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安和尚, 本姓衛,常山扶柳(今河北衡水市冀州)人,幼聰敏,十二歲出家,後事佛圖澄爲師,甚受賞識。其著述、譯經繁多,於佛教貢獻極大;弟子甚衆,遍佈南北;更皆博學多識,以才辯文學著稱,文章亦爲當世文人所重。這麼一位佛家的集大成者,自然名望極高,得時人推崇不盡。
因北方戰亂,道安和尚南下襄陽,居十五載,廣宣佛法,彼時晉人無論高貴貧賤皆對之尊崇不已。三年前襄陽爲秦國所破,苻堅大喜之下言道:“朕以十萬之師攻取襄陽,唯得一人半!”這句話裡的“一人”,指的正是這位道安大師。
之後道安和尚便到了長安,駐錫五重寺,曾主持數千人的大道場,更譯出佛經十四部一百八十三卷,約百餘萬言。三年來道安和尚備受苻堅推崇禮遇,長安城甚至有“學不師安,義不中難”的諺語。
故此,今時今日,若說長安城裡還有一人能說動大秦天王苻堅,非道安和尚莫屬也!於是城南五重寺這佛門清淨之地一夕間成了東西市,熱鬧得不像話——每日裡總有七八十來位高官達貴到訪,“求一見道安大師”。今日尤爲誇張,以陽平公苻融爲首,來了不下四五十位當朝大臣。大夥兒捶胸頓足,懇請道安和尚“爲蒼生致一言”,勸阻天王苻堅不要伐晉。
此一輪“求請”如此“情真意切”,到後來連陽平公本人都差點跪下了,慈眉善目的道安和尚焉能無動於衷?當下點頭答應。苻融等遂滿意而歸,不久便在朝上奏請苻堅道:“道安大師有了新論,近日要在五重寺弘法講經,請天王往之一觀!”
苻堅一皺眉頭:“這。。。也好。。。”
通和派往五重寺請道安和尚“爲蒼生致一言”之事弄得動靜老大,滿城皆知,哪裡瞞得了天王苻堅?然則通和派這一招乃是“陽謀”,苻堅在朝上可礙不過面子,只得勉強答應往五重寺一行,心下牢騷不已:一幫混賬,這是給孤家下套吶!
於是一俟散朝,苻堅便召來慕容垂相商。慕容垂一時也想不出什麼招,只好老實答道:“容臣細思之。。。”兩個愁眉苦臉各自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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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慕容垂召集心腹商議,聊了半天依舊沒什麼太好的應付之道。慕容垂想了想,便喊膳房準備大宴,又派手下去請段隨、周仲孫、朱序以及張天錫一併前來,也好羣策羣力。
衆人應邀而來,甫一坐定,慕容垂即開宗明義。話音剛落,朱序變色道:“哎呀這可如何是好?道安大師何等聲望!全長安城都言‘道安爲師',他若開口,苻堅須駁不得他的面子。。。”張天錫亦蹙眉喃喃:“確實棘手,確實棘手。。。”衆人皆一陣搖頭唏噓。
段隨於佛法一道可謂一竅不通,亦不大清楚道安和尚的名望,見狀滿不在乎道:“這事兒不難!苻融找那道安幫襯,我等便尋其他高僧幫苻堅說話,那不就結了?”
一屋子眼光盡皆落到段隨臉上,彷彿看一個白癡一般。朱序沒好氣道:“從石說什麼笑話?佛圖澄之後,當世哪裡還有比得上道安大師的高僧?”
段隨這才曉得失言,撓撓頭,尷尬一笑。便在這時,身邊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好計!從石好計!”
這一下滿屋子眼光無不轉了過去。。。仔細看時,不是老周在說話還有哪個?大夥兒一陣錯愕——老周累世權貴,見多識廣,絕不是個糊塗人,怎會如此說話?
老周不緊不慢抿了口酒,晃晃腦袋,悠哉悠哉道:“你們啊,那是呆在這長安城裡太久咯!眼睛裡只有這道安道安,豈不知世間廣大,山外有山,峰外有峰?”
朱序怎麼也想不出還有這麼一號人物,撇撇嘴,一臉不信的表情,單等老周繼續。慕容垂一笑,頷首道:“還請周公不吝賜教!”
“若說中土再無道安和尚的對手。。。”老周嘿嘿一笑:“那何不把眼光再放遠點?”說着伸出一指,朝着西頭指了一指。
屋中皆是有見識的,高弼眼睛一亮:“沒錯!中原沒有道安大師的對手,不代表西域也沒有!”悉羅騰一拍大腿叫道:“着啊!佛法源自天竺,再經西域傳來中原。西域之處多有來自天竺的得道高僧,他等的名頭可不比道安小!”
朱序赧然道:“周公果然見識高遠!朱序佩服!”一拍張天錫肩膀:“純嘏(張天錫表字),你久在涼州,熟知西域情形,可知有什麼得道高僧堪比道安大師的?”
張天錫撫髯一笑:“倒是巧了。日前車師前部(新疆吐魯番市)國王彌闐、鄯善(新疆若羌縣)國王休密馱結伴前來長安朝貢,因與我有舊,便在我府上飲了一回酒。席間正好說到天竺高僧鳩摩羅什,言其正駐錫西域龜茲國。若得此人,當不遜於道安!”
“鳩摩羅什?”朱序眼睛大亮:“可是那半歲會說話,三歲能認字,五歲博覽羣書,七歲出家遊學天竺諸國,號三法藏第一人的鳩摩羅什?”
張天錫連連點頭:“正是!鳩摩羅什名震西域,好大的來頭!每講經說法,諸國國王皆跪在兩側,由鳩摩羅什踏其脊背登壇。”衆人聽得一片譁然。
“那敢情好!”朱序哈哈笑道:“道安和尚在襄陽時,我與他多有來往。談及世間高僧,說到這位鳩摩羅什之時,道安可是讚不絕口,連稱不如呵!”
衆人聞言一起大笑起來,似乎一樁難事就此已然解決。不料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冒了出來:“苻堅不日就要去那五重寺見道安大師,那鳩摩羅什卻遠在西域。。。這,這。。。這還來得及找那鳩摩羅什趕來長安麼?”
衆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就見劉裕縮在角落裡,結結巴巴,一臉的誠惶誠恐。這小子乃是十足的段隨鐵桿,忠誠可靠,又頗得慕容父子喜歡,故而有什麼聚會也會拉了他同來。
“寄奴多慮了!”高弼侃侃而談:“我等所懼者,無非是道安名望太高,到時候他一開口勸諫,苻堅不好反駁。想來到時道安所言,多半就是順着苻融那些人所說的,什麼大晉持着正朔雲雲。若然我等擡出鳩摩羅什的大名,推說鳩摩羅什曾言大秦纔是正朔,那麼苻堅不就可以堅持己見了?”
劉裕一張臉憋得通紅:“鳩摩羅什果然說過大秦纔是正朔?”
“啪”的一響,段隨在劉裕腦瓜子上重重扇了一記:“你豬啊你!管他說過沒說過,我等說他說了,他便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