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你這就走了?”
嶽西幾句話提醒了贏緋,他揪着管事急匆匆的出了屋子去處理外面的事情。而對於這樣的場面他見多不怪,嶽西也不用再多口。
沒有時間耽擱,嶽西也快步朝着院門走去,賢王妃小聲叫住了她。
“額吉,今兒大年初一,這裡不是我該來的。”嶽西輕聲回道:“您別擔心,有郡王爺呢!”
“噯。”賢王妃忙不迭的點了頭,看了看臉色煞白緊靠在自己身邊的女兒,她站直了身子,再順着女兒的視線看向門口,那裡已經大門緊閉空無一人。
嶽西與馮繼宗一前一後地策馬走在寬闊的衚衕裡,耳邊不時的響起幾聲鞭炮響,四周處處透着一種祥和安逸的過節氣氛。
衚衕口一隊穿着皁衣的官差急匆匆趕了進來,嶽西與他們正好擦身而過,她不動聲色的往那隊人馬中瞟了眼,正看見小跑着跟在隊伍末尾的一名漢子身上穿着和贏曜府中護衛同樣的衣服。
她與馮繼宗對視了下便照常朝着衚衕外走去,而馮繼宗則一帶馬的繮繩進了旁邊的一條岔道。
嶽西又往前走了兩條街,馮繼宗便追了上來,懷裡還摟着個坐的東倒西歪的漢子,正是方纔跟在官差裡的做贏曜府中下人打扮的那人,兩個人這般騎在一匹馬上,正像要送喝的酩酊大醉的友人回家一般。
“當家的?”馮繼宗讓馬慢了下來,他靠近嶽西低聲說道:“這小子纔到了別院門前便要開溜呢,果然可疑!”
嶽西側頭看了看那人的長相,確認不是自己熟識的人之後才說道:“麻煩馮師傅把這個人送消金館去吧,再給郡王爺留個口信,其餘的,咱們就不管了!”
“是。”馮繼宗沒猶豫,馬上拍馬離去。
官差們風風火火的趕到了贏曜別院的門前,卻發現人家大門緊閉,院子裡安安靜靜的哪裡像發生了命案的樣子!
領頭的官差回頭在人堆裡踅摸那個來報案的漢子,卻沒了那人的蹤影!
“他孃的!真是活見鬼了!大過節的就有不怕死的玩咱們哥兒幾個呢!”他氣哼哼地往地上吐了口口水,猶自罵罵咧咧的:“誰看見他死哪兒去了?”
官差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統一搖了頭:“剛還跟着呢……一轉眼兒就沒人了……”
報案的人沒了蹤影,帶頭的官差已然知道受了騙。可大夥兒既然到了地方總得進去瞅瞅纔好回去交差,他強壓着心頭的一口惡氣親自走過去敲了門:“府上哪位方便,麻煩您給開開門!”
作爲地方上的一名官差,他自然知道這府裡住的是什麼人。贏曜儘管沒了賢王的爵位可他依舊是大昭贏氏貴胄,依舊是他這樣的小人物惹不起的。
大門打開,帶頭的官差對着府裡的管事說明了來意,很快就被管事帶到了贏曜面前。
而此時別院的正堂裡擺了一桌豐盛的酒席,贏曜與妻子兒女坐在桌邊有說有笑,任誰看了也是闔家小聚的溫馨場面,哪裡是死了一院子人的模樣……
意意思思的說明了來意,帶頭的官差還沒敢說的太明白,畢竟正趕上過年,誰都忌諱聽到那個‘死’字。
可饒是如此還是讓贏曜發了火,他陰沉臉指着官差的鼻子罵道:“滾出去!讓你們巡城御史來!老夫就候在這裡等他來搜!”
“您息怒!您息怒!沒事兒最好……估摸着是有人喝多了排遣小的呢,小的也是不着腦子……”官差連連陪着不是,好話說了幾車才被贏曜轟了出來。
“萬幸啊……幸而郡王爺沒有怪罪下來……”臊眉耷眼的出了別院的大門又看着管事把大門關上,帶頭的官差才用袖子擦了擦滿頭的熱汗:“兄弟們,以後誰要是見了那去報案的王八蛋什麼也別說,直接用刀剁了那廝的腦袋就是!他該死!”
大門外面吵吵嚷嚷的聲音尚能耳聞,正堂裡的方纔還強顏歡笑的賢王妃已然起了身。
知道外面的官差還沒有走遠,這個時候出去顯然不是時候,她提步走出了門立在了檐下,臉朝着外。
贏緋與贏霓也同時起了身,不等動作,贏曜已經把筷子摔倒了桌上:“怎麼?如今我們一家人連坐下吃頓團圓飯都不成了?”
“一家人?”賢王妃看着漫天落下的雪花聲音也是冷冷的:“從始至終,你可有一天把我當做是一家人過?”
