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毀家園葬情梅下,與君絕獻麴酒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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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無光,宇文邕立在窗前,擡手拂過自己的臉頰,昨夜的那一幕幕又在腦子裡顯現出來。
高紹信身上鮮血淋漓,她瘋了般地抓傷自己的臉,想要逃出自己的禁錮,紅着眼睛一直看着她弟弟的屍體…
他無法之下只能打暈了她,又令人趁夜回宮找來太醫和醫女…
他早已忘了身後的傷口,儘管有的瓷片入肉很深,那傷口還在淌血,可那些根本及不上他心中的失落…
看到她那時瘋狂的樣子,他心裡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或許這一次,他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本還有的希望如今卻讓她更加絕望…
高紹信是死在了自己手上的,即使不是他的本意…即使他弒君死一千次一萬次都不足惜…
可他那麼慘烈地死在她眼前。
當時看着她被血染紅的眼睛,他很痛…
而那一刻,他竟想着如果躺在那裡的是他該多好,那樣的話她會不會就沒有這般難過了…
即使她難過,他心裡也會開心,因爲她定是原諒他了…
他自嘲地笑了,看向烏黑的天空。
倏然憶起了豆羅突死前的那些話…
他不信命,也不信那些所謂的詛咒…
他拳頭一緊,轉身進了內殿。
榻上的人依舊在昏睡,可睡夢裡的她仍然皺着眉頭…
“陛下,姑娘醒了的話奴才去找您,先讓奴才們給您處理下身上的傷吧…”何泉在一旁提醒着,他從未見過自己的主人這般狼狽。
“啊!…”牀上的人痛苦地叫了一聲,猛地坐了起來。
周圍的醫女一驚,正欲取下還插在她身上的銀針,卻見那針被力道彈了出來。
與此同時,女子一口血吐出,穴位處也滲出了一道道血痕。
宇文邕忙走了過去,扶住她搖搖欲墜地身子,看向周圍惶恐的醫女們:“怎麼回事?!沒用的東西!”
“陛下恕罪,奴婢們本是按太醫吩咐以針封住姑娘幾處穴道,讓姑娘氣血平穩下來,不想姑娘會牴觸,致使血氣亂涌,傷了心脈。奴婢們該死,這便給姑娘…”
“不必了!”女子冷冷的聲音響起,“不必費心,這不怪你們,是我自己想要醒過來。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和陛下單獨談談…”
宇文邕見她神色默然地看着自己,毫無商量之意,怕她再怒火攻心,出其他問題,隨意擺了擺手:“都下去吧…”
衆人領命而出。
屋中一下安靜下來,接着是她平淡無波的聲音:“紹信在哪…”
“我讓人給他整了衣冠,屍首現在放在耳房…”
她閉了閉眼睛,呼出一口氣:“放手吧…宇文邕…不可能了……我們,再也不可能了…若你再留我在你身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紹信一樣,有一日會衝動地想要殺了你…”
他抿脣望着她,手將身下的被褥握出無數的亂痕。
“殺了你,我也會自殺謝罪。”她擡手撫上他臉龐被自己弄出的抓痕,嘴角是無可奈何的笑容。
他按住她的手:“落兒…我…”
“我不想聽你再威脅我什麼,其實紹信說得對,這般苟延殘喘地活着,有什麼意義?…”她說着,眼中涌出溼潤,順着她瘦削地臉頰滑下,劃入她嘴角的微弧,“那些齊國宗室貴女,我姑父司馬消難,只要你不怕天下人寒心,想殺便殺吧…在我眼裡,最重要的人一個個都死了,這些人還算什麼?他們誰能脅迫我?!你想殺,儘管去殺!殺到一個都沒有的時候,我也就真的再無牽掛了!…”
她聲音艱澀,漸漸染上鼻音。
“落兒,這是意外,真的只是意外…我若想殺他根本不會救下他…”
“意外?”她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陛下既不信任,又爲何要救他?剛剛陛下明明看清楚了是紹信,也定知道你的隱衛會來救駕,爲何還要出那麼重的腳?…爲何不阻止那些拔劍出來的人?…爲何眼睜睜看着紹信死去…”
他被追問地無言以對。
她復冷笑道:“宇文邕,別再解釋什麼,那樣會讓我瞧不起你,讓我覺得自己以前看錯了人…”
她的話一句句刺進他心裡。
他顫抖地按着她的肩,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緩緩道:“我可以放你,但你要養好身子…”
“不!我現在就想離開你,我不信你!”她吼道。
他眼露哀傷,卻沒有鬆口:“你可以不信,但此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你若不肯養好自己再走,朕便不會放人!況且如今朕也受了傷,不便回宮,你弟弟傷了朕,你不該等朕傷愈再走嗎?”
