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的霧南山註定不再平靜, 喊殺聲撕裂了夜空,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身邊的人不斷的倒下, 又不斷有人補上來, 沒人有空去看身旁補上的是誰,只知道衝, 衝, 不停地衝!
衝出去是生,困在這裡便是死!
而在這血腥的戰場上, 想要求生首先便要不懼死。
邁出的腳步不能停下,揮出的刀不能猶豫, 不想自己的頭顱被人砍下, 就要砍掉敵人的頭顱。
鮮血染紅了天地, 也染紅了穆家軍的眼睛,他們如同被困在囚籠裡的野獸,不服輸不認命, 誓要將這囚籠打破,誓要從這禁錮中掙脫出去。
便是死, 也要死在衝鋒陷陣的廝殺中。
唯有如此,纔不墮穆家軍的威名。
燕軍早知穆家軍兇悍,所以才連同周軍三萬兵馬一起, 組成了一支八萬人的大軍圍剿這支穆家軍。
即便對方只有兩萬人,爲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他們也寧可選擇圍困,而不是正面進攻。
可饒是準備充分, 今日一戰還是令他們膽戰心驚。
這便是穆家軍的實力嗎?這便是當年大燕那支令人聞風喪膽的軍隊嗎?
衝鋒在前的燕軍眼看着節節敗退,有被穆家軍衝散之勢,這時軍中統帥一聲號令,陣旗一變,原本衝在前面的人如同潮水般紛紛退去。
有殺紅了眼的穆家軍以爲他們是害怕了,想要鳴金收兵,揮舞着刀劍乘勝追擊,卻被穆淵下令撤了回來。
穆家軍令行禁止,儘管心中存疑,但收到軍令,這些人還是停了下來,回到陣中。
“對方人多勢衆,陡然撤兵必然有詐,不要貿然追擊。”
穆淵一邊擡手擦了擦臉上的血跡一邊沉聲說道,說話時用鷹隼般的眼睛掃過地陣,尋找可能存在的陷阱,尋找可以擊破的漏洞。
當年那個跟在大哥身後的不知輕重的少年人,如今在銳利的鋒芒中更多了幾分沉穩。
他心裡想了千萬種對方可能使出的招數,但唯獨沒有想到,片刻之後,敵營陣中,烈烈的火把之下,升起了無數旗幟。
金色的雄鷹在火光中招展,玄色的旗幟背面繡着大大的“燕”字。
玄色雄鷹旗……
穆家軍!
是穆家軍的軍旗!
身邊陡然傳來一陣騷動,穆淵身旁的人無不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大燕怎麼掛出了咱們穆家軍的旗子?”
疑問聲四下響起,沒有人能夠解答,即便是穆淵,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這不是如今的穆家軍的旗子,這是……當年的穆家軍的旗幟!
早在穆家被燕帝滅門,穆家軍被燕帝親手葬送之後,這面旗子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了!
就在這邊一片驚疑時,敵方陣中走出一隊約五千人的人馬,看爲首之人的服飾,竟是大燕這次的統帥。
穆淵知道這次大燕的統帥是一名姓秦的將領,但是當這人走近之後,他卻險些握不住手中的刀。
“秦河?”
不遠處的何大錘等人亦是滿臉震驚,不可置信地開口:“大河?”
秦河在不遠處停下,翻身下馬,走到馬前,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單腿屈膝跪了下去。
“末將秦河,見過小將軍。”
穆淵牙關緊咬,握着刀的手隱隱發抖。
他沒有受秦河的禮,也沒有接他的話,是不遠處的何大錘瞪着眼睛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大河!你怎麼會在大燕軍中?你竟然幫劉承那個狗賊做事?你他孃的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秦河沒有理會他,仍舊跪着,佩刀拄地,彷彿穆淵不開口他就不起來。
穆淵眼中漫上了一層又一層鮮紅的血絲,呼吸變的比剛纔揮刀殺敵時還要凝重。
他不是何大錘,直來直去不愛動腦子。
在秦河出現的瞬間,他心中便已百轉千回。
所以沉默許久後,他只問了一句:“你爲什麼還活着?”
故人相見,本該是歡欣雀躍,尤其是他們這種從劫難中逃脫出來的人,更應如此。
可是他卻問:你爲什麼還活着?
這個本應該死了的人,本應該和那八萬穆家軍一起葬身在葉谷關的人,今日卻忽然出現在了這裡,出現在敵軍的陣營中。
穆淵這一問,何大錘頓時僵在了原地,其餘那些和他一樣從大燕逃出來的穆家軍亦是脊背一陣發涼。
當年燕帝設伏,謊稱西戎派十萬大軍渡江前來騷擾大燕邊境。
穆老將軍懷疑消息有誤,認爲應該查探之後再做打算,燕帝卻以軍情緊急爲由,命八萬穆家軍即刻前往。
之後的事情衆所周知,這八萬兵馬再也沒有回來,數萬英魂就這麼葬送在葉谷關下,無人生還。
燕帝自導自演了一出邊城被奪,穆家軍慘敗的戲碼,以此爲由查抄穆家,殺了穆家上下數百口人,對僅剩的兩萬沒有調去葉谷關的穆家軍也展開了屠殺。
等這一切都做得差不多了之後,才又派兵“收復”了失地。
好在穆老將軍在穆家被查抄之前就隱隱察覺出有些不對,叮囑自己留在這兩萬穆家軍中的一名將領,若是形勢有變,即刻讓大家化整爲零各自逃散,以免殃及池魚。
也是因爲如此,穆成穆淵兩兄弟逃出大燕後才能召集到何大錘他們這最早一批人手,成立了寧安寨,重建穆家軍。
可是秦河與他們卻不同,他是當年被派去葉谷關的將領之一,按道理早該死在了那裡纔對。
但如今他不僅沒死,還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站在了敵軍的陣營中。
這意味着什麼?
當年的葉谷關之變,是不是還有其他內情?
而這內情……卻是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甚至根本就沒有想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