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後主被擒宗社亡,高女感傷牽胎動
--------------------------------
宇文邕沒有說什麼,只是問道:“道融可回來了?”
劉休徵答道:“滎陽公還未到,不過聽說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
“你留意些,幫朕安排些東西。”宇文邕吩咐完,思索了片刻,令人備馬出宮。
不多時,他行到了熊安生的府邸。
剛一下馬,有小童迎上來行禮。
宇文邕隨手讓小童平身,問道:“你家主人可在府?”
小童恭敬引路:“主人在府裡等待陛下多時,已將門廳打掃一新。”
宇文邕聞言好奇道:“你家主人料到朕會來此?”
“主人說陛下重道尊儒,昔年周國使臣與他探討《周禮》,想來陛下入鄴,定會來見他,還爲此說了一首詩。”
“哦?是何詩?”
小童搖頭晃腦地吟道:“周禮宏深熟討論,鸞輿造請亦登門。雖居異壤人爭慕,縱閱千年書尚存。”
宇文邕聞言,捋髯而笑。
小童腳下未停,很快將他引到客廳。
一位老者站在廳中,見到來人,恭敬下拜。
宇文邕走過去扶住他下拜的身子:“熊先生可免此禮,此後亦不需拜朕。”
說着又扶他同坐。
熊安生沒有客氣,令人看茶上酪。
“早聞先生之名,今日得見,實乃朕之幸事。可惜朕未能去兵,以此爲愧。”
熊安生端起酪碗,喝了一口才道:“黃帝尚有阪泉之戰,況陛下龔行天罰乎!”
宇文邕頷首道:“齊氏賦役繁興,竭人財力,朕救焚拯溺,思革其弊,欲以府庫及三臺雜物散之百姓,公以爲何如?”
熊安生曰:“昔武王克商,散鹿臺之財,發巨橋之粟,陛下此詔,異代同美。”
宇文邕聞言,又問:“朕何如武王?”
“武王伐紂,懸首白旗;陛下平齊,兵不血刃,愚謂聖略爲優。”
宇文邕聽後捧腹而笑,令人賞賜錢帛米宅,並賜象笏及九鐶金帶等物,又詔所司給其車駟馬,他日隨駕入朝。
*******************************************
鄴城就在眼前,塵落坐在馬上,望着前方被燒得殘敗的城門,只覺得眼中有溫熱流出…
“瓔珞,到了,我們進城吧…”司馬消難側首忘了她一眼,輕喚一句。
他仍記得破鄴之日,陛下令他帶人火速前往晉陽接一個人過來…
他領命後便快馬而去。
當她聽說鄴城已陷的消息時,似乎只沉默了片刻,便淡然道了句啓程吧…
本來他準備了馬車,她卻要求騎馬而行。
她那時的心情,他何嘗不理解?
不過幾日時間,鄴城已變了天地…雖然早已降了周國,但齊國畢竟也有父親的心血…
“滎陽公,陛下聽說您回來,今晚準備了酒宴接待,請您和司馬小姐先各自歇息…”劉休徵打馬來迎,又恭敬道,“司馬小姐,陛下在仙都苑爲您安排了住所,請隨臣先去…”
塵落逼退了眼中的晶瑩,直了直腰板,沒有拒絕,策馬向着仙都苑的方向去了…
這是她曾經的家,卻也已經不是…
她終究守護不住這個曾經印在腦海中的城…
一路上,城中的民居並未有太大的損壞,偶然路過街角,還能看到周兵在給百姓發放食物,修補房屋…
她心下可笑,明明做了亡國之人,這些鄴城的百姓卻毫不見悲傷之色…
這是他們齊國的悲哀…
見她東張西望,劉休徵在旁邊開了口:“小姐是覺得這景象驚訝?”
塵落回神兒望向他,語氣平淡無波:“難道不該奇怪嗎?他們都是大齊的百姓,生活在鄴城的國都,本就與國的存亡息息相關,可如今,周軍不費吹灰的得了鄴城,他們卻一點也不難過!”
