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開

送走楚國使臣, 魏祁與楚瑤一同回宮。

回宮後,魏夫人把魏祁單獨叫了過去。

魏祁來到長樂宮, 對魏夫人施了一禮, 問道:“不知母親找我何事?”

魏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嘆口氣搖了搖頭, 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坐下說吧。”

她讓魏祁坐下之後, 才道:“你跟瑤瑤最近怎麼樣了?”

“挺好。”

魏祁直接答了一句。

好?

魏夫人嗤笑:“我怎麼聽說你前些日子惹了瑤瑤生氣,還被從帳篷裡趕出來了?”

魏祁噎了一下, 皺了皺眉。

那怎麼能怪他?明明是珍月亂髮脾氣。

他閉着嘴不說話,魏夫人再次輕嘆一聲, 道:“你是不是還因爲當年在大燕的事埋怨瑤瑤?”

提到那件往事, 魏祁眉頭擰得更緊, 面色沉了幾分,更不說話了。

魏夫人扶額:“這件事瑤瑤剛嫁來的時候我就問過她了,她對我說, 當年那件事發生的時候,並不是她讓人把這件事告訴燕帝的。”

“當時她身邊的很多下人都是燕帝給她安排的, 這些人看似是她的人,實際上都聽命於燕帝。”

“你被從牆外抓進去之後,有人立刻將這件事報了上去, 燕帝大怒之下什麼都沒有查,就認定在外偷窺的人是你,這纔有了之後的事。”

魏祁既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早已就此事問過楚瑤,也不知道當年其中還有這樣的內情, 聞言心中猛地一沉,握在椅子上的手緊了緊。

那時楚瑤是大燕最受寵的公主,身邊僕從無數,且能近身伺候的大多是跟了她好幾年的人,任誰看去都是她的心腹。

就像魏祁與周昊等人,雖然不似楚瑤那般備受燕帝恩寵,但長年累月下來,跟在他們身邊真正能近身伺候的,也都是他們信得過的人。

誰又能想到楚瑤看似榮光的背後,卻是長期的監視與掌控?

如此說來,燕帝寵愛她一定是有目的的,不然她一個別國質子,還是個女質子,對燕帝而言除了“祥瑞”這兩個字之外,還有什麼用?

既是祥瑞,只要寵着她讓她好好地活着就是了,哪裡需要如此大費周章長年累月的監視着?

但魏祁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燕帝這麼做的用意何在,因爲楚瑤看上去實在沒什麼值得他如此費心的。

就國力來說,楚國國勢遠遜於魏周,只能算是與趙國相當,當年甚至還更差一些,對燕帝構不成太大威脅,不然他也不會因爲楚沅沒有兒子就同意他們只送個女兒來了。

就楚瑤本人來說,她當年不過六歲,而燕帝喜好年輕貌美身姿豐腴的女子,對幼童並無特殊興趣,自然也不會是爲了這個就監視她多年。

可若這兩方面都不爲,那又到底是爲什麼呢?

魏祁又想起孟無霜的話:公主是不是在大燕遇到過什麼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究竟是什麼事?

他不知道,甚至連猜都猜不出來。

當年的楚瑤於他們其他的這幾個質子而言,簡直是如同星月般的存在,永遠高高在上,永遠驕矜自傲,即便在大燕皇子公主面前,亦不用低頭。

不像他們,時時刻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做錯了什麼觸怒了燕帝,換來一頓責罰。

魏祁覺得呼吸有些凝滯,皺眉問魏夫人:“母親既然問過,爲何不早告訴我?直到今日才說?”

魏夫人嘆氣:“我本想着你們年輕人的事還是要你們年輕人自己解決嘛,你那個時候對瑤瑤意見那麼大,我跟你說了你也不見得相信啊,說不定還會覺得是瑤瑤騙我的。”

魏祁一想,還真有這個可能,一時間竟無法反駁。

“那現在呢?怎麼又告訴我了?”

“我着急啊!”

魏夫人道:“這都半年了,你跟瑤瑤半點兒進展都沒有。那楚國的孟將軍都追到咱們大魏來了,萬一瑤瑤不喜歡你跟他跑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

魏祁不滿道。

“這有什麼不可能?我要是瑤瑤,一個是跟我有舊怨的他國世子,一個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很好選吧?

“我纔是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那個!”

魏祁爭論道。

這回換魏夫人噎了一下,想了想,好像也是啊……

不過……

“那終究還是孟將軍跟她關係更好些嘛,至少人家沒從帳篷被趕出去啊。”

魏祁:“……”

他強壓着心中怒火,板着臉沉聲開口:“孟無霜已經走了,母親可以放心了。”

“走了還可以再來啊,他不來瑤瑤還可以去找他啊。”

“瑤瑤這麼厲害,要人脈有人脈,要兵馬有兵馬,偷偷溜走對她來說根本就不是難事吧?”

