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蒂略,你能跟隨我一路戰鬥到現在,就已經讓我感到很欣慰了。接下來就請你自謀生路吧!”
科爾特斯神情平靜地說道,“……我如今病得太重,連站都很難站起來,更別提突圍逃跑了。而你卻身體健康、行動靈敏,若是沒有我這個拖累,或許還能逃得出去……好了,快走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卡斯蒂略無言地低下頭來,久久地凝視着科爾特斯,彷彿要把對方的面貌牢牢記住,隨後才突然用力地向他行了個握拳禮,轉身大步走了出去。直到臨走之前,還不忘細心地爲科爾特斯放下了門簾。
看着卡斯蒂略的背影消失在門簾後面,科爾特斯先是對着小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然後從牀底翻出一把小巧的十字弩,用顫抖的雙手拂去上面蒙着的灰塵,吃力地轉動手柄緩緩上弦,往凹槽里扣進箭矢……接下來,科爾特斯就這樣手持弓弩,端坐在牀鋪上,靜靜地等待和聆聽着。
他聽到了宮殿四周最後傳來的零星搏鬥聲,聽到了敵人慶祝勝利的高聲歡呼,聽到了某位部下臨死之前的最後怒吼;他也聽到了自己那位土著情婦瑪麗娜的哭泣哀求,以及貌似被利劍割斷喉嚨的一聲悽慘悲鳴;最後,他終於聽到了越來越近的,來自於敵人的腳步聲……
於是,科爾特斯舉起了十字弩,靜靜地對準着門口,然後屏住了呼吸。
“——咻——篤!”
就在首位闖入者掀開門簾的同一刻,一支鋒利的箭矢從室內帶着風聲射出,準確地命中了他的身體。
然而,在後世中國鄭州聖寶盾公司生產的,號稱能夠抵禦霰彈轟擊的肉聯廠職工專用金屬防割服面前,這支箭矢根本沒能刺進去哪怕半寸,就無力地跌落了下來,在地面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
因此,這位洪休提茲幹武士只是困惑地低頭看了看胸口,就繼續大踏步地朝着科爾特斯撲去——先是從這個顫巍巍的瘧疾病人手裡,奪去了他抓着的匕首和十字弩,然後把他從牀鋪上揪了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另一位武士也跟着闖了進來,從腰間取下一條粗麻繩,將已經無力抵抗的科爾特斯五花大綁起來。
再接下來,科爾特斯在頭昏眼花之間,突然看到一位過去的老熟人。
或者說現在的老仇家。
——被古巴島的貝拉斯克斯總督派遣過來,率軍討伐自己這個叛賊的納瓦埃斯指揮官。
只見最近成了獨眼龍的納瓦埃斯,手裡提着血淋淋的彎刀,臉上戴着一隻黑眼罩,帶着一身森森的殺氣,大模大樣地走到了自己的跟前,用宛如看待獵物的殘酷眼神反覆打量着自己,滿臉都是猙獰的微笑。
“……嗨!好久不見,納瓦埃斯閣下!恭喜你了!現在我似乎是成了您的俘虜呢!”
科爾特斯的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努力想要擠出一個微笑,但卻顯得比哭還難看,“……貝拉斯克斯總督是不是吩咐你把我押解回古巴島,在他的面前掛上絞刑架?想來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消氣吧!”
很遺憾,他的這番油嘴滑舌並未產生效果——納瓦埃斯聞言之後,只是在嘴邊綻開出一縷嘲諷的微笑。
“……嘖嘖,你的舌頭還是像過去一樣會靈巧呢!科爾特斯!但你最好不要妄想着能夠拖延時間了,雖然我確實很想要親手挖出你的眼睛,再把你掛到肉鉤子上,不過真正將要處置你的是另一個人……”
納瓦埃斯咂了咂嘴,側身讓開一步,“……請進來吧,尊敬的公主殿下,我們已經捉住他了!”
然後,在科爾特斯呆滯的目光之中,一位頭戴彩色羽冠的阿茲特克少女昂然而入。
——這是一位相當漂亮而又活力十足的野性少女,她的臉龐棱角分明而又充滿英氣,光潔的肌膚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宛如獵豹般洋溢着狂野不羈的蠻荒風情。但在此刻,她那秀麗的五官卻不知爲何有些猙獰和扭曲,而明亮的瞳孔中更是燃燒着令人不寒而慄的熊熊火焰。
她先是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眼神,反覆打量了科爾特斯很久,接下來終於緩緩地開了口。
這位少女的柔美嗓音如同黃鸝般悅耳動聽,但在科爾特斯的耳朵裡,卻簡直比魔鬼的咆哮還要恐怖。
“……好久不見了,科爾特斯先生。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蒙特蘇馬皇帝的女兒,雪姬黛蘭。一個被你先後毀滅了家族、故鄉和祖國的女人!”
雪姬黛蘭一邊用西班牙語如此說道,一邊拔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將粉嫩的小舌頭湊在刀鋒上輕輕一舔。
“……請您放心,我一定會用上我學過的所有獻祭手段,讓你在體驗過尋常人無法想象的痛苦之後,再把你做成一件最~~最珍貴的收藏品,以便於讓神明感到滿意,也讓我充分體會到復仇的快感喲!”
