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素的話讓贏素心裡一陣發毛,好在早就知道他這性子難以捉摸倒是並不覺得他翻臉翻的徹底。
“既是如此,陛下說句話打發了她就是,何必讓她跪在那裡給外面的人看?”贏緋想搖扇子,手都擡起來了才記起早晨陛下才傳的口諭:“朕畏寒,你以後不許在朕面前搖扇子……”
贏素冷眼看着贏緋站在自己身前擡起手來又沒有扇子搖的尷尬動作,心裡好不痛快!
“她怎麼做,想給誰看,朕並不關心,朕就是要讓她誤解朕在生她的氣,像個傻瓜一樣的放不下她就夠了……”
他面無表情地開了口,話只說了一半便看着贏緋手裡的摺子問道:“誰的摺子,怎麼遞到朕的寢宮了?”
從他即位,朝政國事便被母后和韓相兩個人把持着,送到他面前的摺子通常都是從皇太后的慈寧宮裡由管事太監呈上來的,因此贏素看了贏緋手裡有着加急標誌的摺子纔會開口問詢。
“是……”贏緋纔要說話,忽然往前走了幾步,躬身對着贏素說道:“陛下除了覺得畏寒,四肢綿軟之外可還有別的不適?”
贏素一聽這話馬上躺倒,自己把被子拽起蓋上,有氣無力地說道:“朕不能多說話,只要多說幾句便會覺得胸悶氣短,氣息不濟,整日裡只想昏睡,沒有力氣……”
贏緋側身坐在榻前的矮凳上,一手爲他把脈一邊說道:“總躺着不行,陛下要起了走動走動纔好,躺久了,會氣血受阻,好人都會生出病來。”
躺在牀榻上的贏素虛弱無力的微微搖頭卻比不在開口,彷彿連說話都懶得。
“微臣昨日給陛下開的方子,陛下用了覺着可有好些?”贏緋小聲問道。
贏素依舊是搖頭:“這些藥都那麼回事,朕自己就是大夫,雖然比你的醫術稍遜,但總也算是個好大夫了。朕的身子如何,朕心裡明白的很,不過是捱日子罷了……”
贏緋低了頭想笑,強忍了片刻才說道:“不管如何這方子先用幾日,然後……”
“贏緋。”贏素一把甩開他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低聲說道:“我想不明白啊,嶽西就是韓月夕這件事你爲何不對朕實話實說呢?”
贏緋悠地回頭往身後望去:“陛下!”
“不用看了。”贏素掀了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我母后出去了。”
裕仁皇太后不管走到哪裡身上帶着的香氣都是能薰得人喘不上氣來的,因此她想要無聲無息地進來偷聽一場兒子與贏緋的私房話都難。
“是……娘娘不許我說……”贏緋低了頭,說得很小聲,他有種自己背叛了嶽西的感覺。
他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嗯。說下去。”顯然,贏緋稱呼嶽西爲‘娘娘’是讓贏素非常滿意的。
“行宮裡還有十多條性命,娘娘捨不得放下……”
“她還說,會和陛下好好談談,把所有的這些都告訴陛下您的。”
贏素也低頭了說不出話來,胸口的血液又翻涌起來,他的口中已經漫上了腥鹹的味道。
十月十五,她生辰的時候正是約了自己回去吃飯的,那天,她一定早就想好了要和自己說很多很多話吧……
贏素勾脣一笑,腦子裡都是嶽西決絕離去事的影子:“你的嫁妝老子也還了,從此再見只是路人!”
“我娘子厲不厲害?”他忽然擡了頭眼中波光流動:“我們籌劃了那麼多年的計劃居然被她一下子就毀掉了,你說,她是不是我命裡的冤家?”
說完不等贏緋回答贏素便赤足下了地,他氣哼哼的噘着嘴說道:“我要讓她賠!好不容易把韓其從相府裡哄出來,咱們還沒有收網,我家娘子就出來啦!她就是那麼沉不住氣,我都和她說好了兩個月的嗎,那日明明還不到兩個月呢!”
“現在可好,要把老東西從府裡騙出來可說比登天還難了,我得找她好好算賬去……”
說着話,贏素眼中兩顆大大的淚珠兒已經撲簌簌地滑落下來,落在自己的腳面上,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接過贏緋地來的布巾拭了下眼淚,哽咽着說道:“看看我的鞋子呢?快點給我找來,我娘子說了,不許赤足站在地上的……”
“陛下……”
贏緋艱難的張了嘴。
“……”贏素緊張的望着他。
贏緋擡手將摺子雙手遞了過去:“行宮失火,具體死傷人數不詳……”
贏素的身子劇烈的搖晃了一下,一縷鮮血順着他的脣角緩緩地溢了出來……
“我娘子呢?”他走到贏緋面前並不看那奏摺,而是直視着贏緋的眼睛問道。
“不知所蹤。”贏緋據實答道。
“朕要出宮,你來安排。”片刻的死寂之後,贏素平靜地說道。
……
第一場雪過後只停了半天第二場雪便跟着到了,似乎比頭場雪下的更大。
一架寬敞的穩穩地走在落了雪的路上,走的並不快。
“素,你睡一會兒吧。”馬車裡只坐着贏素和贏緋兩個人。望着贏素白的過分的面容,贏緋終於有些擔心了。
“睡不着。”蜷在狐裘斗篷裡的贏素輕聲說道:“你說,我怎麼就把她們姐妹弄混了呢?”
