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難事兒。
最難的事莫過於活着。
活着比死去艱難就在於承受。承受活着所帶來的一切。
包括屈辱。對張繡來說,屈辱是每時每刻都要感受的。因爲他的身份是敗軍之將。
敗軍之將不可言勇,只能卑微地活着,以苟且偷生。
直到有一天,張繡悲涼地發現,他卑微不下去了。曹操霸佔了他的嬸嬸、張濟的老婆鄒氏。
一般來說,曹操在正常情況下是不會這麼做的,但是那天的情況不太正常。
他喝酒了。
酒總是與色聯繫在一起的。對於酒後的曹操來說,他需要一個女人,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
鄒氏就是這樣一個貌美如花的女人,要不然她也做不了張濟的老婆。
曹操霸王硬上弓了。
曹操喜歡一個女人總是這樣,霸王硬上弓後再說。
不爲別的,只爲體驗一把做霸王的感覺。
尤其是這個女人是他手下敗將的老婆。在曹操眼裡,張濟、張繡都是他的手下敗將。一個不能保護自己尊嚴的人,註定保護不了他老婆的尊嚴。
曹操上弓上得心安理得。
張繡捶胸頓足。
他的痛苦可以說難以名狀。曹操霸佔了他的嬸嬸,這比霸佔他老婆還要令他屈辱。
他決定報復。
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報復。
因爲他什麼都沒有。
除了一顆屈辱的心,和手下敗將的名分。
賈詡卻以爲,一個人要報復另一個人,有時候需要很多東西,有時候什麼都不需要。
只要有一顆心就可以。
心若在,夢就在,大不了從頭再來。
更何況,張繡擁有的不只是一顆心,還有一支部隊。雖然這支部隊現在處於曹軍的看管之下,但它依然是一支部隊,一支有戰鬥力的部隊。
他們可以有所作爲。
曹操看不出這支人數不多、士氣低落的部隊能有什麼作爲。所以當擁有鄒氏後的某一天,心情極好的時候,曹操慷慨地同意了張繡提出的讓部隊入城的請求。此前,宛城內駐紮的只是曹操的正規軍,張繡的部隊只能在城外風餐露宿。
張繡笑了。
因爲賈詡的計謀成功了一半。要想打擊敵人,首先必須靠近敵人。
但是,賈詡計謀的另一半還有待於落實:讓典韋失去戰鬥力。
典韋是曹操在宛城中最後的屏障,他爲曹操提供最貼身的安全保障。若要曹操人頭落地,必須要讓典韋失去戰鬥力。
簡單地說,那一刻,曹操必須處於無人保護的狀態。
張繡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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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是他的手下悍將胡車兒酒量很好。
很多時候,胡車兒會爲自己的酒量而煩惱,就像張飛經常會爲自己喝酒誤事煩惱一樣,胡車兒的煩惱是發自內心的。
只是這一天,他的煩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悅。因爲他和典韋喝上了。
事實上,胡車兒是奉命而喝,張繡給他的命令是:必須將典韋喝倒在地。違令者,斬!
典韋果然被喝倒了。
這一天,成爲了典韋的光榮日。因爲他死了。
酒醒之後爲了救曹操而死。此時的曹操,突然置身於人生的谷底,四顧茫然,找不到突破口。
因爲敵人衝上來了,帶着仇恨衝上來了。這是一個女人受辱所導致的戰爭。爲了保護曹操,典韋死了,曹操的侄子曹安民被砍成了肉泥,曹操的長子曹昂也被亂箭射死,最要命的是,曹操依舊無法擺脫死亡的陰影。張繡的追軍在後面如影隨形。
曹操這才知道,原來睡一個女人是要付出沉重代價的,即便他是曹操。
冤死你,沒理由
曹操一路狂奔。
直到碰上那些三三兩兩的青州兵衝上來保護他,曹操才驚魂初定。
但是,一個他意想不到的局面發生了。
于禁反了。他把槍口對準了曹操的嫡系部隊——青州兵。在曹操狼狽逃竄之時,于禁大開殺戒,讓很多猝不及防的青州兵們停止了呼吸。
曹操也幾乎停止了呼吸。因爲他覺得做人,不能無恥到這個地步。于禁你可以造反,卻不可以趁我曹某人落難的時候造反。這是一個關乎做人底線的問題。
望着那些朝他哭訴的青州兵,曹操下定決心,一定要讓于禁死翹翹。
執行這個光榮而艱鉅任務的人是夏侯惇他們。
夏侯惇們無法執行這個任務。
因爲于禁把屁股朝向他們。于禁吩咐其所屬部隊安營紮寨,敵人是前面趕來的張繡所部。
夏侯惇們糊塗了。
曹操也糊塗了。
莫非於禁是想將功補過?