魏祁後槽牙咬的嘎吱作響,不明白母親爲什麼非要跟自己作對,說出這樣的話。

“珍月不是那種會爲了個人私情置家國天下於不顧的人,母親多慮了。”

“我知道她不是,可總有個人這麼惦記着她,我不放心啊。”

魏夫人惆悵的說道。

“這俗話說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你與瑤瑤總這麼不尷不尬的,空有個夫妻虛名,管什麼用?是能綁得住她的人,還是能綁得住她的心?”

“如今局勢尚未明朗,礙於楚國是自己的母國,瑤瑤才安安穩穩的留在了咱們大魏,待將來天下大定,沒了這層牽掛,安之她不會離開這裡?”

“到時候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她一頭扎進深山老林閒雲野鶴的逍遙自在,我上哪兒再找個這麼好的兒媳婦去?”

說了半天,還是嫌魏祁抓不住楚瑤的心,成親半年別說懷孕了,連洞房都沒有。

魏祁緊握的手鬆了鬆,臉上有些發燙。

“人都已經嫁給我了,母親就別瞎操心了,我……我自會與她說清,讓她安心留在魏國的。”

魏夫人挑眉:“真的?不再爲當年那件事怨她了?”

“……與她無關,自不會怨她。”

那段往事於他而言是格外沉重的,曾經的羞辱和痛苦也不是說忘就能忘的,但當知道這事和珍月並沒有太大關係,當年並不是她一口咬定偷窺的人是他,也不是她去給燕帝報了信,他還是覺得輕鬆了很多。

魏夫人把該說的說完了,也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心滿意足。

“好,那你就回去把,以後好好待瑤瑤,別再爲以前的事生氣了。你們夫妻和睦,我和你父親也就放心了。”

魏祁點頭,起身告辭,轉身之際又聽身後傳來一句:“記得趕緊生個一兒半女的,讓我跟你父親早日抱上孫子。”

話音落,魏祁逃也似的走了,魏夫人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咯咯的笑出了聲,笑完之後又鬆了口氣。

之前一直想着關於大燕的那些話什麼時候說出來合適,說早了,阿祁不信,說晚了,又怕耽誤太久,讓兩個小夫妻間隔閡越來越深。

現在好了,不早不晚,剛好合適。

…………………………

魏祁從長樂宮離開之後,一路神思恍惚的回了永福宮。

楚瑤的身影在他腦海裡晃來晃去,一時是年幼時臉頰圓圓眼睛大大,明明只是個小豆丁,卻擺出一副大人模樣的樣子。

一時是被趙國質子用彈弓打在了身上,三個月後拿着彈弓追的趙世子滿處跑的樣子。

一時又變成了當初在那別宮之中,任憑他如何解釋自己沒有偷窺也不肯信的樣子。

到最後,成了那日在馬背上靠在他懷裡安然熟睡的樣子。

他發現不管是哪個,在他腦海裡都無比清晰,無論什麼時候回想,都生動而又鮮活。

魏祁回到內室,看着低頭看書聽到他回來頭也沒擡的女子,讓青青退了出去。

青青有些發慌,上次世子讓她離開還是他醉酒的那日,後來公主脖子上就多了好多紅紫的痕跡,衣裳也被撕破了……

魏祁知道她在顧慮什麼,道:“我沒喝酒,出去。”

楚瑤此時也看了過來,對青青點了點頭:“去吧。”

青青應諾,躬身退了出去,魏祁這才站在線的這邊,對楚瑤道:“當年在大燕……給燕帝報信的人,不是你派去的?”

楚瑤愣了一下,纔想到估計是魏夫人告訴了他,嗯了一聲:“不是。”

“……爲什麼不告訴我?”

“你又沒問,而且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

這句話說的幾乎和魏夫人一模一樣。

魏祁沉默片刻,正準備再次開口,就聽女人又冒出一句:“還有,說實話,直至今日,除了世子之外,我也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人有嫌疑,畢竟當時在附近的確實只有世子。”

魏祁滿肚子的話被這句生生頂了回去,咬了咬牙,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就不能說句好聽的嗎?”

“好聽的?”

楚瑤托腮,勾脣淺笑:“世子今日真是玉樹臨風器宇軒昂,格外好看。”

粉面桃腮明眸善睞,明明態度敷衍卻還是讓人心頭一跳。

魏祁紅了耳朵,咬牙握拳:“不可理喻!”

說完轉身就走了出去,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