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們開始密謀,怎樣讓呂布死翹翹。
當然,此時的呂布還不知道此二人的心是一顆**的心,還以爲他們三個人就是一個人。呂布自我感覺良好地讓陳珪守徐州,自己準備領着陳登去救小沛。
陳登便告訴父親,呂布一旦離開徐州,這徐州就是父親的徐州了。
因爲呂布再也回不來了。即便戰敗逃回來,他也不可能入城。
陳珪心領神會。
不錯,他只要不開門,呂布怎麼可能入城呢?
但問題的關鍵是,陳珪的身邊,有呂布的妻小和心腹。他們,可以拿走陳珪手中的城門鑰匙。
甚至包括他的腦袋。
這個問題毫無疑問是致命的問題,所以,陳珪必須是一個人在戰鬥。
好在他終於做到了這一點。
準確地說是他的兒子陳登幫他做到了這一點。
陳登老謀深算地告訴呂布:“徐州四面受敵,操必力攻,我當先思退步:可將錢糧移於下邳,倘徐州被圍,下邳有糧可救。主公盍早爲計?”
陳登的話在呂布聽來那就是金玉良言,是未雨綢繆的良策。所以他完全同意把錢糧都轉移到下邳去。
不僅如此,呂布還命令宋憲、魏續保護妻小到下邳去。這讓陳登深深地嘆息,呂布實在是太聰明瞭,把他接下來想說的話都心領神會了。
因爲陳登跟呂布說這番話的目的是人不是糧,糧是鋪墊,人是他要重點達成的目標。就是要呂布的妻小和心腹離開徐州,離開陳珪。而現在,這個目標毫無懸念地達成了,陳登覺得,勝利的到來已是噴薄欲出的朝陽,天王老子也擋不住了。
當然對呂布來說,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失敗,也是置其於死地的失敗。這樣的失敗不要多,一次就夠了。若干日子以後,當他的腦袋即將離開他的身體時,呂布忍不住開始懊悔他生命中的這一次心領神會。
的確,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心領神會都是頓悟。有時候,心領神會也可能會是一個圈套。
任何人都不可靠
蕭關,是曹軍和呂軍對決的第二戰場。
現在,站在蕭關城頭的那一個人是陳宮。
陳宮以爲,守住了蕭關就守住了小沛,守住了小沛也就守住了徐州,而他,正是守住蕭關的絕佳人選。因爲他沒有別的,有的只是守護蕭關的忠誠。
不錯,做任何一件事情,第一要義是忠誠。
但是陳登覺得,僅有忠誠是不夠的。並且僅有忠誠也是最容易被擊潰的。而擊潰忠誠的武器就是欺詐。
陳登對陳宮欺詐了。他趕在呂布之前氣喘吁吁地跑到陳宮面前說,陳宮不進攻,呂布很生氣。
陳宮聽了,不爲所動。
事實上,他不是不想進攻,可曹兵勢大,不可輕敵。這樣的情況下,進攻不如不進攻。
陳宮告訴陳登,對一個人忠誠,不僅僅是在他歡喜時忠誠,更應在他生氣時忠誠。不爲一時的意氣用事所左右,這樣的忠誠,纔是大忠誠。
陳宮說這番話時,氣定神閒,充滿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意味。
陳登只得離開了他,重回呂布身邊。
應該說,這樣的時刻是他的挫敗時刻,他在陳宮的“大忠誠”面前敗下陣來。
但是,陳登並不認爲自己失敗了。他只是敗給了陳宮,並沒敗給其他人。
更何況,呂布是不需要對誰忠誠的,呂布身上有的是猜忌。
對所有人的猜忌。
陳登讓他對一個人猜忌了。
孫觀,和陳宮一起站在蕭關城頭守蕭關的孫觀。這個孫觀是泰山寇,在這場戰役中,他最多是呂布的同盟軍,協防蕭關而已。陳登覺得,這樣的身份是很曖昧的,曖昧到隨時可能讓呂布起疑的程度。
呂布果然起疑了,在陳登對他說了如下一句話之後,“關上孫觀等皆欲獻關,某已留下陳宮守把,將軍可於黃昏時殺去救應。”
事實上陳登對呂布說這樣一句話是有選擇的。
爲什麼是孫觀獻關而不是陳宮獻關?這是基於人心的一種可能性和利益選擇作出的合理推斷。
因爲陳宮是不可能和曹操走到一起的。
曾經不能,現在不能,將來也不能。
他們的不妥協不苟且來自於信仰的衝突與對立。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
但孫觀就不一樣了。孫觀是泰山寇,寇者時刻奔利益而去,所以他的獻關不僅可能而且必然。
陳登以一個人心觀察師的身份對世事詳加洞察。最重要的是他準確理解和把握了呂布的那顆心,從而讓呂布果斷作出了這樣一個決定:殺進蕭關,救出陳宮,並且奪回蕭關。
一場夜幕下的混戰就這樣開始了。
蕭關城頭,沒有人知道呂布爲什麼要自相殘殺。
呂布當然不會告訴他們原因的。呂布一直以來是這樣一個人,殺了再說。
他總是殺了再說。
丁原他殺了。
董卓他殺了。
再殺幾個人又怎麼樣呢?
