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

楚瑤這一覺睡的時間並不長, 但卻十分踏實,醒來時看到魏夫人坐在牀邊, 猶覺得自己仍在夢裡。

她喚了聲“母親”, 坐在牀邊打瞌睡的魏夫人聽到立刻睜開了眼睛,見她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 笑着抿了抿她的頭髮:“醒了?”

楚瑤嗯了一身, 撐着身子坐起來。

“母親您……怎麼會來這裡?”

魏夫人親自拿了個引枕給她墊到身後,拉着她的手道:“祁兒說你近來心情不大好, 我不放心,就過來看看。”

說着又撫了撫她的面頰:“看看瘦成什麼樣子了, 一定是祁兒沒照顧好你。”

楚瑤搖頭, 又紅了眼眶。

“沒有, 阿祁他很好,是我……是我自己……”

“你不用替他說好話。”

魏夫人道。

“你是跟着他一起出來的,你有什麼不好那就是他的錯, 待會兒我就替你罰他!”

楚瑤又搖頭:“真的不是,母親, 是我自己不好,和阿祁沒關係。”

魏夫人認真地看了她一眼,問道:“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那就別再哭了, 看看,眼睛都哭腫了,像桃子似的。再哭我可真要去罰祁兒了,問問他是不是欺負了你, 總讓你哭哭啼啼的。”

楚瑤靠在魏夫人懷裡,低聲喃喃:“阿祁沒欺負我,他對我很好。”

“那就好。”

魏夫人拍了拍她的肩,又跟她說起了魏佑。

“那小傢伙兒非要跟着我一起來,我打發了半天才總算打消了他這個念頭,不過還是央着我給你帶了信和禮物。”

說着讓自己的下人把一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拿過來。

薄薄的一封信和一個不大不小的木箱,箱子裡裝滿了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但卻是魏佑最真誠的心意。

小孩子就是這樣,送禮物的時候不像大人考慮的那麼多,對方喜不喜歡,禮物實不實用貴不貴重,這些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

於他們而言,願意將自己最喜歡的東西送給對方,就已經表現了最大的誠意。

楚瑤接過信打開,看着裡面猶顯稚嫩的字跡,勾了勾脣角。

魏佑年紀小,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楚瑤,但也知道避開孟氏的死,只叮囑她好好吃飯好好休息,不要太難過,等回了京城他可以陪她一起玩兒。

一字一句簡單質樸,單純的可愛。

楚瑤捏着信紙,輕聲道:“阿佑最近練字一定練的很認真。”

雖然筆觸仍舊帶着幾分孩子氣,但一筆一劃都整整齊齊,已經初見常年習字的成效。

魏夫人與有榮焉的點了點頭:“是啊,練的很認真呢。”

“以前總覺得他是個坐不住的性子,沒想到卻也說話算話,當初答應了你好好練字,就真的一直堅持下來了。”

“說起來這件事還要多謝你,要不是你用那匕首跟他定好了兩年之約,他也沉不下這個性子去練字。”

楚瑤搖頭:“還是阿佑自己聽話,不然就算別人說再多也是沒用的。”

說着又去拿那小木箱裡的東西。

大多是她兒時玩兒過的,就算有些近幾年纔出的新鮮玩意兒,對她現在的年紀而言也沒什麼吸引力。

她隨手拿起其中一個木質的玩具,木柄上連着一個圓盤,圓盤中心畫着一些米粒,周圍幾隻木頭做的小雞站在圓盤上,將米粒圍在中間。

小雞的身子上穿了繩線,繩線一直穿到圓盤下面,連着一個小球,用手搖一搖木柄將小球轉起來,小雞就會低下頭啄在木板上,發出篤篤篤的聲音,好似在啄中間畫着的米。

一個簡單的小玩意兒,楚瑤玩兒了許久,聽着這有些聒噪的篤篤聲,心卻莫名安靜了下來。

魏祁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楚瑤玩兒的認真,旁邊是時不時跟她說上幾句話的魏夫人,婆媳倆就這樣如同母女般坐在一起,氣氛安寧而又祥和。

他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兒,終究是不忍打破這樣的氛圍,又笑着轉身離開了。

出去時正巧遇到有事找他商議的蕭謹言,蕭謹言看他脣邊掛着的笑意,深深鬆了口氣。

“難怪人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

魏祁蹙眉,沒明白他什麼意思,就聽蕭謹言又道:“習慣了你跟公主成親以後成天傻笑的樣子,冷不丁又回到之前那副面孔,真是有點兒嚇人。”

這幾個月不僅楚瑤沒有笑,魏祁也沒有。

兩個主子都被這樣陰沉沉的氣氛圍繞着,弄得整個大營都彷彿陰雲密佈,雖然戰事上一直捷報連連,但大家心裡卻都沉甸甸的,說話都不敢大聲。

好在現在終於有了雨過天晴的跡象,頭頂上這片頂了幾個月的雲彩似乎終於要散去了。

魏祁摸了摸自己的臉,下意識的喃喃一句:“有這麼大區別嗎?”

