綠雲送到庫房。
蕭重嵐看着一擡擡箱子魚貫而入。
洛遲硯悄聲道:“陛下可是特意囑咐,這些賞賜從大街上擡過來,繞着巷子走了一圈。”
這是特意爲她長臉,蕭珏還親題長公主府牌匾。蕭重嵐莞爾。
洛遲硯溫文爾雅微躬身:“洛某既然來了,可否討杯水酒?”
“華陽求之不得,洛先生這邊請。”蕭重嵐微笑,悄聲對紅氤囑咐了一句,引着洛遲硯緩緩往廳堂那邊去。
他們沿着湖邊走,楊柳依依拂過水麪。
洛遲硯落後蕭重嵐兩步,不着痕跡打量她。
她總算沒有三月遇見時那般清瘦。
翠藍鑲邊的衣領上,露出一段纖長雪白的頸項,肌膚瑩潤細嫩,幾綹碎髮輕輕浮動……洛遲硯緩緩握住了手,背在身後。
蕭重嵐腳步停了一停,倏然轉頭。
“長公主這一面湖景緻極好。”洛遲硯笑得平常,擡手指向湖面。
蕭重嵐放眼看去
“這湖畔的楊柳卻不及宮中長得好。”
“若是楊柳再多長几年想必更有風致……
兩人竟然同時說起同樣的事物。
蕭重嵐失笑。
想起那一次她搬去風來閣,洛遲硯也來道賀,最後不歡而散。
想不到轉眼過去了一年多。
如今,好歹二人明面上一團和氣,不至於劍拔弩張。
洛遲硯見她一臉感慨,思緒萬千,話在嘴邊轉了兩轉,問道:“長公主可是想起了羅保兄妹?”
:“……不。他們,可還有消息轉來?”蕭重嵐怔了一怔,卻立刻問道。
羅保帶着珠惹離開之後,她也多次打聽過消息。
得知他們已經平安回到了南疆,之後南疆王還派使者送來文書,感謝大周款待小王子與公主,又再次表態要與大周世代交好。至於羅保與珠惹回去之後如何,並未提及。
洛遲硯笑了一笑,道:“羅保領了一支部落軍替他兄長戍守北境;那位珠惹公主,嫁給了戎王。”
蕭重嵐問:“那位戎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大周與西北戎國從來水火不容,南疆若是與大周交好,就不可能與戎國結盟。羅保的處境不說,珠惹她……
“那位戎王,據說年輕時勇武蓋世,十年前統一北戎十七個部落。戎人沒有妻妾之分,珠惹公主,應該是他的第九個妻子。”
蕭重嵐倒吸一口涼氣。
洛遲硯見她蹙着眉,久久不語,有心再問一句,還是收住了話,轉而道:“你這長公主府,人手只怕不夠。不若我讓萍心來幫助你?”宮中能帶出來的人畢竟有限。
蕭重嵐搖了搖頭,見他凝神不語,笑道:“……你讓阿川來吧。”
這樣紅氤姐弟還可團聚。
洛遲硯不在自己身邊放一個人只怕也不放心,這樣兩全其美。
洛遲硯也不堅持:“也好。不過……他終究年紀小,新的長公主府,需要應酬的事太多,所以洛某還替公主找了一個人來。”
他身後一箇中年婦人斂手走來,向蕭重嵐躬身拜了一拜:“莫虹拜見長公主。”
蕭重嵐上前,親自扶起她,親切道:“莫姑姑,好久不見,這一向可好?”
莫虹見到蕭重嵐有些激動,幾次欲要開口,見蕭重嵐面上風輕雲淡,斂了心緒,恭敬道:“託長公主福,莫虹一切都好。”
洛遲硯道:“莫姑姑在長公主身邊服侍最久,也是宮中的老人了,長公主也能得心應手,如此陛下和太后也就放心了。”
蕭重嵐輕輕一笑:“煩請洛太傅轉告太后,請太后放心。”
其後接連幾日,官牙婆子帶着精心挑選出來的少年和女孩兒,一批批往長公主府來。
這些牙婆子如此殷勤,一則是長公主自然要多巴結;二來,如果長公主能從他們這裡買上幾個人,那也是他們招攬生意的好宣傳。當然極其賣力。
選中了的,還要經過馮慧貞調教,待到舉止言行有規矩和樣子了,才能正式進府服侍。
在此之前,已有官員夫人紛紛來拜賀華陽長公主,很是熱鬧了一番。
等到塵埃落定,街頭巷尾卻傳來一些與長公主府有關的流言。
“消息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蕭重嵐想不到這麼快就生事了。
馮慧貞看了捧着茶盞進來的婢女一眼,道:“兵部侍郎胡南圭。”
胡南圭的夫人項氏新買了幾個丫頭。
????那官牙婆子說裡面都是長公主府挑過用過的,可惜因着後來還有宮裡太后賞賜的人,因而多出來的,便又退回來了。
項氏看都是些伶俐乖巧的,也就爽快買了幾個。不想給她們換洗時發現身上傷痕累累。一問才知道長公主貌似溫和,性情殘暴,這都是虐待所致。
項氏還不信,可那幾個小廝丫頭口齒伶俐,說到長公主府的佈置陳設,一一道來,俱都屬實。同座中去過長公主府的夫人也聽得清楚,就是不信也得信了。
蕭重嵐笑得意味深長:“她這屬實,還真有些意思啊……”
那位項氏,她有些印象。
當時衆多來拜賀的官員夫人之中,這一位極爲活躍。
像個黏皮糖一般跟着蕭重嵐,無論說到什麼都要插上兩句,唯恐別人看不到她。
那些好聽奉承的話張嘴就來,就連那些夫人中也有看不過眼,投來不屑目光的。
蕭重嵐以爲她不過是個汲營攀附之人,卻原來還是小看了人家。
兵部侍郎胡南圭,他的外甥和葉同江的兒子打了一架,自身被斥責罰俸,也害得葉同江丟了官。
他的妻子敢這麼得罪她,又是爲了什麼?
蕭重嵐思忖片刻,對馮慧貞道:“暫時不必理會,且再看看吧。”
馮慧貞點了點頭,這些風言風語的,若是興師動衆追究,倒顯得自個兒心虛了。
馮慧貞對服侍的婢女道:“新荷,今日你跟着綠雲第一次輪值,仔細些。”
“是,馮姑姑。”新荷低頭應道。
馮慧貞出去,清兒從角落裡出來,眼神冷冽:“長公主,這件事情可以交給我處置。”
新荷默默已走到門口守着。
這一次藉着開府買人,柳娘和清兒把自己的人安插進來,新荷就是其中一個。因舉止穩重得當,先就被馮慧貞用了起來。
蕭重嵐搖頭:“你今晚回去,替我做幾件事。還有帶話給林大伯,過些日子我可以見他一面。”
清兒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