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大方

穆淵送青青回宮時十分不捨, 擠在她的馬車裡拉着她的手不肯放開, 快到宮門前被趕了下去, 這纔不得不戀戀不捨的回了自己的宅院。

穆成正在院中打一套拳法, 見他喜滋滋的回來了, 臉上春光滿面, 鬍子也颳了頭髮也梳了, 連身上衣裳都換了,跟剛纔出去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渾身上下都彷彿寫滿了幾個字:我跟青青和好了。      他冷哼一聲在他身上來回掃視了幾圈, 目光停留在他缺失的右臂。

往日裡挽成個結晃晃蕩蕩的衣袖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剛好貼服在那斷臂傷口的布料,針腳密實平整。

穆淵見他看過來, 笑嘻嘻的說道:“青青給我縫製的新衣, 怎麼樣?是不是很合身?”      說完還晃了晃自己腰間的荷包,有些得意:“這荷包我也拿回來了!”

這可是青青給他的定情信物, 他要好好收着的。

穆成又哼了一聲, 眉眼愈發沉冷, 面無表情的吐出一句:“看過你的屁股是怎麼回事?”      穆淵一怔, 旋即大囧。 大哥!你……你你你……你怎麼偷聽呢!”

穆成懶得理他,轉身回屋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了, 獨留穆淵在外面扯着嗓子喊:“你聽了多久?都聽見什麼了?你出來啊!把話說清楚!”

穆成纔不會告訴他自己當時就在房頂上, 聽到這句差點兒從上面栽下來。

他的弟弟竟然厚顏無恥的這麼跟一個女孩子說話, 若是往常他一定下去把他揍的親爹都不認識。    但是這次他沒有,他聽到這兒就默默地起身走了, 沒有再繼續聽。

因爲他知道,這句話說出來,他的弟弟應該就活過來了,真的活過來了。

不再像之前那般,看似或者實際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穆成靠在門上深吸了一口氣,慶幸的同時又有些憋悶。

這臭小子,當初他怎麼勸他他都聽不進去,後來還是跟他說青青似乎因爲思念他而病倒了,他這才馬不停蹄的往回趕。

也好在他當時編了這麼個瞎話騙他,不然他怕是也趕不上去斷頭崖營救太子妃和青青。      他還以爲經過斷頭崖一事他應該就能好起來了,誰知道之後他卻又藏了起來。 穆成惱怒之下將他視若珍寶的荷包拿去還給了青青,用這種方法逼迫他。

但這也是冒着風險的,因爲青青畢竟年紀不小了,又是太子妃最寵信的婢女,一個弄不好可能太子妃真的將她嫁給別人了。

若是如此,那阿淵不僅不會好起來,說不定還會怨恨他。

穆成滿心忐忑,好在最後事情還是按照他預期的發展了,不然他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      可是一想到自己費盡心思安撫勸慰他都沒有用,青青罵他幾句打他幾下他倒活過來了,穆成心裡就有些不是滋味兒。

他到底是不是他親大哥?

大哥說的話就這麼沒分量嗎?

聽着穆淵還在門外不停的叫囂,穆成回身又猛地一把將門拉開。

“臭小子,打一架吧。”

“啊?”

穆淵還沒反應過來,帶着赫赫風聲的拳頭就贏面襲來。

他險險側身閃過,猶感到那狠厲的拳風在自己鼻尖擦出一陣涼意。 你來真的?”

他瞪大眼睛說道。

穆成冷笑:“不真的還假的嗎?”

說着又是幾拳打了過去。

穆成不僅善於帶兵,自身武藝更是十分高強,軍中除了魏祁之外,還沒有誰能真正跟他打成平手,更別說贏過他。

穆淵原本四肢健全的時候就打不過自家大哥,勉強算是能應付一二而已。

如今少了一條胳膊,還是自己慣用的胳膊,自然不是穆淵的對手,不一會兒就露出敗相。      偏偏穆成又不知犯了什麼毛病發了狠,那拳頭落在身上簡直要命。

他打不過只能躲,邊躲便喊:“不打了!不打了!我少一條胳膊,這不公平!”

穆成冷笑:“戰場上敵人會因爲你少了條胳膊就讓着你嗎?他們會跟你講什麼公不公平嗎?”      “還是說你斷了條胳膊就不是男人了?霧南山一戰難不成連你的骨頭都打斷了?!”      穆淵一愣,旋即面色一紅,連躲都忘了躲,指着他顫聲道:“你你你……你果然偷聽了!你……你不要臉!”