“我還……”他還曾經以爲嶽西是爲了謀一個位份去主動勾引他……
心裡的懊悔幾乎將贏素吞沒,可他的面上依舊是平靜的。
“我欠了她太多,她若是這次真的死了,我都不知道以後該如何活着了。”
“等下到了山下,還是我自己上去吧。”
陛下的性情和身體都已經在崩潰的邊緣,贏緋心疼的不行!
他與他一起長大,親如手足。
對於贏素從小到大艱難走出的每一步贏緋都看在眼裡,他能叫贏素的名字,能和他開玩笑,能拿走他喜歡的任何東西,唯獨不許自己說韓花朝一句不是。
贏緋當然明白這些年來韓花朝對贏素來說意味着什麼。
可到頭來,那一切不過只是個誤會……
這樣的打擊誰能受得了?
“一起去。”贏素合了眼,淡淡地說道。
……
燒的牆倒屋塌的行宮前,披着被子還冷的哆嗦的仵作一看那侍衛在自己面前晃過的腰牌,當時就嚇出了一身冷汗!
“小……小……小的……不知……”他結結巴巴的開了口,已然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跟過來。”贏素攏着狐裘踩在厚厚的積雪裡慢慢地走了過去。
“是!”仵作高聲應了,可兩腿軟的不聽使喚,他忙回頭對着跪在自己身後的兩個衙差小聲說道:“哥哥,過來扶兄弟一把,我怎麼覺得我這袍子被凍在地上了……”
三個人互相扶着,總算是拖拖拉拉地站了起來,隨即留着眼淚往贏素身後追去……
那是大昭的皇帝陛下啊,多少人一輩子都不知道皇帝是誰,而他們是何其幸運呢,竟然能見到了天子!
葉大人果然是貴人!仵作在心裡感激涕零的想到。
贏素走得很慢,並未在燒燬的大殿前停留,而是徑直朝着山上走去。
清晨,天色將明,風雪越大,他穿着極品的狐裘還是覺得冰冷刺骨,那這麼多年,她在這華蓋山上是如何過的?
五年……
不,六年的時光,他從不曾有半刻想過那個被稱作自己的妻子的女人。
他也沒有關心過她的死活。
去年,她的死訊傳來,他承認,那時自己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靜中圓,他默唸了一遍掛在大殿前那塊掉了漆的牌匾上的字跡啞聲問道:“她就住這裡?”
“是。”贏緋提步跟上,幫着他推開了那兩扇緊閉的宮門,舉着火把的護衛忙站到了大殿裡面。
贏素伸手在門框上摸索了幾下才邁步進了大殿,卻發現破敗的大殿裡沒有一件傢俱,只在門邊的牆根處擺着幾樣簡單的農具。
透過敞開的殿門往外望去,正好看見靜中圓院子裡那被收拾得平整的一塊菜地,贏素鼻子陣陣發酸。
“娘娘大病前就是住在這裡的,後來……”贏緋說話的時候看了贏素一眼。
“她說她死過,我還以爲是她信口胡說的,原來是真的。”
凜冽的寒風透過只剩了窗櫺的窗戶裡吹了進來,小刀子似的落在人的身上。贏緋不敢讓贏素在這麼冷的地方久站,於是催促着說道:“還是到下面看看吧,娘娘後來大概是嫌這裡太冷清,便搬到下面和大夥兒住在一處了。”
出了靜中圓,贏素在菜地便駐足了片刻才提步往下面的院子走。臺階上落了積雪並不好走。贏緋與贏素並排走着,扶了他一隻手臂。
這回贏素沒有拒絕,做了一夜的馬車,又走了好一陣山路,他確實累了。
一場大火燒了十幾間屋舍,而沒有着火的房子都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這就讓行宮的景緻怎麼看都透着幾分詭異。
從上往西走去,無論亭臺水榭,還是不起眼的房間,贏素都要進去看看。
他不敢去那間據說是娘子安寢的聽濤殿查看,就怕那可怕的事情變成了現實,因此他要現在這行宮裡好好的找一找,嶽西那麼聰明,一定會想法子逃出這場燒的蹊蹺的大火的……
“把這間屋子也打開。”停在聽濤殿後面的小院裡,贏素指着掛在門上的那柄銅鎖說道。
“是!”侍衛走了過去,一手舉着火把,一手將刀從腰間抽了出來,在手上調了個兒,只用刀背往那柄銅鎖上一砍,銅鎖便和門鼻一落在了地上。
“陛下!”先一步進到屋裡的侍衛忙躬身攔住了他:“這屋裡的東西晦氣,恐衝撞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