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長門相思有誰知,未雨籌謀琅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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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谷城戰敗的消息很快傳回長安城中。
朝堂之上,宇文護心情不佳地問着有誰願意前去增援。
下首諸人交頭接耳,卻無人回答。
宇文護心裡氣憤,想到周國與齊國開戰,屢屢輸給段韶等老將。如今這狀態分明是升了畏懼之心,這讓他如何是好?
“臣願往。”一個聲音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宇文護和宇文邕都看向聲音的主人,說話的是隨國公楊忠的兒子楊堅。
宇文護眼中幾不可察地閃過不滿。
他一直不喜歡楊堅這小子,尤其是想到當年爲了拉攏他們父子,特意給楊堅官拜右小宮伯的事情。
這個差事是難得的美差,不僅便於升遷,還便於瞭解宮內的情況,所以要是一般人被安了這官職,肯定感恩戴德地來巴結他。可誰知楊堅這小子不識擡舉,對他和皇帝都是恭敬疏離,從不多說不該說的話。
他覺得既然不能被他所用,就打壓着他的不予重用。
前兩年,因需要再次拉攏楊忠,他將楊堅進位爲大將軍,令他出任隨州刺史,隸屬襄州總管。
結果不久豆羅突兵敗被免官,楊堅陪他一起吃酒,依舊不長記性,對豆羅突的各種惡言只是平淡勸慰。
他覺得這樣不能爲自己所用的人和豆羅突一起不是好事,所以當即就將他調回京中,繼續排擠他。
楊忠死後,他繼承了父親的爵位,表面上算風光了些,但實際卻依舊沒什麼作爲。
他應該知道自己不喜歡他,這次竟然還敢主動請纓?!
宇文護收回神思,打量着下首的人,咳嗽兩聲:“你父親雖然身經百戰,但你和他比起來還差很多,此戰還是要遣更有經驗的人去才能對付段韶。”
楊堅心裡鬱悶,想說什麼,但想到這些年的情況和之前術士之言,還是退了下去。
宇文邕坐在上首,餘光瞥向旁邊不遠處正在沉思的人,手不自覺地握緊龍椅的把手,前段無處發泄的憤恨現在更是多了一層。
縱觀此次戰事,周國除了在宜陽上的優勢外,其他地方基本沒討得什麼好處,實在是得不償失。
雖然他沒有親臨柏谷城,但是從柏谷城的位置大概就想象得到此城的戰略地位。若是能爲周國所有,對伐齊定會有不小的幫助。
但堂兄此戰上接連判斷失誤,部署不當,使得兵力不均,柏谷失守,如今他無人可派,楊堅請行,他竟然因爲自己個人的偏見不讓他去…
“陛下,請讓臣帶兵前往前線!”宇文護突然請命道。
宇文邕看向他,壓着心中的不滿,恭敬道:“堂兄,戰場兇險,朕看還是…?”
“臣早年隨文帝領軍在外,此次我軍氣勢低迷,臣願前去鼓舞將士。且現在宜陽戰況尚可,斛律光短時無法趕到,我們要抓住時機儘快奪下宜陽城!等拿下宜陽,即使是斛律光去,也很難奪回。所以請陛下迅速派臣帶兵去增援!”
宇文邕雖然心裡對他還在糾結宜陽城之事無奈,但還是點頭應了下來。
退朝後,他徑直前往含仁殿。
宇文直等在那裡,見到他來,笑道:“皇兄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你近日倒是勤快?”宇文邕隨口應着。
宇文直嘴角的笑容漸大:“可不?最近苦練了棋藝,就等着皇兄你來呢。”
“是嗎?那我一會兒倒要看看你的長進。”宇文邕說完便先去向叱奴氏請了安。
叱奴氏見到他,難得主動開口問話:“聽說那個齊國公主縱容自己的手下通敵?還要行刺薩保?陛下只是關押了她?”
宇文邕聽後心情不佳,恭敬道:“稟母后,淮安她並不知曉自己屬下通敵之事,況且因爲此事她也已經受到了懲罰,連我們的孩子都…”
“她懷孕了?”叱奴氏聞言愣了愣。
“正是…”宇文邕說這兩個字時強忍着咬牙切齒的衝動。想到宇文護這些年的所作所爲,新仇舊恨無一不讓他想盡快除之!