蕭謹言呵呵一笑:“抽空照照鏡子吧,你臉上這胡茬兒再長下去就要趕上大錘兄了。”

何大錘?那豈不是滿臉絡腮鬍?

綿綿可不喜歡這樣的。

魏祁一聽擡腳就要往回走,想去把鬍子颳了。

蕭謹言氣的直跺腳:“你倒是先把正事兒辦了啊!”

…………………………

接下來的半個月,楚瑤什麼事情都沒有管。

對楚的戰事全部交給了魏祁負責,她整日和魏夫人待在一起,吃同席,睡同寢,魏夫人幾乎就沒回過她自己的院子。

倒是魏祁,在書房住了半個月,在這婆媳間儼然成了個外人。

不過不得不說,有魏夫人在旁守着,楚瑤睡的明顯比以前踏實了,吃飯也比以前吃的多些,臉色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好了起來。

但魏夫人不可能一直留在這兒陪着她,魏國的戰線也不可能一直停在丘承關,接下來還要繼續向前挺進。

wωw● ttκǎ n● C〇 這日魏夫人跟楚瑤說了自己準備回京的事,楚瑤聽了沉默良久。

魏夫人以爲她是不高興,猶豫着說那要不再陪她幾日,楚瑤卻搖了搖頭,倚到了她懷裡。

“沒事的,母親爲我特地大老遠跑了這麼一趟,綿綿已經感激不盡了,又怎麼能讓母親再爲難。我只是……只是有些不捨得您。”

魏夫人心裡軟成一團,撫着她順滑的頭髮不願放手。

男孩子跟女孩子就是不同,祁兒他們何曾這般依戀過她?又何曾當着她的面說出過不捨得她的話來?

這麼好的孩子,難怪孟氏拼死也要爲她博出一條前路來。

魏夫人自然也不捨得楚瑤,但想了想還是決定儘早離開。

“我若再不走,只怕有些人要不高興了。”

她說着朝外怒了努嘴,示意楚瑤往外看。

楚瑤其實早已看到了,窗外是魏祁的身影,他倚在窗邊安靜地聽兩人說話,時不時探頭往裡看一眼。

這些日子梅氏陪着楚瑤,楚瑤心情很好,魏祁不想打擾他們,又想看看楚瑤,便總是這樣安靜的站在窗外,有時一站便是半個時辰。

楚瑤看着他斜倚在那裡的背影,眸光裡漫上一絲溫柔以及愧疚。

爲了她,母親不辭萬里來到了這裡,阿祁也一直跟着擔驚受怕。

她只顧着自己的心情,卻忘了身邊這些重要的人會因她而受到什麼影響。

“母親,綿綿錯了。”

她倚在魏夫人肩頭道。

魏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對她眨了眨眼,忽然拔高聲調說出一句:“要不你跟我一起回京吧?這些戰事就交給祁兒負責好了。”

話音剛落,倚在窗邊的人身子一歪,下一刻砰地一聲推開了窗戶:“母親!”

魏夫人哈哈大笑,指着他對楚瑤道:“你看,我說什麼來着?不高興了吧?”

楚瑤亦是失笑,目光盯在魏祁身上,明明溫溫柔柔的,魏祁卻感覺要把自己燒出個窟窿似的。

他反應過來自己是被戲弄了,又羞又惱,合上窗戶轉身便走了,看在魏夫人眼裡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樣子。

“這害羞的性子可跟他父親半點兒也不像,也不知隨了誰。”

魏夫人的說笑聲仍在身後悠悠傳來。

魏祁離開後走了沒兩步卻又莫名的笑了起來,嘴角咧着半晌都沒合攏。

綿綿對他笑了,終於又對他笑了。

雖然這些日子她時不時就會笑,但都是對着母親的。

可剛剛,她對着他笑了呢。

魏祁直到此時此刻,才覺得他的綿綿真的回來了,回到他身邊了。

蕭謹言在書房中左等右等坐了小半個時辰纔好不容易把人盼回來了,提到周國那邊的事情時,魏祁卻總是走神,那嘴吧咧的,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會笑似的。

好不容易把事情說明白瞭解決好了,他走後又折返,帶了個東西過來,讓小廝遞給他,說是送他的禮物。

小廝不明所以,把禮物送了過去。

魏祁打開,就見一面靶鏡擺在盒子裡,正照出他一張春光燦爛的笑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