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吉怎麼樣?”站在贏緋身後嶽西開口問道。
贏緋慢慢的轉身很認真的端詳着她:“我和延平都很少這麼叫母親的,東夷是藩屬小國,我父親很看不上。所以不許我和妹妹說東夷話。”
‘額吉’是母親的意思,嶽西和賢王妃投緣,很喜歡她大大咧咧的脾氣,很自然的把她認作長輩尊重着。也願意把她當母親一樣的長輩看。
“沒用的東西!”嶽西把手也背在了身後,毫不客氣的小聲說道:“爲了怕老子生氣就讓老孃傷心?你就不會偷偷的叫嗎?額吉聽了一定高興。”
“那時候我確實沒用。”贏緋垂下眼簾輕聲回道。
才幾天未見,他的下巴已然尖了。一襲銀白色的素袍被他穿的棱角分明的,如同掛在木質的衣架上。
“哎,我就是胡說幾句,你可別往心裡去!”看着他白的都快和身上的衣服一個顏色的面容,嶽西忙收起了調侃的口氣,一本正經的說道。
贏緋搖搖頭:“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你說不說都是如此。”
“得,得!”嶽西趕緊皺眉擺手:“你還是搖頭擺尾地裝紈絝子弟吧,這麼酸溜溜的說話我很不習慣!”
贏緋看向她,纔想接口,嶽西已經讓出了門口的位置擡手說道:“有話屋裡說,別在外面站着。”
嶽西把客人讓進屋,自己卻沒有跟進去。吩咐了阿修上茶,她則去了廚房。
“先吃飯。”嶽西親自上竈炒了兩個菜,又做了一碗湯:“吃飽了再說。”
贏緋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怎麼知道我還沒有用飯?”
嶽西坐下,結果高公公遞來的布巾擦手懶得回答他的問題:“吃吧,瘦得和竹竿兒一樣,你就不怕你娘看了難受?”
贏緋一怔,心裡沒來由的泛了酸……是啊,他形銷骨立了,最心疼他的只有母親。
從小他就怕爹孃打架。
每次他們吵架的時候,幼小的他就恐懼非常!怕聽見從母親口中說出的源源不絕的惡毒的咒罵父親的言語,怕父親陰着一張臉幾個月不登一次母親的房門……
那時的父親與母親真不像一對夫妻啊,他們更像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死敵。
然而,最讓贏緋怕到心疼的,是母親關起房門躲在人後默默流出的淚水……
那些年母親流的淚把贏緋都泡軟了,泡化了……爲了哄父親開心,更爲了父親開心後能對母親稍微露出個笑臉,他拼命的做個‘好孩子’!
他聽話,有禮,孝順,勤奮,也確實成了長輩們口中的好孩子,甚至他違心的聽從了父親的訓斥,再沒有叫過母親一聲‘額吉’……
所有的這一切,他咬牙做了二十年,可到頭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做了無用功!
母親和父親不再吵架,他們住的遠,幾乎見不到面。
她也不再流淚,也不罵人,可贏緋知道,母親的心裡依舊痛苦!
而那種痛苦是他這個兒子無能爲力去解決的!
沉默的吃了一頓一個人的午飯,贏緋放下了碗筷,嶽西又盛了碗湯放到了他面前:“郡王爺您面子大,我得親手伺候着。”
“呵呵!”贏緋無奈的笑笑:“你這個人吶,認識你久了,我都快忘了你是個女人了。”
“家裡外頭那麼多事不夠你記得?管我是男是女呢!”嶽西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忙裡偷閒瞪了贏緋一眼:“你娘怎麼樣了?正趕上過節,我也不好冒冒失失的往你府裡去。”
贏緋點點頭,表示理解嶽西的苦衷。
賢王府裡死了人,還是個下人,她這個時候去了府裡安慰贏緋的母親只會招來旁人的側目。
“我娘和延平去了萬壽寺,昨兒就出城了。給塔拉做超度去了。”喝了那碗熱湯,贏緋覺得有些過於的飽。
他平日吃飯最多吃個八成飽,像今天這樣吃到坐着都有些難受的地步是從未發生過的。他在心裡暗暗的吃驚:怎麼我在她這裡連習慣都改了?
“哦。”嶽西知道塔拉不是個好死法,而她又和賢王妃關係特殊,因此賢王妃母女肯一起去爲個陪嫁侍女做法事超度是很自然的事。她並沒有過多的詢問,倒是心安了些。
這個時候,賢王妃還能想着要爲塔拉做點事情,至少說明她理智尚存,不會做糊塗事。
“我娘要和我爹和離。”說這句話的時候贏緋的眼神不着痕跡的在屋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窗戶上。
窗櫺上糊着雪白的窓紙,紙上模模糊糊的映着個人影。他對着那個人影目不轉睛的看着。
“別看了,疑神疑鬼的!那是高伯。”嶽西皺着眉頭把茶杯蹲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贏緋馬上回過神來:“我……我習慣了……”
是啊,這也是他的習慣:謹小慎微。
贏緋移開視線面對着嶽西說道:“這事兒只是我娘在我爹面前提過,旁人都不知曉。”
“這事兒啊本來就是你爹和你娘自己的事兒,旁人誰也管不着。”
和離?不就是兩口子的日子過不下去離婚嗎,嶽西一個現代的靈魂自然不會把這樣的事看得驚天動地。
“呵呵!”贏緋搖頭一陣苦笑:“哪有你說的這麼簡單。我娘是東夷的公主,本是和親而來的。現在他們弄成這樣……唉!”