她低低笑出了聲,一字一頓道:“陛下,你到底想怎樣?!但願你信守承諾,否則,我真的不會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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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下來,兩人如往日一樣同食同飲,可一道無形的牆卻將他們阻隔了一般,讓他們再無交流。
夜晚的時候,宇文邕偶爾趁着她睡熟想要抱她入懷,可她似乎多了很多警惕,還不待他碰到,便彈坐起來如臨大敵。
他無奈之下,只得與她分房。
何泉看在眼中,偷偷在塵落的藥裡下了迷香媚藥。
塵落食用後不久便意識到了自己的異樣。
爲了恢復神智,她打碎瓷碗刺傷自己,又跑到院子裡,直接跳進荷塘中提神降熱。
宇文邕緊隨而至,親自跳下去將她打暈帶上了岸。
但池水寒涼,兩人都染了風寒。
宇文邕顧不得自己,見她這般模樣,雖知道何泉是爲他着想,還是不免大怒,罰何泉在塵落的屋外跪了一晌午。
那事之後,塵落對宇文邕變得更加冷淡,字裡行間也多出許多嘲諷之言。
何泉私下想與她解釋是自己擅自而爲,她卻只道她知道,但若是當時她不跳進池塘,他又豈會放任着不管…
何泉無言以對,請罪後無奈地離開。
幾日下來,宇文邕背後的傷基本癒合,傷寒似乎也好了。
塵落因爲這段時日本就體弱,加之傷心過度,燒了一場,身子始終虛弱,但見他傷勢好轉,便又一次將先前的事情提了出來。
宇文邕默然片刻,只道讓她回去休息,會盡快安排…
她無奈之下,只得暫且作罷,可誰知他卻趁着夜色,將她帶回了宮。
她醒後大怒,將房間裡能砸的都砸了一遍,又拿着劍將屋外的花草揮霍一番。
發泄過後,她疲憊地癱坐在窗前的紅梅之下。
望着這曾經寄託了他們無數回憶的地方,耳邊竟迴盪起《梅花落》的旋律。
何當與春日,共映芙蓉池?…
她嘴角勾着嘲諷的弧度,眼中卻盈滿了淚水。
默然良久,她起身叫來了侍女。
侍女知她心情不好,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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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呢?我昏睡的時候他可來過?”她手撫着殘枝,聲音不辨喜怒。
“陛下一直守着小姐,直到早朝時分才離開。”
她靜默了片刻,又開口道:“先前稽胡之戰,陛下可爲齊王他們設宴慶功?”
“聽說陛下今晚會大宴羣臣,爲齊王慶功。”
塵落手下頓了頓,竟將那殘敗的梅枝折斷。
她緊了緊手中的梅枝,淡淡道:“你去告訴何寺人,我今晚願意侍宴…若陛下同意,我願爲此大勝,獻曲助興…”
說完,她站起了身,毫不猶豫地回了房間。
侍女一時愣在了原地,但下一秒便興奮地按她的吩咐去辦了。
何泉聽聞這姑奶奶終於軟了,也是激動不已,忙將這消息告訴了宇文邕。
宇文邕略感詫異,只是聽聞她醒來後的諸多行爲,到最後在梅樹下呆坐良久,心裡竟隱隱希冀着。
加之她難得主動,他便沒有掃她的興致,安排何泉去送些衣服和飾品過去。
塵落看着他送來的東西,嘴角一揚,屏退了諸人,自己在屋中更了衣,才讓侍女們進來幫她綰髮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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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時分,宇文邕在太極殿大宴羣臣。
席間,他對幾個弟弟毫不抑制讚美之詞。
正是觥籌交錯間,突有樂聲響起。
這樂聲鏗鏘有力,如臨沙場,突入擊殺,勇往直前。
宇文邕心裡一顫,拳頭竟不自覺地握緊。
這曲子,當年高長恭離世的時候他聽過太多遍…
她今日竟會彈起這樣的曲子…
她想做什麼?
宇文憲等人倒是沉浸在了這激昂的樂聲裡,紛紛稱讚演奏者的琴技。
不多時,曲聲轉了章節,一改方纔的振奮,變得委婉淒涼,帶着落魄和無奈。
曲高和寡,衆人似乎還沒理解這驟然轉變的曲風,宇文憲卻彷彿看盡了一切,這高處不勝寒,功高蓋主的結局確實無外乎如此…
一曲終了,席間響起了溢美之聲。
塵落抱着琴,從殿外緩緩走了進來,一身鮮紅的外衣在這夜晚分外妖嬈。
宇文邕鬆開緊握的手掌,親自降階而迎,待走到她面前,才輕聲道:“心情可好些了?這曲終的無奈可是朕能解的?”
她淡淡笑了:“陛下覺得呢?”