于禁沒有給他們一個解釋。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只完成了一件事情,打得張繡落花流水,最終逃到劉表那裡去了。
那些曾經向曹操哭訴的青州兵們跪下了。爲他們的謊言而跪。
事實上在曹操落難的時候確實發生了某些事情。青州兵見大勢已去,紛紛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開始了一系列的打砸搶行動。
很快,他們就爲自己的行動付出了代價。
于禁帶兵打擊了他們。
劫後餘生的青州兵見到曹操以後,惡人先告狀,搶在於禁趕到之前先向曹操打小報告。這些青州兵以爲,憑着曹操多疑的性格,于禁將會死得很慘。
冤死你,沒有任何理由。
只是,他們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曹操也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自己差點被利用了。
被那些搞打砸搶的青州兵利用了。之所以沒利用成並不是他曹某人突然不多疑了,而是于禁的所作所爲。
于禁今天有三個行動出乎他的意料:不給他理由就安營紮寨,很有造反派的作風和嫌疑;不爲自己辯解;未請示就槍殺青州兵。
曹操希望于禁就這三個行動給他三個解釋。于禁卻只給了他一個解釋。
心中有丞相,一切都可以從心出發,作出自己的判斷和抉擇。
曹操哭了,爲這個人的忠誠。
因爲在這個世界上,做任何事情其實都是有風險的,忠誠也一樣。很多人的忠誠按照程序慢慢來,一步一步做給別人看,但是于禁不一樣。他的忠誠不是做給別人看的,而是做給自己看,做給自己的心看。
同樣能做到問心無愧的那個人曹操以爲是典韋。不錯,在保護曹操的問題上,典韋是喝酒誤事了,但他酒醒之後,還是懷着一顆赴死之心把曹操送出死地,最終自己被剁成肉泥。所以曹操爲典韋哭,邊哭還邊這樣說:“吾折長子、愛侄,俱無深痛,獨號泣典韋也!”
一個女人引發的戰爭至此以曹操的死裡逃生而告終,但是對未來曹操是越發地充滿信心了。
因爲他有人心。有不止一個人爲他慷慨赴死。曹操以爲,這就是他的革命事業能夠從勝利走向勝利的堅強保證。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得人心者得天下。
曹操覺得,天下很快就將是他的天下了。
良禽擇木而棲
呂布最近有點煩。
因爲他得到的好處不夠多。
曹操在征伐張繡之前爲了不使呂布有所作爲,假借獻帝的名義只封了他一個平東將軍的稱號。呂布不知道這個平東將軍是個什麼玩意兒。他只知道不能當飯吃。
如果說需要有一個稱號的話,呂布希望曹操能夠給他那個實實在在的徐州牧。
就像劉備曾經得到過的那樣。
於是陳登出現在了曹操面前。陳登是作爲呂布的全權特使到許都跑官要官來的。
爲了表達呂布跑官要官的誠意,陳登還把袁術的特使韓胤也帶來了。
當然,韓特使是坐着囚車來的。他到許都唯一的任務就是在曹操面前讓腦袋與身體分離。當然這個任務不是他自己來完成,而是要靠曹操下令來完成。
目的只有一個,表達呂布的立場。或者說,呂布想以此獻忠心活動提醒曹操,呂布將永遠是他的人,所以不妨把徐州牧送給他。
曹操很高興,決定把徐州牧這個光榮的稱號送給呂布。
這樣的時刻對曹操來說,籠絡人心是第一位的任務。
得人心者得天下。他希望得到天下更多的人心。
但是陳登卻笑了。
笑得很陰,曹操不明白陳登爲什麼笑得這麼陰,就像他不明白,世界上最熟悉的人往往最陌生一樣。
陳登建議曹操,要慎賞。
在這個世界上,賞一個人不僅要看他以前做過什麼,還要看他以後會做什麼;不僅看他做了什麼,還要看他爲什麼這樣做。
陳登說,呂布其實是一個豺狼,賞肉給豺狼,豺狼未必會記得你的好,他該咬你的時候還是會咬你。
曹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些話從一個人嘴裡說出來和從另一個人嘴裡說出來,味道大不一樣。
如果荀彧和他這麼說呂布,曹操一點都不會奇怪。但是陳登這麼說,在曹操看來,那是別有用心了。
曹操:其實,你不應該這麼說。做人要厚道。
陳登:與厚道無關。我的主公只有一個,他叫陶謙。
曹操:是嗎?或許,你要給我一個理由。
陳登:什麼理由?
曹操:這麼說呂布的理由。
陳登:……爲了自己。
曹操:你到底還是說實話了。
陳登:良禽擇木而棲。每個人都是爲自己。
曹操:很好。我願意做你的樹。但願你是良禽。
陳登回去的時候,身份已經變了。
曹操封他爲廣陵太守。
與此同時,他的父親陳珪也得了曹操的好處,二千石糧食被擡進了家中。
這是曹操與他們做的一個交易:捉拿呂布時,他們必須是內應。
換言之,陳登父子成了曹操安插在徐州城內的眼線和釘子。
只是很快,陳登就爲自己如此這般的人生選擇付出了代價:呂布將劍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只要輕輕一拉,大漢朝新任廣陵太守就將爲黨國盡忠了。
此時的呂布怒目圓睜,正氣凜然,很有幾分鋤奸隊隊長的氣概。命懸一線的陳登突然間想到了一句話: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難道呂布真的知道我和曹操之間的交易了?
他閉上了眼睛。
無可奈何地閉上了眼睛。
最多疑最單純
呂布卻讓他把眼睛睜開。
因爲他不想讓他就這麼死去。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不想讓另一個人死去,原因其實只有一個,好奇。
呂布對陳登父子的驟然富貴感到好奇。
當然,他更好奇的是自己:曹操爲什麼只賞陳登父子卻不賞他呂布?
所以,呂布要陳登給他一個解釋。在求取功名利祿的道路上,爲什麼如此冷酷自私?
陳登給他作了解釋。
毫無疑問,這是個鋌而走險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