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收拾楚家舊宅的事情託付給了鄭寶才,嶽西帶着鼻青臉腫的縣令大人離開了鄭家小院兒。
看着路邊陸陸續續開始做生意的鋪子,嶽西不時地往那些鋪子的招牌上看一眼,行到一家買衣衫的店面前,她停下驢車,丟了繮繩在葉勉程手裡,自己則快步地進了鋪子。
“二位公子!”見來了客人,正在打掃的夥計忙放下了雞毛撣子迎了過來。
二位公子?嶽西回頭看去,見狼狽不堪的縣令大人也跟了進來。
“你進來了,我的驢車誰看着呢?”嶽西瞪眼道。
“公子您放心在屋裡看看,小的這就招呼人給您看車去!”
夥計很有眼力見,說着話就往裡屋跑去,不一會兒便領着個穿着乾淨利落的半大孩子走了出來,到了門口,他讓孩子坐在臺階上囑咐道:“少掌櫃,你可把人家的驢車看好了,就在這裡乖乖坐着啊,要是敢亂跑,看我不揍死你的!”
嶽西撿着素淨雅緻的花色挑了幾樣兒布匹,又挑了幾匹單色結實的讓夥計給包好了送到驢車上。
春去夏來,天氣一天熱似一天,行宮裡的人誰都沒有幾件換洗的衣服,知道宮裡的日子艱難,裡裡外外的憑着她一個人,從來沒有人會找她再提額外的要求,可如今這二十多口子人已經過成了一家人,誰缺什麼,該採買什麼,嶽西心裡都是有數的。
買了東西付了銀子,嶽西邁步出了鋪子,見給自己看驢車的半大孩子已經走到了驢寶氣的身前,正在很友好的餵它吃東西,他自己吃一口,給驢子吃一口,一塊烙餅一人一驢分而食之,畫面相當的和諧!
嶽西看得直搖頭:難怪這驢脾氣的東西不踢人了,原是吃了人家的東西嘴短了……
“多髒啊,你餵它吃了就不要自己再吃。”走過去,嶽西把孩子拿着烙餅往嘴裡送的手按下,她和顏悅色地說道:“這樣吃東西會肚子疼的。”
半大孩子還未曾說話,鋪子裡的夥計又提着一個包袱送葉勉程出來,及至將二位主顧都送上了車,又目送的驢車緩緩駛離,那夥計還滿面笑容的立在臺階上。
只是驢車沒走出多遠,嶽西便聽到身後一聲孩子哭喊,回頭一看,就見布店的夥計搶了孩子手裡的烙餅正忙不迭的往嘴裡塞……
“這個混小子!怎麼欺負個孩子!”葉勉程見了罵罵咧咧一句,似乎是有意下去管管閒事。
嶽西拉住了他:“那餅子是我家寶氣吃剩下的……”
出了帝都的城門,葉勉程歸心似箭,他瞥了趕車的嶽西好幾次,有心將她手裡趕驢的棍子搶過來,狠狠的給驢寶氣幾下,讓這頭嘴饞的東西快點跑!
只是這樣的想法也只是在葉縣令的腦子裡打了幾個轉兒,他也就想想,無論如何都是不敢真正變爲行動的。
師爺還在行宮裡呢,娘娘是不能得罪的。
百無聊賴中,他回身爬到了平板車中間坐好,拿了自己買的那包袱東西一樣一樣的看了起來。
“你買這麼多衣裳幹嘛?怎麼都是黑色的?”嶽西回身瞅了他一眼,隨口問道。
“都是給我家師爺買的。”至於爲什麼都買了黑色,知縣大人偷瞄了嶽西挺拔利落的背影,沒敢言語。
葉勉程想到葉秋,心裡是酸澀的。
從原郡到帝都,幾千里路,都是師爺陪着他。
兩個人人前主僕,人後夫妻的過了幾年日子,葉勉程直到師爺離去後才明白:自己是離不開他了。
再想到往日自己的作爲,他從心裡升起了對不起葉秋的感慨,甚至早就想好,這次見了他,不管葉秋打也好罵也罷,他都由着他,只要葉秋肯跟着自己回去接着過,讓他做什麼都成!
“前幾日我犯渾,一把火燒了他的行禮,師爺除了身上穿的衣裳,便在沒得換洗。”
把新買的衣服又笨手笨腳的疊上,葉勉程口中不停地叨叨着:“哎呀,這個疊衣服可真麻煩,怎麼拆開就疊不回原樣兒了……”
過去兩個人過日子,什麼都是葉秋張羅。他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慣了,如今才知道,原來離了師爺,自己連件衣服都疊不好!
好歹把那件長衫又放回包袱,葉勉程長長的嘆了口氣,挪動身子又坐到了車轅的一側,這才覺得自己渾身沒有不疼的地方!
