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瓚與袁紹打起來了。
這一回的打法卻是與以往不同。因爲公孫瓚築城圍圈,建了一個樓。
樓很高,有十丈;樓中糧食也很多,公孫瓚積粟三十萬以自守。
袁紹望樓興嘆。因爲他既攻不進,也餓不死公孫瓚的部隊。
袁紹以爲,公孫瓚是不可戰勝的。公孫瓚也以爲,自己是不可戰勝的。但事實上,公孫瓚很快就敗了。
他不明白這樣一個道理:在這個世界上,真正不可戰勝的不是高樓,而是人心。
公孫瓚失去了人心。
人心的失去從一羣被圍的士兵開始。公孫瓚所部有一羣士兵被袁紹圍攻,他卻坐視不管。
因爲公孫瓚心中有這樣一個邏輯:優勝劣汰,被圍攻的士兵是不能救的,他們必須靠自己的力量去獲得勝利。如果每次被圍都指望他出手相救,那這支部隊就不會死戰,人人想着“等靠要”了。
公孫瓚的戰爭邏輯很奇怪,也很冷血,所以傷了衆人的心。
他的手下開始爭先恐後地大逃亡。即便是那些沒有被圍,在樓中安然無恙的兵們。
不錯,表面上他們是沒有被圍,但事實上卻已被團團圍定。
被公孫瓚的戰爭邏輯團團圍定。
十丈高樓一夜之間就破了。袁紹驚恐地發現,失去人心,也就失去了一切。公孫瓚死了。
死於走投無路。他先殺妻子,然後自縊,最後全家都被大火焚燒殆盡。
當然對曹操來說,公孫瓚的死不可怕。可怕的是袁紹的勝利。
要命的是袁紹不僅勝利了,還團結了。
袁紹團結了他弟弟袁術。
袁術因爲在淮南驕奢過度,不恤軍民,混不下去了,便拿了傳國玉璽哭着喊着要投奔他哥去。
準確地說,他是希望袁紹做皇帝,自己可以有個保護傘。
曹操怕就怕這一點。正所謂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他不能允許這種狀況出現。
劉備就是在這樣的時刻出現在曹操面前的。
他來請戰。劉備說,袁術如果要投袁紹,一定從徐州過,徐州這地方我熟啊。丞相如果給我一路軍馬在徐州佈陣,我保證,袁術將一命嗚呼!
曹操看着劉備,沒說話。
他不明白劉備在說什麼。雖然從字面上聽,劉備的話淺顯易懂,但曹操要聽話外音。
打袁術?爲什麼要打袁術?
爲什麼要在此時提出打袁術?
爲什麼要跑到徐州去打袁術?
劉備是英雄嗎?
不是嗎?
是嗎?
是捨我其誰的英雄還是惺惺相惜的英雄?
或者,只是個僞英雄?
所有的問題,曹操都沒有弄明白。
曹操深沉地看着劉備,就像看着一個世紀的不解之謎。
最後,他點頭了。
曹操之所以會點頭,原因只有一個。
他自信。
自信世間英雄,舍他其誰?!
也許,劉備可能是英雄,是他看走眼的英雄,但充其量只是個潛在的英雄,未成氣候的英雄。而現如今,截擊袁術,阻斷袁紹兄弟倆的合作是當前最緊迫的政治任務,這個任務的完成,看上去非劉備莫屬。所以曹操思前想後,最終點頭。
劉備吁了一口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獻帝則悵然若失。因爲劉備要走了。
他曾經寄厚望於劉備,又寄厚望於董承,但他們看上去都難擔重任。
也許,不是他們太軟弱,而是曹操太強悍。統天下兵馬,豈是一兩個人可以撼動的?
但獻帝依舊有期待,對劉備。在劉備臨走前,他希望這個皇叔給他一個暗示。
去徐州是戰略轉移,而不是逃跑。
劉備沒有給他暗示。
這樣的時局,是自顧不暇的時局,沒有誰可以保證誰的將來。劉備此番去徐州,老實說,還真是逃跑,不是冠冕堂皇的什麼戰略轉移。
他是跑路去了,在曹操沒有對他起疑前。或者說在曹操沒有對他痛下殺手前。
你走了,我怎麼辦?