“齊國百姓先前生活得水深火熱,見到明主自然會如此,他們本就不在乎誰做皇帝,只在乎安穩度日…陛下入鄴的那日,下令將鄴城各大佛寺中的糧食發放出來,後來聽說李德林沒有隨齊主東行,立刻就派人去請他,並且留他在宮中幾日,讓內史宇文昂訪問齊地風俗政教,人物善惡,安排部署,渴望早安人心…”
塵落沒有說話,一揮馬鞭加快了速度,不想多聽下去…
行到仙都苑前,早有人等待着他們。
塵落隨着來人走在被清理乾淨積雪的路上。
穿梭在秀麗的林園山石之中,她很快被引到一個地方。
眼前的景色不禁讓她怔愣。
這水堂龍舟,曾是大哥送給自己的,早聽說仙都苑擴建時將自己的府邸併入,不想這水堂龍舟還保留在這裡…
“小姐,陛下說讓小姐暫時住在這龍舟裡…”侍從在身邊稟報道,“若是小姐不願意的話,也可以搬去鄴宮…”
塵落心裡一顫…
他還記得她曾說過的話嗎?
她的府裡有一個水堂龍舟,她以前最開心的事情就是和兄弟姐妹們一起在水堂龍舟上享受着時光緩緩流淌…
可是到底是何時起?
她的親人們一個個不在了,她的府邸不見了,如今連國都不存了…
她腳下踉蹌,跌跌闖闖地向龍舟上走,好不容易爬上去,卻腳下一軟地跌坐下來…
“小姐小心…”一個侍女上前攙扶住她,在看到她臉的一瞬驚慌叫道,“淮安殿下?!…”
塵落望着她,覺得這宮女眼熟,卻想不起來是誰:“你是…”
“淮安殿下,真的是殿下你嗎?我是摩女呀,你忘了嗎?”
“摩女?…”塵落重複着,“爾朱…?”
“殿下還記得!我是摩女,爾朱摩女。”
“原來你還在做宮女,我以爲大哥死後你就跟了緯弟…”
爾朱摩女面色一赧,略帶羞愧道:“奴婢確實侍奉過太上皇,不,是高緯…不過他的妃子太多,很快就把我忘記了,我在這仙都苑呆了很久…周主入鄴的時候將宗室貴女和後宮裡的人都收押了…後來突然有人傳令過來說要找曾經照顧過淮安公主的人,宮中的老人們早都不在,但很多人害怕被周主拿去賞賜給將士,就都出來說照顧過殿下…只是周主派人問了不少問題,很多人答不出來就又被帶走了…我答出了一二,又知道殿下飲食的愛好,所以被派來這裡…沒想到,需要照顧的司馬小姐就是殿下…”
塵落眼中含着淚,無奈地搖了搖頭。
傾巢之下,焉有完卵,自古亡國之女沒有誰能左右自己的命運…
那些想要藉此逃脫的宮女終究是沒有機會…
她更沒想到他會費盡周章找些故人來照顧自己…
邕哥哥,落兒如今也是你的戰利品吧?…
我該慶幸早些嫁給了你嗎?不然現在我是不是也會被你當成送給將士的賞賜?抑或你念在相識讓我做你的侍妾婢女…
你一直騙我,從第一次見面開始…
可是我卻一直在傻傻的相信…
我相信了你是行走西域的商人,相信了你不會傷害我,相信了你送我們的家是真的家,相信了你不會輕易挑起戰爭…
即使失了憶,我也對你的每一句話都相信了…
思齊思齊…爲何這名字越發的讓她窒息…
她想着,只覺得淚水肆意。
“殿下…”摩女見她如此,想先扶她到裡面休息。
塵落擺了擺手:“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摩女猶豫片刻,方讓周圍的人都退了下去…
*******************************************
傍晚時分,塵落被接到鄴城宮中。
宇文邕設了宴,正與諸臣宴飲於太極殿,論定諸軍功勳,會軍士以上,大加封賞,同時也從禮節上接待遠道而來的樑主蕭巋。
她穿着白衣,緩行到他身邊跪坐下來,爲他斟起了酒。
宇文邕望着她的衣着,還有紅腫的眼圈,眸中隱隱有不悅之意。
他喝了一口酒,強行吻上她,將酒灌了進去。
塵落被嗆得難受,推攘着他,他卻不肯放開。
諸臣在底下見了,調侃的同時也不忘恭祝滎陽公大喜。
酒氣好不容易退散開。