贏曜擡頭看向穿着一身盛裝的妻子,那是一品國夫人的朝服,這是他第一次見她這樣的穿戴打扮,如今她站孤零零的站在那裡,腰身挺直身子高挑,竟讓他又想起了才迎娶她時的樣子……
時光荏苒,他已經垂垂老矣,她卻又活成了過去了樣子……
贏曜看得一陣難言的苦悶襲了上來:“孩子都生了兩個,你還問出這樣的話來,老夫可沒有讓別人的女人有了我的子嗣!”
“若再沒有這點情分,今兒我都不會與你坐在一張桌子邊上。”賢王妃聲音很輕,說出的話卻很重:“塔拉說的對,我們都老了,我早就不想和你吵了……沒意思……真真的沒意思啊……和一個心裡根本就沒有我的人就是說再多的話又有什麼意思呢?在你的眼中我終是最不堪的女人,粗鄙,沒有見識,只會甩鞭子,永遠都不配做你的賢王妃!”
“塔拉不是我殺的……”半晌無言之後,贏曜也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說出這麼一句來。
拉着妹妹才走出去門去的贏緋也不禁停了下來。原本父母之間說這些話並不是他們該聽的,可他還是想聽聽父親到底能說出什麼。
“自然不是你殺的。”賢王妃眼神飄忽,腦子裡都是年輕時與塔拉在大草原上痛快的策馬奔馳的畫面,那個時候,天是藍的,雲是白的,花兒是香的,她們是無憂無慮的……多麼美好的時候啊!可惜卻那麼的短……
“你巴不得她天天來你這裡求你回王府去呢,儘管你心裡一點也不想見到我,可你還是喜歡有人來求你回去。”賢王妃對着陰沉沉的天空搖搖頭,如同和虛無中的人在說話:“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去別院了,他是不會回心轉意的,只不過願意有人求着他,讓他覺得有面子而已……你就是那麼固執,偷偷的來了多少次……沒有人心的人,你求他做什麼呢,傻丫頭!你比我還傻……”
“我們去外面等。”贏緋紅了眼睛,拉着已然淚流成河的妹妹大步下了臺階。
母親與父親之間事,他做兒子的管不了,只能默默地站在母親的身側,讓她一回頭便能看到自己……
“普納……我……”妻子的話贏曜不知如何接下去,一陣難堪的靜默之後他開口道:“你回去吧,以後少來這裡。至於塔拉的事情,我自會遣人去查明的,總要給你的一個交代!”
“今兒要不是怕兒子一怒之下與你動了刀子,我是不會登你家的門的。”賢王妃緩緩的轉了身子望向贏曜,眼裡沒有半點溫度:“現在你不是王爺,而東夷的大汗也不是我的父兄了,我們終於也有不被各自身份所累的一天……”
“你想……說什麼?”贏曜費力的嚥了口吐沫,很輕很輕的問道,緊張之情溢於言表。
“和離吧。”賢王妃也是很輕很輕的說道:“到老我才明白,你居然厭惡了我一輩子……我爲你生兒育女,你還是那麼的厭惡我。現在我想明白了,何苦要和那麼討厭自己的人做夫妻呢,我不想等死了還要被埋葬在你的身邊……這樣的情形光想想我都害怕……我不願意和你骨肉爛在一起……也不願來世再遇到你,所以我們和離吧!”
“你說什麼?!”贏曜扶着桌子站了起來,只覺眼前一黑,他把身前的一隻酒壺碰倒,酒壺在桌邊晃悠了兩下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壺裡的酒撒了一地!
贏緋幾步跨上臺階卻被母親攔住:“回家吧,塔拉還在等着我們送她最後一程呢……”
“普納,這個時候你和我提和離?嗯?”贏曜搖搖晃晃地從正堂追了出來,他一手扶着門框一手撫着前胸似乎是很痛苦的樣子,只是贏緋扶着母親背身對着他,誰也沒有見到他突然變得有些發紫的臉色!
“你以爲,單憑你一句話就能輕輕鬆鬆的離開我?”他紅着眼氣喘吁吁的說道。
“由不得你。”扶着兒子的手臂,賢王妃頭也不回的朝着大門走去,只留下斬釘截鐵的一句話:“這輩子,我從未爲自己的事情做過主,這次我一定要爲自己做主一回!”
塔拉雖然不是贏曜親手殺死的,可此事終是因他而起。
她如何能與贏曜這樣的人在湊合下去呢?
因爲她的固執,卻搭上了塔拉的性命,這是多麼不值得的事情!
只可惜她明白的太遲!
如果真有如果存在……一切都會不同吧……
登上馬車前,普納再一次望向天空,雪花落在她的臉上,眼中,很快地化成了水,一點一滴的滑落下來,她低聲說道:“塔拉,我對不起你啊,其實是我害了你的……我們說好了有朝一日要一起再回大草原……可你先走了,以後的日子我會是多麼的孤單……你啊,你是個傻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