但是讓他搞不明白的是曹軍也在和他一起廝殺,並快他一步衝進了蕭關。
呂布只得接應了陳宮離開。此時的蕭關,已不是他們的蕭關,而是曹操的蕭關。
呂布和陳宮這兩個在戰火中重逢的男人宿命般地往徐州趕去。他們把那兒看做是自己最後的庇護地。
畢竟陳珪父子還是可靠的,呂布如此以爲。
意外卻再一次發生。
站在徐州城下的呂布絕望地發現,任何人都不可靠,除了他自己。
因爲城上有很多東西爭先恐後地飛出來,想和他親吻。
亂箭,這是亂世的亂箭,這是人心的亂箭。呂布避無可避。
他終於明白,一切都結束了,結束於自己對這一對父子的託付之時。有些東西交出去容易,收回來卻是萬難。呂布無限幽怨地看一眼亂箭紛飛的徐州,然後就領着陳宮直奔下邳去了。
那裡,有着他最後的落腳地。
人心最難測量
曹操站在了徐州城頭,一時很有快慰平生的感覺。
雖然在這個世界上,每個站在徐州城頭的主人都有快慰平生的感覺,可曹操不一樣。
他在這裡看到了天下。
這個城頭陶謙站過,劉備站過,呂布站過,最後的站立者卻是他曹操。
所以曹操豪邁地認爲,得徐州者得天下。
欲得天下,從哪裡起步?
下邳。曹操準備起兵攻下邳。
程昱卻認爲天下事,有時欲速則不達。不錯,呂布現在是驚弓之鳥,但驚弓之鳥往往能啄瞎進攻者的眼睛,特別是當他和袁術結合之時。
曹操不以爲然:呂布現在只有下邳一城,他能有什麼選擇?
程昱的回答是:他如果有兩城,那還可以選擇,正因爲他只有一城,所以別無選擇。人是不能把人逼急了的……人,是要有退路的……
曹操呵呵笑了。
他覺得程昱說出了真理:人,是要有退路的。但是這個真理對他不成立。因爲他做事,從來就是不留退路。
不給自己留退路,更不給別人留退路。
曹操以爲,這樣的生存哲學緊張刺激,有看頭,是他所向往的人生。所以他決定,將革命進行到底。進攻下邳。
當然,在進攻下邳之前,曹操是做了一項工作的。
堵死呂布的退路。
他命令劉備擋住淮南徑路,防止呂布逃竄。曹操給劉備下命令時,表情是嚴肅的,口氣是威嚴的,身份是丞相的。他要測試一下劉備的反應。
劉備沒有反應。或者說沒有牴觸反應。
劉備說了這樣一句話:“丞相將令,安敢有違。”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其實是以不變應萬變的。他們的表情是溫和的,但內心卻無人知曉。
有一個詞是形容這種人的,城府。
不錯,他們都是有城府的人。
但劉備是有城府的人嗎?
曹操不能肯定,劉備的表情看上去是如此的安詳、安之若素、波瀾不驚、逆來順受,他要是有城府那也是極深的城府。
人心到底是世上最難測量的東西。曹操貴爲丞相,也拿它沒辦法。他只能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劉備是聽話的。是願意爲其驅使的。
起碼在表面上,起碼在現在。
作爲一個明證,劉備接下來採取了這樣一個行動:留糜竺、簡雍在徐州,自己帶孫乾、關、張引軍駐守淮南徑路,兢兢業業做好曹操的後勤保衛工作。
曹操也出發了。他的目的地是下邳。
呂布在下邳突然很有安全感。
有兩樣東西讓他產生了如此感覺。
糧食是足備的。
下邳城外的泗水是可以阻擋曹軍的。
所以呂布就很有安全感。
就對陳宮的建議不以爲然。陳宮是這樣向他建議的:“今操兵方來,可乘其寨柵未定,以逸擊勞,無不勝者。”
呂布則以爲,人生很多時候重要的工作不是進攻,而是防守。人生說到底是個且戰且退的過程,防守好纔是真的好;而陳宮以爲,防守絕不是悶頭大睡,或者把希望寄託在一兩樣東西上。進攻就是積極的防守,沒有進攻,哪有防守?!
兩個人爭執不下。
爭執不下的時候呂布就不爭執。對他來說,爭執沒有任何意義。他已經過了被人說服的年齡。現在的呂布覺得,在這個世界上,真正能說服他的人,只有自己。
任何時候相信自己,堅信自己的判斷,是呂布一以貫之的人生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