塵落平復着喘息,狠狠瞪着他。
他卻嘴角一勾,緊了緊箍住她的手臂,好像在宣誓着佔有。
她無奈地別過了頭,不想再看他…
宇文邕也沒多說,又與羣臣宴飲起來。
酒過三巡,下首有人起身敬酒道:“早聞陛下英武,今日得見,臣之興也,陛下以天命攻伐,得東土,安百姓,實乃天下之幸事。”
宇文邕聞聲望去,說此話的原來是樑主蕭巋。
樑主來鄴幾日,他雖然待之以禮,卻並未多重視,畢竟這所謂的藩國之王這麼多年也沒做出什麼讓他刮目的事情,反倒是對自己那個謀反的弟弟恭恭敬敬。
他舉杯回敬:“樑主客氣了。”
“陛下天資神武,有□□皇帝遺風,當年臣父危難,若非□□肯於相救,臣哪有今日這般偏安一隅。兩國互爲脣齒,陛下多次出兵助我抵禦陳國之兵,又與臣土地,臣怎敢不蒙此天恩,鞠躬盡瘁,爲陛下驅使。”蕭巋邊說邊涕淚縱橫。
宇文邕聞此,下階走了過去,親自扶起他:“兩國脣齒相依,樑主此言,正和朕意,當同飲此杯。”
說着他便先乾爲敬,又與樑主客套暢飲起來。
塵落靜靜坐在上首,始終都對大殿上的事情置若罔聞。
見他回來復坐下來,她機械地又爲他斟了酒。
宇文邕拿起酒杯,喝了一杯才低聲在她耳邊道:“看你對今日宴飲沒有什麼興致,我倒是忘了還有不少客人沒來,或許你見了他們會心情好些?”
塵落擡頭對上他的眸子,心底一沉。
宇文邕拍了拍手,不一會兒便有幾人被押了上來。
她的視線掃過下方,發現是緯弟還有韓長鸞等人。
她手下一緊,覺得剛剛的酒氣又一次涌了上來,喉間噁心難耐。
她低下頭捂住了嘴…
宇文邕拍了拍她的背,又起身下了階。
他擺手揮退了左右侍衛,駐足在高緯諸人面前。
韓長鸞等人拱手行禮,又拉了拉高緯。
高緯忙隨着拱手、哈腰、跪拜。
宇文邕居高臨下地望着他,淡淡道:“爾罪孽深重,可自知?”
高緯瑟瑟發抖:“是是…別殺朕…不是…別殺我…”
宇文邕鄙夷道:“你荒淫無道,寵信奸佞,斬殺良將,置百姓生死於不顧,是失道也。天道賞罰,讓朕救百姓於水火!若斛律明月仍在,朕安得至鄴城?”
高緯俯首在地,久久不言。
宇文邕復回上首,見身邊的人抿着脣,眼中盈盈,坐下握住了她的手,又厲聲道:“朕,只爲百姓而來!既然已救百姓,你的罪朕便也赦免了,今日起你便是我周國的國公,見你性格柔和,便封你爲溫國公,你可爲朕擬旨,招降僞齊其餘守將,早來歸降,以贖罪孽!”
高緯聞言,又是沉默良久。
身邊的人見狀,忙小聲告知他要謝恩。
高緯這才顫聲謝了恩。
宇文邕擡手令其起身就坐,又下令大赦天下,封獨孤永業爲應國公,其餘降者功者封賞各有差。
對於高阿那肱和穆提婆這樣的降臣,他雖然有些封賞,卻並不是多好的職位。反倒是,他下令言僞右丞相、咸陽王故斛律明月,僞侍中、特進、開府故崔季舒等七人,或功高獲罪,或直言見誅,當改葬加諡,其見存子孫,各隨蔭敘錄。家口田宅沒官者,並還之。
諸臣聞言,皆道陛下英明。
塵落靜靜坐在他邊上,淡淡回味着他做的一切…
性格柔和?溫國?真是諷刺…與其說“溫”倒不如說是“瘟”…如同他的家族一樣,都被奇怪的定律所纏身一樣…帝王中除了六叔,其餘幾個都嗜殺成性,還以此爲樂…都沉迷酒色,忘記了國家的重擔…
孫正言曾說:“昔聞曹普演有言:‘高王諸兒,阿保當爲天子,至高德之承之,當滅。’阿保,謂天保也;德之,謂德昌也;滅年號承光,即承之矣。”
現在看來這一語果然成讖,二叔即位的年號天保,五哥的年號德昌,而恆兒的年號便是承光…
天意亡齊…真的是天意亡齊嗎…
酒宴還在繼續,她卻越發遊離…
不知過了多久,下巴一疼。
宇文邕擡着她的下巴,喚了她幾句她纔回過了神兒。
四目相對,她眼中由無神漸漸變爲恍惚,最終有液體奪眶而出。
他嘆了口氣:“你可知道高緯怎麼被抓的?”