在宮中,獻帝向他發問。
獻帝的發問毫無疑問是幽怨的,因爲有氣無力。
我會回來。劉備的回答不卑不亢。
什麼時候?
在你需要的時候。
我現在就需要。
需要什麼?
你的保護。
董承可以。
董承不如你有力。
也許吧。有力無力試過才知道。
可不可以不走?
不可以。
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
……
劉備上路了,領五萬人馬,直奔徐州而去。他是在獻帝的眼淚中出發的,也是在董承的幽怨裡出發的。
董承怪他不夠哥們。說好要成立敢死隊與曹操血戰到底的,這戰還沒開打呢,堂堂劉皇叔就趕緊尋一個機會溜之大吉了。所以,董承要劉備給他一個理由。
劉備對他當頭棒喝:是留下來等死還是衝出去搏一個殺回來的機會,你定。
董承不敢定。因爲劉備的話聽上去也有道理:曹操太強大了,區區幾個人組成的敢死隊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不錯,他們是敢死,但要死得其所啊……
所以,要在發展中尋找未來,在未來謀發展。總之,殺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迂迴曲折,百轉千回……
一句話,董承現在只能讓劉備走,以圖將來。
劉備卻是走得很急。他告訴關羽、張飛,在許都,我們是籠中鳥、網中魚,這一走就如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不受籠網的羈絆了。
關羽、張飛不以爲然,覺得曹操這人,也是個混世魔王,怕他做甚。大家都是在江湖上混的,拜託,別趕盡殺絕好不好?便滿不在乎地跟着劉備,三心二意地往徐州去。
能哭敢哭善哭
但劉備是註定走不了了。
因爲郭嘉、程昱向曹操進言了。
郭嘉、程昱以爲,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人是不可以繼續呼吸下去的。
與曹操勢均力敵的人。
將來有可能與曹操勢均力敵的人。
很顯然,劉備屬於第二種。別看這小子屁股後面沒幾個兵,腳底下也沒有根據地,但他有人脈,有江湖名聲。更重要的是他具備成大事者的心理素質和過人手段。
劉備能哭、敢哭、善哭,是其混世的不二法寶。假以時日,此人必成大器啊。
郭嘉、程昱最後呼籲:“一日縱敵,萬世之患。望丞相察之。”
曹操的心開始慢慢動搖了。準確地說,他對自己不那麼自信了。
畢竟,藐視一個人是要付出代價的,特別是這個人有可能在將來的某一天打敗自己時。
“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這是曹操給劉備的評價,現如今再次品味,誠哉斯言!
曹操悍然決定,命令許褚領兵五百去追劉備回來,人要不回來,人頭也要回來。
許褚橫刀立馬擋住了劉備的去路。他的身後是五百兵。
但是劉備毫不在意。因爲劉備的身後是五萬兵。
最重要的,劉備身後站着關羽、張飛。
在那一瞬間,許褚突然覺得自己的底氣很虛。如果光靠武力,曹操給他下達的“人要不回來,人頭也要回來”的任務是不可能完成的。
所以只能智取。
許褚一本正經地對劉備說,曹丞相請他回去有要事相商。
劉備笑了。
被許褚的智商逗笑了。因爲地球人都知道,所謂的要事是什麼。劉備不想死,他還想搏一個未來。劉備冠冕堂皇地告訴許褚,自己是和獻帝正兒八經告過別的,出兵徐州也是曹操同意的。所謂的要事都已發生,未來的要事當在徐州。軍情緊急,他是不可能回去的。
但是許褚依舊擋路,他的任務還沒完成。在許褚看來,今天的結局無非是兩個:或者他的人頭回去,或者劉備的人頭回去。總之,必須要對曹操有所交代。
劉備後退了。
劉備後退並不是怕了許褚,而是關羽、張飛挺上來了。他們冷冷地睥睨許褚,然後吐出一句名言: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關羽、張飛這句話是替劉備說的。
也是替許褚說的。他們想給許褚一個暗示:殺不了劉備,空手而回也沒關係,可以用這句話來頂罪。
四分之一炷香之後,許褚走了。回去見曹操。
事實上他並不怕死,是怕死得不值得。死在關、張的刀下,悲壯是悲壯了,但是意義呢?另外一個原因還在於,許褚迷糊了,爲什麼要殺劉備?