叱奴氏沉默了一會兒,擺手道:“罷了,按你的意思關着吧…沒事的話,你也退下吧。”
宇文邕行禮退了出去。
偏殿中,宇文直把玩着手中的棋子,那如眼眸般漆黑的瑪瑙倒映着他的臉,倒映着他的眼睛,也倒映着他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
宇文邕走進來,隨手帶上房門。
宇文直收回玩味的眼神,看向他:“皇兄可真捨得,讓你那可人兒的夫人獨守長門宮,就不怕她恨你?”
宇文邕眼神銳利地掃過他,聲音低沉:“讓你安排的事情怎麼樣了?”
“哼。”宇文直有些不滿,卻依舊嘴角掛着邪魅的笑容,“自是正在進行着。另外最近還聽到些不錯的傳聞,皇兄可有興趣知道?”
宇文邕走上前坐在他對面,自顧自地斟了杯茶:“說來聽聽?”
“聽說竇熾因爲堂兄干預後宮之事,找了個機會去勸堂兄,說你已經成年多年,他不應該繼續幹政,要早日歸政纔是。你說有沒有意思?”
“竇熾倒是敢說,當年父親在渭北田獵,堂兄技不如人,卻一直因爲比竇熾少射六隻兔子的事情心裡不服氣,估計這次聽到竇熾說這話更要氣得不輕了。”宇文邕嘴角輕勾,似乎心情好了許多。
宇文直有些幸災樂禍:“確實如此,我一想到堂兄聽後生氣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宇文邕舉起棋子,擡眼看了一眼宇文直:“等這場仗結束,我們便加快速度。”
宇文直會意一笑,又問道:“皇兄難道沒有別的要吩咐弟弟的?”
“你想說什麼?”
宇文直伸了個懶腰:“我也是爲皇兄你好,想幫你分憂。你那夫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要弟弟我代爲去幫你安撫安撫她?反正我這個人就是喜歡和某些人作對。皇兄不方便出面,我去看看也無妨。”
宇文邕皺了皺眉:“朕看還是不勞你了,本來她沒什麼危險,你去了反而引起別人注意。”
“哦…”宇文直應了聲,卻還是多瞟了幾眼宇文邕的表情,見他沒什麼反應頓覺無趣起來。
宇文邕感覺到他的視線,心中輕嘆口氣,也不知道他整日都在想些什麼……
他丟下棋子,起身道:“算了,我看還是改日再下吧。朕今日還有事,先回去了。”
宇文直勾脣道:“皇兄請便,臣弟就不送了。”說完又起身對他拱了拱手。
宇文邕離去後,宇文直饒有興趣地向長門宮行去。
見周圍守衛森嚴,他找了個人煙稀少的地方,跳上附近的大樹,向內張望着。
塵落在院中支着桌子,手中握着毛筆正在畫什麼。
柳絮紛飛,白色的絨球掠過她的青絲,在風中飄舞着。
本應該是很美的畫面,可是卻有隻五色鸚鵡在她頭頂盤旋,還時不時地落在她頭頂撓着她的頭髮。
每每那時,她便有些惱怒地揮手,然後衝着它說些什麼。
宇文直覺得好笑,不禁多看了幾眼,心裡卻在想着皇兄剛剛的反應。
皇兄雖然表面上沒什麼,但是他知道他肯定不爽。
不過他沒想到她倒是在這裡住得挺安心的。一點都不像剛剛沒了孩子的母親,更不像被人軟禁的樣子。
“御婉,該用膳了。”舞依走了過來,手裡的托盤中放着一碗湯餅。
宇文直留意到來人,雖然離得遠看不真切,但卻覺得這個小宮女長得不錯。
塵落的視線瞥到她手中的東西,嘆了口氣:“能不能弄些別的來?天天看這個實在是有些吃不下…”
舞依面露難色,她也覺得天天看到這個很煩。但是晉國公吩咐膳部下大夫李安來負責長門宮的膳食,每日給她們的食物都不是很好。
雖然陛下對此也很不樂意,卻也沒有直接與晉公衝突,只是吩咐她每次的膳食都要嘗過後再給御婉用…
她雖然懂得沒那麼多,但卻明白陛下對御婉的關心和擔憂。
當年,江陵淪陷,父親身爲官員被押回了長安。後來得陛下所救,被免了奴役,進宮當樂官。所以她從有記憶以來便在宮中長大,也一直想要報答陛下的救命之恩。
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陛下對人這麼好。她覺得御婉能被陛下這麼在乎,真讓人羨慕。
塵落見她躊躇猶豫一直不語,忙道:“我隨便說說,你別往心裡去,先放下吧,我一會兒再吃。”
“御婉,您都畫了一上午了,還是先…”舞依邊說邊看向她。這段日子她大概摸清了她的脾氣,也漸漸喜歡上她的人。
而且雖然她被軟禁,但平日裡卻未曾見她傷感和怨天尤人,反而偶爾對她說笑。