穆成臉色一黑:“反了你了!” 竟然敢說他這個大哥不要臉?

說完又是一拳打了過去。

穆淵又氣又惱,狼狽躲避時忽見一座大山似的人快速衝了進來,正是最近正忙於準備聘禮的何大錘。

他趕忙高呼:“大錘!大錘兄!快幫幫我!”

何大錘的臉色卻比穆成還黑,連小將軍都不叫了,直呼道:“穆二!你害我好慘!”

穆淵一臉莫名,他怎麼了就害他好慘?

何大錘卻擼起袖子加入了穆成的陣營,道:“太子妃原本答應讓我跟柳柳下個月就成親,結果因爲你改到三個月之後了!說是回頭跟你和青青的婚事一起辦了!”

“老子又不娶你!爲啥要跟你一起辦!”

說着一拳便砸了過來。

穆淵一個都打不過,更別說如今來了兩個,沒多會兒就被打倒在地只有捱揍的份兒,一身新衣像是已經穿了八百年似的,又髒又破哪還有半點兒原來的樣子。

…………………………

楚瑤將兩對兒新人的婚事定在三個月之後,是因爲想等顧白回來。

顧白與她和青青的感情非比尋常,這些年一直如同兄長般照料着她們,說是孃家人也不爲過。     當年她成親時他因身份之顧沒能親自參加,這次青青成親,她希望他能在場。

婚期定下的兩個月後,顧白終於從燕京回來了,並給青青準備了一份豐厚的陪嫁。

魏祁等他們幾人敘過舊,纔將顧白召至別處,詢問起了燕京的情況。

當初他之所以將顧白留在燕京,而不是讓蕭謹言留下處置劉承與曹正罡,就是知道唯有顧白才瞭解楚瑤曾經受過什麼苦,唯有他纔會知道,應該怎麼處置這兩人才最合適。

“下官將他們兩人關到地宮去了,就是當年我和青青還有太子妃待過的那間地宮。”

他命人特製了兩口棺材,比一般的棺材更扁平一些,人躺在裡面別說起身,就是想翻動一下或是伸伸手都難。

劉承與曹正罡在裡面躺了三個月,每隔一日便會有人打開棺蓋將其中污穢收拾一番,然後再將棺蓋蓋上,兩人被鎖在了裡面,即便掙扎也掙不開,只能眼睜睜看着蓋子一次次打開又一次次蓋上。      至於飲食則與當年的楚瑤一樣,在棺材上開了個小孔灌進去。

不過這孔開的要大一些,餵食的工具也不是蘆葦杆,而是細竹筒,倒些米糊或是稀粥進去,等倒完了再將這孔洞塞起來,只留幾個透氣的小孔。

劉承與曹正罡起初還吃,後來可能是絕望了,打算直接絕食餓死自己,總好過繼續在這棺材裡受苦。 但是顧白卻不讓他們這麼簡單的就死了,每每此時就讓人打開棺蓋給他們直接灌進嘴裡,直到自己準備離開之前,纔將他們放出來,讓人放了他們的血挖了他們的心,如同他們之前對待那些孩子一樣。     這些他自然不會跟楚瑤細說,只在魏祁問起時方纔提起。

魏祁點了點頭,低聲喃喃:“若不是不想離開長寧和孩子,我一定過去親手殺了他們!”      顧白點頭,對此深信不疑。

畢竟當年趙世子隨口幾句羞辱長寧的話,都能讓他大動干戈不遠萬里親自跑去殺了他,又何況是劉承與曹正罡這兩人呢?

魏祁問過大燕的事,便讓顧白離開了,自己則又回到了楚瑤與兩個孩子身邊,在見到他們的笑臉時,纔將剛剛心中的不愉快放到了一邊。

…………………………

顧白抵達楚京後沒有幾日,又一人回到了楚京,一進城門便驚動了正在城樓上巡邏的守城小將,立刻讓人將他送進了宮。

陳剛雖然爲楚瑤做了許多事,但因不便將他的本事公之於衆,免得被人知道後不能再發揮有效的作用,所以大多數人都以爲他只是一個尋常雜役而已,只是這個雜役在太子妃面前比較有臉面,故而一般人不太敢使喚他。

即便他數月前裝作楚瑤的樣子出城,因爲在馬車裡,大家也以爲是一女子打扮的,除了柳氏派來的幾個親信,沒有人知道里面的人是他。

是以直到現在,仍舊沒什麼人知道他做了什麼,又經歷了怎樣的危險。

但是楚瑤和魏祁一直在派人找他這卻是衆所周知的,所以他一進城門,亮名身份,立刻便被人團團圍住了,衆星拱月的送到了楚宮。

陳剛一路已經享受了不少這樣的待遇,起初時還有些驚詫,現在已經安之若素還有些享受了,直至進了宮仍舊有些飄飄然。

楚瑤見狀挑了挑眉,說道:“看來這些日子過得不錯啊?”