雖然在這個世界上,很多時候殺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許褚以爲殺劉備需要理由。
因爲劉備是帶着五萬人馬赴徐州襲擊袁術的,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對曹操有利的事情。曹操爲什麼阻止這件有利於自己的事情發生呢?
許褚想不通。他要回去向曹操問一個明白。
許褚總是這樣,做一件事情,必須給他明明白白的理由。否則他的刀砍不下去。
曹操沒有給他明明白白的理由。
當許褚垂頭喪氣地回來,一臉迷惑地站在曹操面前時,曹操明白,殺一個人,有時候靠命令是不行的。
但是理由他又不能給許褚。
五百人殺五萬人,天大的理由也無濟於事啊。
好在曹操還有一副牌,一副絕好的底牌。
在這五萬人當中,有兩個人曹操以爲是值得期待的,朱靈、路昭。
他們相當於這支隊伍的監軍。不聽劉備指揮,直接聽命於曹操。
當然,此時的曹操不會天真地相信光靠這兩人就可以幹掉劉備,而是他認爲這兩人的存在可以讓劉備心存忌憚,不至於直接謀反。“謀反”這個詞曹操用得心安理得,因爲他在心裡已經把自己等同於天子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與此同時,曹操也在心裡安慰自己,做大丈夫就要言而有信。劉備是自己派出去的,怎麼可以在半路上殺了他?如此一來,天下賢士能不寒心?現在一時殺不了劉備,成全自己禮賢下士的名聲也不錯……在如此這般的**中,曹操抵達了他人生的又一次。
雖然這來得有些勉強。
有些自欺欺人。
徐州的戰鬥進行得一點都不艱苦。劉備愉快地發現,來襲的袁術已是強弩之末。他的手下先鋒紀靈被張飛挑於馬下,而嵩山的雷薄、陳蘭又劫去了袁術所剩無幾的錢糧草料。袁術想回壽春,被羣盜所襲,竟回不去,只得狼狽地領着一千多殘兵敗將,在江亭苦苦廝守。
這場戰爭打到這個地步事實上已經沒有任何懸念。
唯一的看點是袁術的死法。
袁術死得很慘。
吐血死的。
吐血之前,袁術對生活還抱有美好的想象,他想喝蜜水。在此之前,他已經過了好些天粗茶淡飯的生活,袁術十分懷念蜜水的味道。
很可惜,沒有。
不僅沒有,他的廚師服務態度還很差地對他說,蜜水沒有,血水要不要?
這基本上是一個窮途末路的廚師所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語言。這個委屈的廚師此時已深切地明白,一切大勢已去,跟着袁術,這輩子算是倒了黴……
史書上說這時候“術坐於牀上,大叫一聲,倒於地下,吐血鬥餘而死。時建安四年六月也”。
建安四年六月可以說是個喜憂參半的月份。袁術死了,徐州現在又成了劉備的徐州,劉備覺得,他可以有所作爲了。劉備接下來做了兩件事:留下軍馬保守徐州;給曹操寫了一封信,令朱靈、路昭帶回許都去。
溫柔地殺你
當朱靈、路昭拿着信一臉忠厚地出現在曹操面前,曹操差點爲之氣絕。
在這個世界上,人有很多種死法,最差的一種是笨死的。曹操以爲,朱靈、路昭就是笨死的。叫你送信就送信,你們兩個笨蛋出徐州易,再回去就難了。
唉,這個劉備,太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