“姓鄭的下手沒輕沒重,看看把我給打的!”他把臉探到嶽西近前,嶽西只掃了一眼,照例是用趕驢的棍子把他捅開:“脖子上不是師爺撓的麼?”
“沒說脖子上,娘娘,您再看看!您看我這邊的耳朵,都快讓他揪下來啦!”
似乎是怕嶽西看不清,他又腆着臉湊近了些。
這次嶽西連看都不看了,而是直接對他揚了揚的趕驢的棍子。
“娘娘,您這是看什麼呢,一路都在四處張望。”葉勉程屁股沒有動,只是把上半身又坐端正了,也隨着嶽西的視線四下觀望起來:“嚯,怎麼這麼多人啊……”
驢車才離了帝都沒有多遠的距離,官道邊上站了不少揹着褡褳提着包袱的路人,每當有牲口拉的車經過都會有人問上一句:“去高家莊麼?”“是到慶雲縣的嗎?”“小哥兒,捎我們一段吧……”
都是攔着過往的車輛準備搭順路車的。
“一開春,來往的行人就多了,我每次進城都有人攔着,這一路的村落不少,因此基本走到慈縣地界纔會少些攔車的人。”嶽西收回了視線,對着一個向自己驢車招手的青年男子揮了手以示拒絕。
然後她看了葉勉程一眼輕聲問道:“有沒有什麼想法?”
“嘿嘿!長得還不賴,歲數也年輕。”縣令大人回頭又看了看那個青年,最後果斷的搖了頭:“下官已經發了毒誓,若是在做對不起葉秋的事,就讓老天爺罰我以後患上不舉之症!”
“得得得!”嶽西揚了揚趕驢的棍子,不屑地說道:“你那腦子裡都是什麼啊?老子問你看着路上來往這麼多的人有什麼想法,你倒是想哪裡去了?”
“還老天罰你以後患上不舉之症?朗朗青天,讓你說的都不三不四起來了!”
“啊?”葉勉程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腦袋,知道頭上有傷,所以只是輕輕地摸了摸:“我還以爲娘娘說的是……嘿嘿……嘿嘿……”
嶽西瞪了他一眼,過了片刻之後才說道:“那日你不是說想辭官不做嗎?”
“娘娘,當着真人我不說假話,當年我捐了這個小七品官兒就是想撈點銀子當棺材本的。”
“可直到上任了才發現,我還真當不了貪官!”
“慈縣的百姓靠着華蓋山卻不能靠山吃山,他們也只能靠着家裡的那點地在土裡刨食。”
說道這裡,縣令大人嘆了口氣:“唉!要不怎麼說要辭官呢,就那點兒俸祿,我想給師爺買件好衣裳都不成!”
“不一定非當貪官才能撈銀子。”嶽西又對一個朝驢車走來的路人擺擺手,她淡淡地說道:“你若真是那種只會魚肉鄉里的狗官,我第一個瞧不起你。”
“呵呵!”葉勉程很想讓嶽西拉上個搭車的後生,那樣這一路興許就不會那麼無聊了。聽了娘娘的話,葉勉程笑了笑:“要不我就說找您入夥去呢!”
“入什麼夥?說的老子家裡和土匪窩子似的!”嶽西橫了他一眼,用棍子往官道上一掃:“看見沒有?遍地的銀子等着咱們掃呢。”
“啊?”葉勉程又往四周看了看,隨即他壓低了聲音說道:“娘娘,若是有發財的路子您就明說吧!”
“下官這腦子真是笨!您讓我看這滿地掃錢的營生,我看了,只有帶着衙役們出來當敲悶棍的了!這路上這麼多人,挑看着富態穿着好的敲暈幾個……”
“路上這麼多行人,都是要搭車往西去的。這些人大多住在咱們回去這一路經過的村落裡。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們套上幾輛馬車,專門就在這條官道上做生意,只拉來往的這些住在沿途的百姓就是在地上掃錢麼?”
嶽西見他越想越歪,索性打斷了他,將自己已經琢磨了一段時間的想法說了出來。
葉勉程不說話了,他蜷起一條腿來支在車上,手也不閒着,一根一根地往下揪着自己下巴上冒出來的七長八短的鬍子茬……
“嘶……”許是揪着揪着便揪疼了,他吸了口冷氣,放下了手:“娘娘,您這注意是真不賴!可咱們都沒有本錢吶!”
大昭的尋常百姓之家是不能養馬以及用馬做腳力的。
因此葉勉程心裡就直接把拉車的牲口換成了既有力氣又比驢跑的快的騾子。
就是這樣,要建成一支皇后娘娘口中說的專門在東西官道上接送百姓的車隊,一來一往的最少也得兩輛騾車。
一輛騾車配備兩匹騾子拉着,再置辦上能坐人的車廂,那可是一大筆銀子啊!
葉勉程只粗粗算了算就得二百多輛……
他嘬了牙花子……
身上沒錢,他覺得自己有心沒力!