但實際上陳剛瘦了一大圈,兩頰都有些凹陷了,一眼就能看出來,肯定是吃了不少苦。      他咧嘴笑了笑:“還行還行,遇到個好心人救了我一命,就是傷的有點兒重,一時半會兒挪不了地方,所以現在纔回來。”

他除了對自己的弟弟以外,對其他人是從來不會報喜不報憂的。

受了多少苦就是受了多少苦,該讓人知道就讓人知道,無私奉獻默默付出從來不是他的風格。     楚瑤看了他一眼,問道:“傷哪兒了?”

陳剛指了指自己胸口:“這兒,當胸一刀,從心口划過去,直到這裡。” 說着手指停在自己的小腹。      這傷口光是聽着就覺得位置兇險,若是傷的深一些,能活下來倒真是個奇蹟。      “怎麼逃出來的?”

楚瑤又問。

當初斷頭崖一戰之後,跟着陳剛一起離開的那幾十名將士陸陸續續的回來了不少,而這一切都多虧於陳剛的當機立斷。

陳剛知道,他們幾十人一旦被追上,別說面對數萬人,就是面對周帝派出的數千先鋒也毫無抵抗之力,除了送死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他帶人出來只是想混淆一下週國的視線,幫楚瑤拖延一些時間,既然無謂的抵抗並不能爭取到更多時間,那犧牲就是毫無意義的。

所以他聽到身後傳來的動靜,知道周軍馬上就要追上了,立刻便讓大家分散逃開了。

周帝的目標既然是太子妃,那麼得知自己被騙之後一定會立刻折返,避免再浪費更多時間,屆時就算他心中惱怒非常,也沒有精力派兵四處去抓他們,所以他們跑的越分散越好,任何人都不要結伴而行。

跟隨陳剛的人早就得了柳氏的命令,一切聽從他的指揮,他一聲令下,大家便各自逃開了。

按理說他也應該立刻棄車逃走,但是爲了能讓馬車走的更遠一點兒,將周軍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這邊,給那些逃走的兄弟們爭取更多時間,他便又獨自駕車走了一段路,直到馬車轉過一處拐角,短暫的阻擋了身後周軍視線的時候才棄車逃生。

周軍自然很快追上了車,見車中無人便開始四下搜尋。

陳剛早已做好了準備,跳車時帶了一個包袱,裡面有一套男裝。

他用最快的速度把衣裳換了,恢復了男子的打扮,裝作一個路過此處的尋常百姓,又將之前穿的那身女裝藏了起來,只撕了一片衣角掛在了路邊的一處草叢裡。

等周軍尋找過來的時候,就告訴他們看到個女子往那邊跑了。

周軍當時急着找那個假楚瑤,沒空跟他多做計較,按理說問完話就會直接走了纔對。

誰知這些喪心病狂的人抱着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的念頭,臨走時還給了他一刀。      他不會武藝,躲閃不及,迎面便被一刀砍在了胸口,當時腦子裡就想:完了,他可能再也見不到弟弟了。

不過也正是因爲他不會武藝,那些周軍見狀便打消了疑慮,砍完一刀便走了,這纔給他留下了一線生機。

不然當時若換做任何一個其他魏軍將士,下意識的反抗一二,那些周軍勢必會砍斷他的頭顱,確定他死透了再走。

陳剛流了很多血,以爲自己死定了,醒來才發現自己被一個路過的老農救了。

老農心地善良,但是因爲窮困所以一輩子都沒娶到媳婦,膝下也無子嗣,一直獨居,見他受了傷便順手將他救回去了。

他雖然不通醫術,但是卻知道山裡的哪些草藥可以止血,先草草的給他敷了些草藥,之後纔將他帶回家,用自己的棺材本兒給他請了大夫抓了藥。

陳剛醒來後還不知道此事,直到鄰人跟老農開玩笑,說你把自己的棺材本兒給這個小夥子用了,將來你死了我們可不幫你收屍。

他這才知道老農給他花的銀子是從哪兒來的。

可惜他離開楚京的時候怕自己活不成了,帶了銀子說不定到便宜了周軍,所以身上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也沒辦法給老農一些補償。