她每日上午都在畫畫,下午則在屋後的小桃林中用桃枝練武,晚上會坐到屋頂或庭院看星星,吹笛子。
御婉第一次上屋頂的時候,她找了很久。
後來看到她獨自坐在屋頂,嚇了一跳,卻也放下心。
但她想不明白,御婉既然會武功,這小小的長門宮是不是困不住她?那她爲何不走呢?不過也是,皇宮守衛這麼森嚴…
此事她後來告知了陛下。陛下靜默良久才只對她吩咐了一句,讓他好好照顧御婉,她想做什麼隨她…
她也不敢多言其他,就每日這樣陪着她,偶爾御婉心血來潮地讓她找個胡琵琶彈給她聽,她也一一應下,並且一同探討樂理。
塵落不知道自己身邊的侍女想了這麼多東西,低下頭繼續看着眼前的畫作。
她換了一隻毛筆,沾上硃砂,在紙上點起梅花。
“御婉的梅花畫得真好。”舞依也收回了神思,在一旁讚道。
塵落搖了搖頭,自豪道:“我二哥的畫技可是齊國數一數二的,我只學到些皮毛,和他比起來還差很遠呢,你若是見了他的梅花,一定以爲是真的梅花!”
舞依明顯感覺她說這話時語氣中染上了輕鬆愉快,心裡也不禁多了幾分好奇。
塵落點完最後一筆,硃紅散開,竟有些妖嬈的意味。
不知何時,柳絮飄落下來,落在尚未乾透的硃紅上。
塵落的眸色一重,眼底幾不可察地掠過些許失落。
他說要陪她看白雪紅梅…
如今,卻把她關在了這裡…
柳絮…柳絮…又是他們相識的季節…
可爲何這次,他們離得如此近卻又如此遠?
她行到宮牆旁,伸手去夠牆外伸進來的柳枝,跳了幾下才抓到一枝。
玉指輕捏,她輕輕吟道:“楊柳亂成絲,攀折上春時。葉密鳥飛礙,風輕花落遲。城高短簫發,林空畫角悲。曲中無別意,並是爲相思…”
舞依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被輕輕刺痛,她默默記下她的話。
宇文直躲在樹上,聽完她的誦讀,輕輕勾了勾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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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國,段韶和長恭奪下柏谷城便退守華谷,又從華谷返回了鄴城。
因戰功,段韶被封廣平郡公,長恭別封爲鉅鹿、長樂等郡公。
琅琊王高儼聽說勝利之事,趕來段韶的府邸拜見。
長恭此時也正在段韶的府中,聽說琅琊王來拜訪,不免有些吃驚。
他的這個堂弟年紀雖小,卻很厲害。
妹妹出嫁前,他被令去晉陽辦事,實際是因幫助延宗他們出城才被調走的。
妹妹出嫁後不久,他回到鄴城,卻被和士開等人進了讒言。
現在他離開北宮,五日纔可進宮一朝,也不許每日與太后隨便相見。
接着,陛下又拜他爲太保,明着看是升他的官職安撫他,實際確是解除了他的多數兵權,唯留下京畿大都督之權。
長恭與段韶一起去迎接他入了府邸。
琅琊王見到長恭,很是開心,上前興奮道:“蘭陵王兄怎麼也在?聽聞此次戰役你與廣平公壯了我軍聲威,弟佩服不已,改日定要去你那裡討教兵法!”
長恭忙謙虛道:“琅琊王過獎了,此戰都是廣平公指揮得當,我又怎當得起討教二字。今日來此也只是因爲先前的戰事。”
“長恭不必謙虛。”段韶拍了拍他的肩,又笑着看向高儼,示意大家坐下說。
幾人寒暄幾句,段韶問道:“琅琊王今日不知何事前來?”
高儼嘆了口氣:“你們沒回來之前,陳朝遣使者前來,想與我們共謀伐周,結果皇兄沒有同意。我勸了幾次,皇兄也沒聽我的,不知道您對此事可有何看法?”
長恭頓了頓,看向段韶。
段韶端起酪喝了一口,開口道:“許是陛下有其他的打算吧,如今兩國因爲邊城打得難分難解…周國與陳國交好已久,陳國這個時候摻和進來,難明其目的…”
“您也不贊成聯陳攻打周國嗎?”高儼攥了攥拳頭。
段韶看了眼長恭,欲言又止。
高儼會意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想必蘭陵王兄也不希望開戰。我也希望周齊和平,可是周齊早晚要分出勝負來!當年父皇在的時候,周國因爲邙山之戰失敗和我們通和,所以父皇許了淮安姐姐的婚事。可是此一時彼一時,可惜淮安姐姐嫁過去的時候我被調離了京中,不然我定會讓皇兄收回成命!”