“早些年,我母親還能吵能打的時候,我父親先提過一次和離,被太后娘娘呵斥了一番後攔了下來。現在又提起此事,只不過說和離的人換成了我母親。”
“那你什麼意思呢?要攔着你母親?”嶽西皺眉問道。
贏緋搖頭道:“放在早些年,我也許會勸着母親些,左不過他們也見不面,湊合着過吧……現在不會了……塔拉一死,我忽然覺出了怕!”
“嶽西,你怕過麼?”贏緋盯着嶽西眼睛問道。
嶽西揚揚眉,沒有回答。
她怕的事情多了去了,反而不知該從哪件說起。
贏緋繼續說道:“塔拉比我娘還小呢,昨日扶着我娘上馬車,我在她的頭上看見了白髮,我……”
贏緋喉結上下動了動,他側過臉去:“從前,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娘也會老……我心裡總想着她還年輕……可她都有白頭髮了……”
人,終有衰老死去的時候,在我們年輕的時候也許會忽視了這個問題。可衰老總有來的時候,當它不經意的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效果總是那麼觸目驚心……
“嶽西!”贏緋突然站了起來,一揖到地:“我是來求你的!求你和陛下說說,準了他們和離!”
“這……”嶽西忙起身扶起他:“怎麼這事兒還得陛下批准?再說你天天見陛下的面比我還多,找個沒人的時候直接和他說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
“我說不出口。”贏緋輕聲說道:“父母之間這樣的事,你讓我如何能張得開嘴去提……”
“哎呦……”嶽西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無奈的說道:“也是。你一個當兒子的,在陛下面前提讓父母分道揚鑣的事兒確實沒法張嘴。”
“我都愁了幾日了,最後還是得求你。”贏緋眼巴巴的看着她:“你都叫了我娘‘額吉’,總不能看着她受罪不管吧……”
嶽西放下手,腦子裡百轉千回,忽然呲牙一笑:“你說你啊,在我面前裝了半天可憐了,合着就是爲了給我下套是吧?”
這樣的事情,贏緋在贏素面前即便是提了,爲了兩國邦交的平靜,皇帝陛下也未必就能應許。贏緋自知勝算不大,索性不去碰那個釘子,直接討巧找上了嶽西,這樣即便是陛下不許他們和離,他也不至於在陛下面前太難看,還給自己留了迴旋的餘地。
“嶽西,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呢?”贏緋白着臉,瞅着挺傷心:“我可是把你當自家人看,是比延平還親的妹妹,你說吧,兄長有了急事兒就不能找你商量一下?”
“你快歇歇吧!”嶽西一撇嘴,看着他的可憐樣只覺得可氣!她擡手指尖彎着指向身後後院的方向說道:“我還真不缺哥哥,後院還住着一個哥哥呢,早先可是天天想要宰了我的!”
“你那個哥哥太不成器!”贏緋換了一副同情她的眼神繼續說道:“不過,你也別白養着他,該收飯錢就收點兒。總在你這裡吃白食算怎麼回事兒啊!”
“嗤!”嶽西不以爲然的冷笑一聲:“他瘸着一條腿,趕上颳風下雪變天的時候就疼,就是出去賣力氣掙銀子都沒有人用他,他哪來的銀子。”
“要不說妹妹你心善吶!”贏緋又換了一副頗爲真誠的嘴臉說道:“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那個不成器的瘸腿哥哥已經上朝了,而且我看他動作非常之利索,不像是你說的那麼可憐。”
“上朝了?”韓陽春在嶽府來去自由,嶽西從未限制過他,如今從贏緋的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她也暗自吃驚:難道是和陛下說好了的?怎麼突然的就轉了性呢……
“所以啊,他有俸祿銀子了,你別光心疼他,飯錢和住宿銀子多少你也收點,讓陛下把韓陽春的俸祿直接發放給你就是了。他那麼討人厭,早晚另一條腿也得被人打折了,俸祿銀子在你手裡,正好給他貼補着用!”
贏緋輕描淡寫的一張嘴,韓陽春一年的俸祿銀子便歸了嶽西。
“我再想想吧。”嶽西不理他的挑唆,心裡只想着賢王妃的事情,她低聲問道:“我給你送去的那個人查了?”
“查了。”贏緋點頭:“那人身份沒有問題,就是一直跟在我父親身邊的,父親還在王府裡住着的時候他就在。”
“那他跑什麼啊?”嶽西不解的問道。
“當然是做了非跑不可的事。”贏緋的面色陰冷,說話都涼颼颼的:“這人嘴硬,我讓消金館的人好好招呼了他三個多時辰,他才吐得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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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了,這個月不想斷更。所以一號二號差了的,俺都會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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