唯一值錢的是他裝作楚瑤模樣時戴的幾件首飾,還被他藏起來了,因爲怕還有周軍在附近,也不敢讓老農去取。

等他好不容易能動了,打聽到周軍大敗,便打算去把當初藏起來的東西找回來。

結果到了地方一看,哪還有什麼衣裳首飾的蹤影?早不知道被誰找到拿走了!

陳剛回去跟老農說自己準備走了,等到了家之後再拿了銀子來感謝他。

鄰居都說他這是不想還老農錢,讓老農把他扣下等他家人來找。

老農卻不疑有他,擺擺手就讓他離開了,還給他裝了路上吃的乾糧。

陳剛說到這兒嘖嘖兩聲:“真是傻啊!萬一碰上個無賴豈不是就虧了?”

“還好我是個好人,一定會把錢還給他的。”

楚瑤輕嗤一聲,險些沒忍住白了他一眼。

陳剛原以爲自己這回如此英勇無畏的給她爭取了這麼多逃生的時間,她肯定會給他不少獎賞犒勞他纔是。      誰知道直到他離宮,楚瑤也沒提。

楚瑤不提他也不好意思提,畢竟這回是他自己做的決定,又不是楚瑤安排他做的。

他想了想,唸叨一句:“這次就當友情奉送好了,下不爲例!”

說着一邊搖頭嘆息着一邊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走了沒多遠,遇到迎面而來的何大錘,正準備笑着打招呼,對方卻已經急匆匆走了過來,粗聲粗氣地道:“陳兄弟,你回來了?正好我有個事兒想跟你商量。”

說着就要去摟陳剛的肩。

陳剛蹭的一下躲開,道:“借錢?沒有!”

何大錘嗨呀一聲:“我像那缺錢的人嗎?” 陳剛:“像。”

聽說何大錘馬上就要成親了,誰知道是不是湊不夠聘禮所以着急找人借呢?

畢竟他要娶的可是太子妃身邊的紅人,聘禮少了說不過去。

何大錘忍住給他一拳的衝動,道:“不是借錢!”

“那是什麼?”

“是這樣,你看,我跟柳柳吧馬上就要成親了……”

“還說不是借錢?”

陳剛瞪着眼睛想離他遠一點兒,無奈被他拉着胳膊躲不開。

“真不是!”

何大錘壓低聲音湊到他耳邊。

“你們知道的,我家柳柳吧身子不太好,生不出孩子,我之前就跟她商量好了,等成親之後過繼一個。”

“但是柳柳年紀也不小了,又要在太子妃身邊當差,我想着過繼的孩子要是太小呢帶起來畢竟費神,還不如直接過繼一個已經長大懂事的。”

“剛巧前些日子你不是……不是沒回來嗎?我就想着要不直接把你弟弟過繼過來算了,如此一來我跟柳柳也有了孩子,你弟弟也有了人照顧。”

“可誰知道……你突然回來了呢!” 陳剛一聽,氣的臉都綠了,嘿了一聲:“合着我回來你還不高興了是吧?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弟弟就應該去給你當兒子是吧?”

何大錘趕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這不是……不是聽說你回來了就趕緊來問你了嗎?你要是答應了這事兒就算成了,要是不答應……”

“我答應個屁!”

陳剛急得跳腳。

“我弟弟給你當兒子,那我成什麼了?我是不是也……”

也成你兒子了?

“有你這麼佔便宜的嗎?欺負我打不過你是吧?”

何大錘剛纔還真沒想起這事,只是聽說他回來了就趕緊找過來了。

此時一聽,纔想起還有這麼一檔子事,想了想,搖了搖頭:“算了算了,不要了不要了”      說着還看了他一眼。

這麼大的兒子……不好不好!

之後擡腳就走了。

陳剛氣的胸口差點兒炸開,在他背後指着他一陣罵罵咧咧,要不是手上沒有刀,估計就要跟他拼命了。

這怒氣一直持續到他回家後看到桌上擺着的一袋寶石以及一箱金條才總算順了下來,一邊清點着數量一邊道:“還是太子妃好!美麗,溫柔,大方!”

最重要的是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