段韶輕嘆口氣:“殿下一人之力,恐怕改變不了陛下的意思。這樣的話還是…”
高儼沒有理會,繼續道:“如今和士開當權,弄得朝中風氣不正,小人當道,真真可惡!內賊不除!何以安外?可惜皇兄太過信任和士開他們,先前和士開與穆提婆等奢恣,盛修第宅,我看不過去就說了句該說的話,不想他們竟然向皇兄建議外放我。我知道廣平公您見多識廣,此事還望您可以指點我一二。”
段韶凝視着手中的杯子,別有深意道:“殿下,此事臣恐怕無力相助,但臣相信陛下仁慈,太后也會護着殿下週全。所以殿下不如靜觀其變,以不變應萬變。”
高儼猶豫地點了點頭:“您的意思,仁威懂了…”
“殿下是少年英雄,又位居高位,凡事當小心行事纔是。”段韶牽了下脣。
高儼站起身,抱拳道:“多謝您的教導。叨擾多時,既然您也覺得此時不宜伐周,那我也不便多說其他。今日還有其他的事,改日再來拜訪您了。”
他又對長恭行了一禮。
兩人回了禮,看着他漸漸走遠,長恭開口道:“孝先兄…”
段韶擡手製止了他:“琅琊王英雄少年,可惜銳氣太重,不懂得遮掩鋒芒…”
“孝先兄是指伐周之事還是和大人之事?”長恭問道。
“都有,他有鴻鵠之志,不容小覷。”
長恭點了點頭,又有些遺憾:“當年妹妹也常稱讚他,只是可惜…”
“和士開府邸之事,你可知道他先前說的話?”段韶看着前方問道。
長恭頷首道:“有所耳聞,‘你們所建的宅邸早晚當就,何太遲也?’此話沒有什麼奇怪的。”
“這句不奇怪,可是接下來的卻不是…”段韶轉頭看向他,“聽說和士開他們聽完這句話後說:‘琅琊王眼光奕奕,數步射人。剛剛只是對聊一會兒,便不自覺地出了汗。我在天子面前都沒這樣的感覺。’”
長恭大驚:“您的意思是?……”
“據我所知,琅琊王在鄴城的府邸靠近北城,那附近有武庫,這恐怕讓某些人不放心了,所以現在急於奪他最後的兵權,讓他遠離京師…”
“那?…”長恭又看向已經消失人影的方向。
段韶也望回遠處,嘆道:“皆有天命,我要說得和剛纔送他的一樣,我們只需靜觀其變…”
長恭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心中卻莫名擔憂起來。
他今日可能聽到不該聽得事情,希望不要捲入纔好。
高儼離開後便向着自己姨父馮子琮的府邸而去。
邊行他邊思索着。
父皇高湛死後,他雖然還有母后胡氏寵着,但是各方的供給已經不如父皇在世之時。況他先前手握重兵,皇兄高緯總是忌憚於他。
前段皇兄將他明升暗降,治書侍御史王子宜與他的左右開府高舍洛、中常侍劉闢疆說:“殿下被疏,正由和士開離間,怎麼可以出北宮入百姓叢中?”
他雖然年齡尚幼,又何嘗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和士開如此奸佞,多留一日便是朝廷的禍患,先前他可以忍着,但如今若再隱忍,還不知道自己的下場會不會和趙郡王叔一樣呢?!
他的姨父馮子琮,前兩年曾被外放。但因爲此事非皇兄的本意,所以後來皇兄特意下旨賞賜其鼓吹,又給他加兵五十人,令他聽將物度關。
後因母后胡氏想爲四弟齊安王高廓成家,替他納了姨父的長女爲妃。姨父也因此得返鄴城,授爲吏部尚書。
去年,斛律光大將軍兵度玉壁,至龍門。周致書於齊,需要兩國謀劃商議。所以皇兄詔姨父奉命前往軍營,協助斛律大將軍與周將韋孝寬當面相談。
最後齊國得了龍門等五城,皇兄以姨父之功,封其昌黎郡公,遷尚書右僕射,仍攝選侍中如故。
如今姨父日益得寵,又因權力之事與和士開生悉。
若想除掉和士開,恐怕需要他幫忙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太忙,更新得都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