“他在南鄧村被抓的時候,策馬卻跑不動,因爲置金囊於鞍後,使得馬無法快行…”
“落兒,這樣的人,你要爲了保他背叛我?…”
塵落從無聲地哭漸漸泣不成聲,斷斷續續道:“我不想眼看着我的國家淪陷…不想看到祖父,父親和叔叔們打下的江山這樣拱手讓人…不想看到我和哥哥們一直想要守護的東西這樣破碎…我做錯了嗎?…邕哥哥一口一個僞齊,否認齊國的種種,證明你大周纔是正統…爲此不惜詆譭我祖父,父親,叔叔還有兄弟…你怎會明白我想要守護的是什麼?!”
“我怎麼不明白?…你想守護的東西,除了這個國難道就沒有你的兄長們嗎?你忘記了你三個哥哥是怎麼死的嗎?難道你要守護的就是這民不聊生的土地,這昏庸無道的國君?將你的親人相繼殺害的‘親人’…朕得鄴城不費吹灰,是天命使然,也是你高家命數,聰明如你,怎會不知得人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塵落慘然一笑:“人心?是呀,緯弟哪裡有陛下善於操縱人心…陛下贏了,陛下是勝利者,現在要對我們這些亡國之人和叛徒進行懲罰了…”
宇文邕忽略掉她語氣中的諷刺:“落兒,你明知道我不會傷你,況且我剛剛已經赦免了高緯,何苦再這般言語?”
她抿着脣。
他捧起她的臉,擦着她滿面淚痕,心中一陣痛楚。
他輕輕吻上她的脣。
她的脣冰冷地沒有任何溫度,她也呆呆地沒有絲毫反抗和迴應。
不知爲何,他心中又騰起了怒氣,他加重了力度,撕咬着她的脣,她卻依舊如同布偶一樣任他擺佈着。
“落兒…”宇文邕只覺得心一寸寸涼透,他放開了她,靜靜凝視着她的臉。
見她漸漸閉上了眼,昏倒在他懷裡,他緊了緊手臂…
過了很久,塵落睜開眼,看着牀頂怔怔失神,她僵硬地坐了起來,環視了下屋中的景象,瞭然她已經回到了龍舟裡…
“她醒了嗎?”宇文邕的聲音在外間響起。
“回陛下,還沒有…”
塵落忙躺了下去,閉緊雙眼…
走到如今,他們如何再去面對對方?
他們的愛從一開始或許就不該存在…
她愛他卻背叛了他…
他愛她卻一步步毀了自己的一切…
這就是他們可笑的愛情…
門“吱”地一聲打開。
宇文邕緩步走了進來。
塵落感到牀上一重,忙平復着自己的呼吸,好不讓他發現自己醒了。
宇文邕擡手拂過她的臉頰,輕輕舒展着她微皺的秀眉。又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認識她的那年,她只有十歲,那時的她也曾憂傷,她發泄着,也掩藏着,可那背後卻有宛若精靈的一面…正是那個真實的她在他心底留下了印記…
可那個最初的印象卻在這麼多年後越來越模糊…
她沒變,還是那麼可愛和倔強,她卻變了,多了更多的憂傷,拜他所賜的悲哀…
“我要拿你怎麼辦纔好…落兒…父兄的夢想一直也是我的夢想,我爲此隱忍那麼多年宇文護的壓迫,好不容易纔能一展抱負!我,無法停下…你是我最愛的人…卻不能與我同心…爲何你偏偏是齊國的公主…”
宇文邕握過她的雙手,抵在自己的額頭上,默默說着心事,也祈禱着她儘快醒來。
一炷香後,他替她裹好被子,腳步沉重地離開了…
塵落緩緩睜開眼,坐起身,擡起剛剛被他握着的手掌,又慢慢握成了拳頭…
她好累,真的好累…
*******************************************
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塵落再次聽到響動之聲。
她睜開眼,見屋中無人,便起身出了龍舟。
爾朱摩女見她出來,上前恭敬行禮:“殿下醒了?”