一場曠日持久的殘酷戰爭,終於走到了盡頭。
而作爲結束戰爭的代價,在戰前富庶繁華的湖上都市特諾奇蒂特蘭,幾乎成了一片廢墟瓦礫和亂葬崗。
低垂的鉛灰色陰雲逐漸散開,特斯科科湖的水面在霞光下微波盪漾,閃耀着一陣陣的金光。一排排波瀾起伏的浪花,無休止地衝撞着黝黑的堤岸,捲起無數碎散的白沫,讓這裡看起來如夢似幻,好不真實。
混合着清新水汽的涼風迎面襲來,吹走了瀰漫在城內的血腥、屍臭和煙霧,卻無法洗去這座城市的滿目瘡痍——荒廢的市區處處一片死寂,黑色的血泥鋪滿了坑坑窪窪的街道,縱橫交錯的運河被屍體和瓦礫給堵塞。許多經過反覆爭奪的建築物牆壁上,都濺滿了淅淅瀝瀝的暗紅色斑點,彷彿經受過一場血雨。
不過,隨着數萬大軍的涌入,以及外逃市民的逐步回遷,特諾奇蒂特蘭城也多少恢復了一點生氣。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戰爭還是瘟疫,都已經基本宣告結束,珍貴的和平又一次回到了墨西哥谷地。
——儘管這片曾經富饒的土地,已經被雨水和鮮血浸染得泥濘不堪。
在戰亂和瘟疫之中所剩無幾的阿茲特克人,作了一首悲傷的詩歌來紀念此次浩劫:
“……折斷的長矛躺在路中,
我在悲傷中扯下頭髮。
房屋沒了屋頂,
牆壁上塗滿鮮血。”
但無論如何,這一切的災難都已經暫時離去了,讓疲憊而又恐懼的人們有了喘息之機。
隨着連綿暴雨的結束,炎炎烈日的到來,又一場慶祝勝利的盛大祭典,開始在特諾奇蒂特蘭城內熱烈舉行。而在祭典的開始,則是一場隆重的閱兵式。
在戰火和瘟疫之中僥倖殘存的特諾奇蒂特蘭城居民們,用十分糾結的一樣眼神,看到數千名洪休提茲幹遠征軍,以及從墨西哥谷地各部落召集的數萬土著武士,踏着尚未清理乾淨的街道,在他們的城市裡耀武揚威——嘹亮的軍號、隆隆的鼓聲、醒目的旌旗、雪亮的刀劍、鋒利的長槍、意氣風發的吶喊……雖然他們並非敵人,而是被庫奧赫特莫克皇帝乞求來的援軍,但同樣讓高傲的阿茲特克人感到十分失落。
——從現在開始,他們再也不是統治這片土地的至尊霸主了。
與之相比,麾下僅剩區區幾百名士兵的現任阿茲特克皇帝庫奧赫特莫克,則成了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
在閱兵式之後的下一個節目,就是美洲人傳統祭典的重頭戲——活人祭祀。
特諾奇蒂特蘭城的大金字塔,雖然在連綿數月的戰火中飽受創傷,但在陽光下依然顯得無比雄偉和壯觀。在聯軍收復城市之後,就動員市民給殘破的金字塔刷上了一層鮮豔的紅油漆,以此來掩蓋上面殘留的血污、焦痕和彈坑。在通往塔頂的漫長臺階上,還被細心地鋪了白色的砂子,使其看上去更加色彩鮮明。
然而,對於二十幾名被俘的西班牙白人來說,這卻是一條比死亡還要可怕的地獄之路。
所以,儘管他們不是重病就是重傷,但依然在被押解過來的路上極力掙扎、亂喊亂叫。
由於來不及準備麻醉藥,不耐煩的武士們索性用刀背把俘虜統統打暈,隨後摸出繩索把他們的手腳捆紮住棍子上,就像是獵取小鹿或山豬的時候一樣,每兩人負責一個俘虜,嘿喲嘿喲地擡到金字塔上。
在金字塔的頂端,蒙特蘇馬先帝目前唯一僅存的女兒,嫁給了“神人”的雪姬黛蘭公主,按照傳統習俗全身一絲不掛,只是在肌膚上用深紅色顏料塗抹了許多花紋,手持一把雪亮的匕首,親自負責主刀宰殺。
——雖然她的模樣看起來嬌小可愛又迷人,但身上卻流淌着殺人鬼的血液。
伴隨着宣告祭祀開始的鼓聲,四個孔武有力的助手,牢牢抓住第一個白人俘虜的手和腳,把他擡起來放到圓形的祭祀石臺上,準備進行一場無麻醉、無消毒、死亡率100%的活體器官摘除手術。
而雪姬黛蘭公主則一邊搖晃着還有待發育的胸脯,一邊走到了這個被按住的白人身邊,高高舉起手中的匕首,同時在脣邊露出一絲猙獰的微笑,然後對準了這傢伙的左胸肋骨,無比精準地紮了下去!
霎時間,刺鼻的鮮血如泉水一樣噴了出來,染紅了公主裸露在外的小麥色肌膚,宛如紅蓮盛放。
而自知死期已至的白人俘虜,也隨之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嚎叫,刺得每個人的耳膜一陣陣發痛。
但是,作爲一名嗜血的阿茲特克祭司,雪姬黛蘭早已習慣了淡定地直視生死,完全無視了活人祭品的痛苦表情和絕望慘叫——她依然面色沉穩,甚至沒有擦一下飛濺到臉上的血污,只是繼續將匕首往下劃,直至割開了祭品的胸膛,伸手取出一顆還在伸縮跳動的心臟,舉着它跳起了取悅神祗的舞步。活人祭品們無盡的哀鳴,如同最美妙的伴奏,映襯着她在鮮血中舞蹈的樣貌,充分詮釋了殺戮的殘酷豔麗。
然後,助手們也跟着一人一刀,將祭品大卸八塊,隨即將屍骨從金字塔頂扔下來,讓淅淅瀝瀝的鮮血沿着臺階向下流淌。聚集着金字塔四周的人們,見狀立即歡呼起來,而雪姬黛蘭公主也開始解剖下一名活人祭品……直至被俘的寥寥十幾名西班牙白人被統統宰殺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