明知道娘娘說的這個還真就是條撈銀子的門路,可是,他並沒有本錢,也就只能看着。
“本錢的事放在一邊,我只問你一句話:幹還是不幹?”與葉勉程聯手做這樁生意,嶽西就打算讓他處銀子,她既然把打算說了出來,實則已經有了一些打算了,現在只是想知道這位知縣大人願不願意成爲自己的合夥人了。
“幹吶!”葉勉程一拍大腿,再一梗楞脖子:“只要娘娘您別讓我拿銀子就成!”
“不是下官小氣,和您使心眼子,是我確實已經把壓箱子底的銀子都給了師爺!”
“我知道。”嶽西點點頭,也蜷起一條腿來支在板車上,她眼睛不經意的往對面道邊上的小路望去,那條路是通往財神廟的。好久沒有過去,也不知道那廟塌沒塌。
“今兒到了慈縣你先回去收拾收拾……”縣令大人鼻青臉腫鬍子拉碴,衣衫也是髒兮兮的,也確實該回去整理一番了。
“我要跟着您去行宮,找葉秋去!”葉勉程受了幾天的委屈,被葉寶才揍了幾頓,又鞍前馬後的供嶽西驅使,目的只有一個:跟着娘娘回行宮,把師爺接回家!
若是師爺還不肯鬆口原諒自己,葉勉程也早就想好的對策:他決定不要臉了!也賴在行宮裡不走,什麼時候磨得葉秋轉了性,什麼時候再兩個人一起離開。
“就你現在這模樣夠十五個人看半拉月的!你就打算這麼狼狽的去勾搭師爺去?”嶽西對於如此積極上進的縣令大人還是很支持的,但鑑於他先前做的那些事兒實在是太過分,嶽西還是決定先幫着師爺打擊打擊他。
“我和師爺都多少年的交情了?我什麼樣兒他沒有見過?他什麼樣兒我沒有見過?”葉縣令說話沒羞沒臊的也不知道寒顫,他也真把嶽西當做的男子,因此說話便忘了顧忌。
“再說了……嘿嘿!嘿嘿!”葉勉程忽然狡黠地一笑:“我就是要這麼狼狽的去見他,讓他看看我這一身傷,讓他看看我瘦的啊……師爺一心軟我就有機會嘍!”
這個雞賊的東西!
嶽西在心裡暗罵一聲,索性閉了嘴目視前方不再搭理他。
到了慈縣地界天已經擦黑,驢車直接上了盤山道,回到行宮的時候倒是比前幾次都略早了些。
得了娘娘回宮的消息,一行宮的人都還沒有歇着,因此便一窩蜂似的迎了出來。
葉秋跟在衆人的身後不言不語的才上了臺階,一眼看見站在嶽西身邊的那個晃晃悠悠地黑影兒,他二話不說轉身便回了自己屋子!
葉勉程纔在一堆模糊不清的人影裡找了自己心心念唸的那個人,自然不肯放過,他三步兩步的跨上了臺階追師爺去了……
“這兩個人怎麼回事兒?”被縣令大人撞了一下幾乎要摔倒的楚應知不滿的嘀咕道:“怎麼到了咱們這裡,還有人這麼毛糙!”
“甭管他們,趕緊把車上的東西卸了,我又好東西帶給你們!”
每次被這些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圍住的時候,嶽西都會不由自主地響起自己在孤兒院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一些素不相識的人聚在了一起,他們慢慢的熟悉,慢慢的一起長大,在不斷的有人離開與加入……
就是在那裡,嶽西認識的北北。
也是那個人來人往的,外表只是一所破舊的二層小樓,卻是嶽西心底的家……
如今的行宮也是如此,他們的人在慢慢的增加着,卻沒有人捨得離開……
看來,現在這些人都與我一樣啊,把這裡當成了家……嶽西笑了笑,抱着掛在自己身上的喜來,只覺滿心的溫暖。
上了臺階,到了前院,扭頭看見縣令大人正站在葉秋住的屋子外面一邊拍着們一邊痛心疾首的說着什麼,嶽西眼珠子一轉,不聲不響地走了過去,站在外面大聲說道:“師爺,別信他的鬼話!聖人早就說過,男人靠得住,豬都能上樹!他這是在裝可憐呢……”
“我知道……”屋裡的葉秋拼死的抵着兩扇門板,抽抽噎噎地說道:“他是畜生,還不如豬……”
葉勉程被這二位的一問一答搞得頗爲無語。
他費了半天的勁才讓師爺不罵自己是畜生了,如今再度進入禽獸行列,葉勉程對着嶽西一陣苦笑:“娘娘,您這是……”
“哼!”嶽西抱着喜來轉身就走,臨了不忘囑咐葉秋:“師爺,千萬別放他進屋,山上夜裡涼,一宿就能凍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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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些~
明天補!
晚上一直坐着犯困~
幾次差點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