“什麼聲音?”塵落淡淡問道。
摩女聞言,眼中閃過些哀傷,默了默才道:“是周主下詔,拆毀東山南園,還有…三臺…將瓦木諸物和善緣之田都還給百姓…這聲音是三臺傳來的…”
塵落聞言色變,下一秒便奔下了龍舟。
侍衛們想要攔她,她卻一把拔出其中一人的刀架在了脖子上,喝道:“誰敢攔我,我便死在這裡!”
侍衛們不知所措,又被她的氣勢所涉,只得放她通行。
塵落拿着刀,努力跑着,向着那最高的建築。
爲了抄近路,她根本顧不得自己腳下有沒有雪,也顧不得自己的鞋子在奔跑中掉落…就這樣瘋狂地跑着,跑着…
雪悄無聲息地落下…
耳邊的響聲也越來越大…
她努力加快着速度,卻一下跌倒在雪地裡…
手中的刀脫手而出,飛了老遠。
她渾身本已被凍得僵硬,這一下摔得更是骨軟筋麻。
試了幾次,她都沒能再站起來…
她擡頭望着那搖搖欲墜的金鳳台,聽着耳邊嘈雜的聲音,淚水在眼中徘徊。
那年三臺落成,二叔帶着宗室羣臣聚於臺上大宴,五哥帶着她爬到最高的金鳳台上,看着屬於齊國的土地…
她說三臺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可真正建成,卻實在令人讚歎,也難怪當年曹孟德要建這樣的建築,也難怪後人們想要修補…
五哥當時笑說這三臺是他們齊國繁榮的象徵,權利的象徵!只有站在三臺上面,纔可將全城最美的景色盡收眼底,這是唯有王者才能享受的!
五哥說,他要守護這一切…
那也是她一直想要守護的…
那時的話仿如昨天一般在耳畔迴響,可如今,她卻只能看着它在眼前一點點被毀掉,這般無能爲力…
邕哥哥,我們曾說要每年去看煙火,我曾幻想過和你一起在金鳳台觀賞…可卻覺得自己可笑,因爲你是周國的皇帝…沒想到,多年以後,你真的來了齊國,送了我終身難忘的煙火…這火是你焚燒了晉陽的佛寺,是你燒燬了鄴城的城門…
而如今,你還要將屬於齊國的象徵一併摧毀掉…
她仰望着天空,呼吸越來越急促。
雪花落在她的眼中,瞬間化爲炙熱的淚水流下。
她張嘴想要叫出聲,卻覺得力氣早已用盡…
一隻鷹劃過天空,闖入她的眼簾…
她望着那鷹越飛越高,也感到在這蒼茫天地中自己的渺小和無助…
這一片潔白的世界裡,她融在了其中…
身上已經疼到麻木,心也無法呼吸…
她蜷縮在雪地上,耳邊再聽不見聲音,眼中再看不到色彩,意識也隨之淡去…
宇文邕聽到來報便趕了過來。
當他看到她青絲散落,一身白衣倒在雪中的模樣,他是憤怒,是心疼。
情緒交加中,一抹殷紅入目,他慌張地跑到她身邊,解下自己的披風將她裹了起來,抱在懷裡。
她睫毛擰着晶瑩的雪花,眼角掛着冰凌,臉頰上還留有未乾的淚痕…
他將她抱在懷裡,感覺到她身上的寒意,看着手上沾染的血跡,心裡有太多的恐懼。
他不敢耽擱,忙抱着她直奔仙都苑的溫泉…
顧不得脫衣服,他抱着她下到水裡,又命人立刻去找太醫和醫女過來。
溫暖在四周環繞,也有些殷紅散開退去,可懷裡的人兒卻依舊是冰冷的。
他喚着她,她始終沒有答應。
他探着她微弱的鼻息,一次次說着:落兒,你不會有事。有我在不會再讓你有事。
他緊了緊手臂,希望自己的溫度也能傳遞給她…
不知過了多久,塵落感覺到周身的水氣和溫暖,緩緩睜開了眼。
她看到眼前抱着她的人,眸色一痛。
宇文邕見她醒了,懸着的心終於安了下來。
可留意到她的目光,他緊抿着脣,一語不發…
靜默良久,他方道:“你怨我怪我都好,先讓太醫看看,你在雪地裡暈過去,□□還留了血,若我去的晚了…”
塵落沒有答話,低頭望見身上溼漉漉貼着的衣衫,開口道:“陛下是勤儉的好皇帝,我怨什麼怪什麼?你要拆三臺,要拆仙都苑,要毀了齊國所有的東西都是爲了百姓!”