宇文邕還不及說下一句,她嘴角一勾,又開了口:“邕哥哥…經歷了這麼多,我們,也該是曲終人散的時候了…”
他瞳孔一收,正要將她帶入懷裡,卻見她一個轉身褪去了外衣,露出內裡的白色縞素,而她的手竟然從琴下抽出一把匕首,直向他刺來。
大驚之下,他剛要躲開,卻見她嘴角的弧度更大…
“嘭”的一聲連着一聲清脆。
那匕首並沒有刺進他的身體。
他清晰地看到她驟然鬆開匕首的動作,聽到匕首掉落在地是時的悶響…
而一個杯子也在剛剛從左席飛出,本是爲了阻擋匕首,卻不想在變故下砸了個空。
她笑看着他,用嘴型一字一句地嘲笑着他…
諸人還沒反應過來這變故,只聽左手上席傳來聲音:“大膽!竟敢行刺父皇!來人!快將這刺客擒住!”
宇文邕拳頭一緊,正欲開口,卻見身前的人蹲下身去,要撿那把匕首。
趕進來的侍衛見狀,忙上前反剪了她的雙手,將她壓在地上,又拾起了匕首呈到宇文邕面前。
司馬消難見狀,出席請罪道:“陛下恕罪,小女…”
“司馬姑父,你認錯人了吧,我不是你女兒,我乃大齊淮安公主!他害我死了一次,如今又滅我齊國,誅我高氏全族,我與他不共戴天,今日被擒,我無話可說,甘願受戮!”
宇文邕皺了皺眉,他俯下身子,在她耳邊壓低了聲音,卻咬牙切齒道:“好!很好!落兒,你這般等不及,爲了想離開我竟然做出這麼絕的事情!”
宇文憲的手還僵在剛剛擲杯的位置。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纔會讓她做到這一步…
“父皇,弒君之罪,罪當伏誅!還請父皇定奪!”宇文贇率先走過去跪地道。
緊接着,一個個大臣也懶得去思考這淮安公主爲何死而復生,都倒身下拜覆議。
宇文邕雙拳緊握,沉吟半晌才道:“將她先行關押,高氏男丁既已伏誅,爲顯我朝仁德,十日後,將高家宗族之女並高氏遺孤全部流放蜀地!任何人不得加戮!…”
說完,他拂袖而去。
大臣們見此,也不再多言,紛紛散宴離開了。
宇文憲留到了最後,他走到她身前蹲了下來:“你…何苦…”
她笑了,卻笑得悽慘:“宇文憲,你感到過絕望嗎?…我一直以來都覺得不論經歷了什麼,生活裡終究有值得你期待的東西,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可這一次,當紹信那樣慘烈地死在我眼前的時候,我覺得絕望就是在一個你深愛的人身邊,眼睜睜看着他一步步毀掉你的一切還不肯放你離開…絕望就是這個你深愛的人還在口口聲聲說着愛你,對你好,試圖用這些讓你遺忘仇恨,回到他身邊…我想離開這裡…只是想要離開他!只要能離開,就算被流放又如何?!…”
她笑着笑着,眼淚劃出了眼眶…
他擡手想要幫她擦乾淨,只覺得那淚水連成了線,越擦越多,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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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邕在宮中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間已經行到了思齊殿。
他屏退了諸人,獨自立在那裡,眼中是被她砍得雜亂的花草,那紅梅樹也已經殘枝敗葉…
何泉見他在這裡站了快一個時辰,想到更深露重,天寒地凍,找來長袍給他披上。
“何泉,明日讓人把這裡拆了吧…就說先前朕下令拆毀的繁華沒有盡除…拆毀後將這裡種滿紅梅,列爲禁地,再不許人涉足!…”
“陛下?!”何泉恍然以爲自己聽錯了…
宇文邕沒有再說什麼,視線在這破敗的園中稍稍停留便轉身離開了。
家已不在,留着這屋只是徒增傷感,他不想再看到一毫的痕跡。
落兒,你說思君先齊家後治國,我卻因天下負你,既然已經無法挽回,那就讓我對得起天下…
失去了你,我便只有天下的夢,就讓我爲你建一個太平的天下,無論你到哪裡都能平安喜樂…
這思齊之意今後於我只有見賢思齊,其餘的我會記在心裡,讓一切的美好深埋在那些梅樹下…
我相信,你一定會看到天下和平,再無戰爭的日子…
那時,不管你在何方,應該都會開心吧…
只是海角天涯,你或許都不會再見我,也不願再見我…
最終,我的宮牆沒有困住你,只是囚禁了我自己的心…
我不信來世,卻第一次希望來世存在,那時若能再次遇到你,我一定不再負你,不再讓你傷心…
作者有話要說:
小唐:這是劇終…撒花~~
(板磚飛來…)
小唐:好吧,我瞎說的…
衆:還沒到結局…
(新一輪板磚飛來…)
抱頭亂竄的小唐接着去改後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