她頓了頓,發泄道:“爲什麼?…齊國已經是你的了,你還不滿意嗎?!”
她哭着,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卻毫無力度。
宇文邕看着眼前失控的人,將她抱得更緊。
懷裡的人力氣越來越小,最終沒了動靜。
他低頭看去,她不再哭鬧,癱軟在他懷裡…
他抱着她出了溫泉,太醫們也正好趕來。
“臣尚藥典御徐之範見過陛下…”
“不必多禮,先給司馬小姐把脈。”
宇文邕抱着她坐下。
徐之範忙過來請脈。
他甚是小心謹慎,探着脈象倏然神情一頓,轉瞬便拱手賀道:“恭喜陛下,小姐她有了快兩個月的身孕,許是小姐操勞受寒,情緒不穩,纔會有流產的跡象,此刻雖無大礙,但臣會開些安胎的方子和驅寒的方子給她調理…”
宇文邕和塵落都是一愣…
下一秒,宇文邕便大笑起來,又令重賞徐之範等人。
他看向懷裡的人,興奮道:“落兒,你聽到了嗎?你有喜了?我們要有孩子了,你一直想要的孩子…”
塵落恍惚地望着屋頂,眼中滿是慌張和哀慼之色…
她一直想要的孩子,她一直懷不上的孩子…
爲何要在此刻到來…
是攻打晉陽前嗎?
她沉重地閉上了眼。
宇文邕見她這般,柔聲道:“落兒,你不開心嗎?”
“爲何要開心…開心陛下可以有機會讓我骨肉分離還是有機會要挾我?”她語氣冰冷,如一把刀一般□□他心裡。
那些不願意回憶的往事漸漸浮現出來,是說不盡的苦澀和悔恨。
他緘默着,終是問道:“落兒,那些不開心的事情就讓它們過去好嗎?我一時的氣話若是傷害了你,我用以後的所有彌補你,彌補我們的孩子…”
“彌補?”她冷笑出聲,“陛下拿什麼來彌補?我的國在你手裡,我的兄長在你手裡,我和孩子也都在,你能還給我一個齊國嗎?能放了我的兄長嗎?如果我不想要這孩子,你能賜我紅花湯和白綾嗎!”
“你!…”宇文邕被她激起了怒氣,他聲音不辨喜怒:“落兒,朕容忍你,但是你不要太過分了!朕告訴你,若是你再敢有不要孩子的想法,再敢做出今日這樣不要命的舉動,你和孩子有任何閃失,朕就誅高家滿門!”
☢ тт kΛn☢ c○
“陛下又在威脅我?”
“威脅又如何?你給朕記住,你的命是朕的,你的生死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沒有朕的命令,你不許死!你要好好活着,好好養好身子,把孩子生下來!好好看着朕是怎麼統一了天下!”
她笑了:“齊國亡,淮安死,陛下要讓一個死人陪你見證什麼?”
“朕說過,你現在姓司馬!”
“淮安豈得棄本宗,逐他姓,雖非丈夫,也知寧可玉碎,不爲瓦全!”
“呵!好一個寧爲玉碎不爲瓦全!你可以不顧自己,不顧那高家幾百口人,但朕不會給你機會,你死一次朕便救一次,死兩次,朕便救兩次,死一百次一千次,朕也會一次次救你,然後在你面前一個個將高家的人處死,讓你知道你的命到底是朕的還是你自己的!”
他低頭貼向她的耳邊:“不信你可以試試…若是你敢,明日我便將高延宗凌遲…然後將他的肉剁成陷兒,送來給你品品!”
寒意蔓延在身上,侵入了心裡。
塵落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喘不過氣。
她努力抓着他溼漉漉的衣襟,手下顫抖:“你想讓我更恨你嗎?若是你敢動我五哥,我…我…”
“你當如何?殺了朕?落兒,你覺得你能做到嗎?…齊國是朕的,你也是朕的!朕會讓你知道,你沒有選擇的權利。”
他一字一頓的說完,帶着絕對的強勢,不許她忤逆。
見她逐漸軟了下來,他嘴角輕勾,令人準備馬車,將她裹着帶回了鄴宮…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十一章最後一節。
第十二卷:萬里河山 風雨飄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