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一縷輕煙卻自胡家柴房裡嫋嫋升起。好在無人見着,否則不免叫人疑惑,這胡家莫不是患了失心瘋,深更半夜還生火做飯不成?
慕容燕極之平靜地將段隨拖入柴房,鋪草爲席,生火取暖。此刻她平躺在草蓆之上,看着依舊一臉的若無其事,心裡頭終究怦怦急跳。話說回來,連日來在那破廟之內,他二人本就同臥一室,如今這般倒也並不稀奇。可那終究是形勢所迫,眼下明明可以分房而息,自己卻不曉得如何鬼迷了心竅,竟然作出這等膽大之事來。
仔細想來,此事其實也屬正常:慕容燕本就是個大有主意的胡女,扭捏作態從來不是她的風格,一俟明確了自己對段隨的情意,其行爲舉止自然比之看來活潑淘氣的晴兒更爲主動;到了今時今日,慕容燕已是國破家亡,對段隨的依賴之心與日俱增,在那破廟裡她便一刻都不願與段隨分離,此時亦然如此;何況兩人雖然同處一室,其實直到今日依舊是清清白白,慕容燕何等人物,豈會在乎胡家老小的目光?既然如此,那便大大方方拉了段隨過來,還能還胡家老小一個清靜。
到了這個時候,段隨如何還不曉得慕容燕對自己的情意?好嘛,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又互生情意,豈非乾柴碰到了烈火?之前在破廟裡那是礙着慕容燕身體虛弱,又不知她心意如何,不敢生出非分之想。此刻形勢明瞭,段隨自然心猿意馬起來,滿腦子都是那糊塗心思,一忽兒盼着慕容燕投懷送抱,一忽兒想着自己是不是太過柳下惠了點?
可惜慕容燕雖然傾心段隨,卻也希望兩人能夠守住本心,不做出那逾禮之事。這時候心中所想,只是與意中人靜靜守候一處,絕無其他,故而即便心中澎湃,身軀卻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這可害苦了咱們的段同學,只見這廝翻來覆去,咬牙切齒,總也無法入眠,又不敢驚動慕容燕,連那翻滾也是輕手輕腳,彷彿做着慢動作一般,累個半死。直到許久之後,均勻悠長的呼吸聲傳來,慕容燕沉沉入睡,段隨這才死了心,趴在那裡如死狗一般大口喘氣,漸漸也睡了過去。。。
天明時分,胡家柴房裡的炊煙依舊絲絲縷縷不斷。農人本就起得早,別人看見,想着他家多半是在生火做那早膳,實屬正常不過。
胡家老小倒是醒了,只是柴房裡頭那兩位毫無動靜,他等自然不敢打擾,此刻各自躺在炕上,或想着心事,或竊竊私語。胡老二這蔫壞的東西正自眉開眼笑地打趣阿秀,卻被阿秀一句話說得歇了氣:“我說怎的你這人看着老實,其實卻最不正經,原來你家將軍也是個花花腸子,都不是正經人!只可憐了那天仙似的公主,怕是個不經事的,叫你家將軍騙了個團團轉!”
此刻阿秀嘴裡不經事的天仙公主已然起身,並不洗漱,只斜斜靠在壁上,靜靜望着熟睡中的段隨,任憑這暖洋洋的小屋裡灑滿慵懶的味道,這是這段日子裡她最熟悉也最享受的感覺。
最是那一縷溫柔的目光,投射在段隨長長的、總是不大老實的睫毛上,直叫慕容燕心中幾多雜念也只化作了團團柔軟、片片安平、種種喜樂。
慕容燕喜歡清晨時分兩人獨處的氣氛,所以她總是早早醒來,安安靜靜地去看猶自酣睡的段隨,這時候她便會忘卻昨夜夢中又來襲擾的鄴城血光,抑或是小晴兒那總是微笑又無辜的眼神。。。
。。。。。。
日上三竿,胡家人望眼欲穿的柴房大門終於吱呀一聲打開,段隨與慕容燕兩個一前一後走了出來。那邊廂胡家老小也開了房門走入庭院,大夥兒如同約好了一般,各自忙活起自己的事情來,誰也不曾多說一句閒話,或是面露異色之類,彷彿這日子天生便該如此,叫人熟捻不過。
氣氛有些壓抑,反倒是事主段隨沉不住氣,一把拉住正要出門的胡老二道:“胡二!你這是要出門?”
“正要和小七出去弄些柴火回來!”
“甚好!我同你兩個一道去,也好活動活動筋骨!”這廝其實是想出外透透氣,屋內的氣氛實在奇怪。
“好嘞!”胡老二沒有多想,一口答應。
段隨轉頭對慕容燕道:“燕兒,你看。。。要不你在家中候着,我等去去就回!”
“不要!”慕容燕嬌叱一聲。
“嗯?”段隨一愣。
慕容燕哪裡不曉得段隨的心思,不由得暗暗好笑,心想:你倒是壞,自個跑了出去解悶,卻留我一個在這裡發呆。阿秀姊姊是個好人,卻實在不是個好話伴,我啊,還是跟定你了!當下扯住段隨一隻胳膊,柔聲道:“石頭哥哥!你去哪裡,燕兒便去哪裡!”語氣溫婉,一副正自撒嬌的小女兒狀。段隨哪裡吃得消這等架勢,立馬投降:“那好,那好!”
胡家老小何曾見過這等場景,頓時眼珠子掉了一地,忙不迭轉頭步開,心中所想不外乎如是:這些將軍公主什麼的到底不凡,說話行事與我等平頭小民全然不同。只有見過些世面的胡老二在心底裡頭大讚段隨:話說我家段將軍果然無所不能,這仙人般的公主竟然叫他吃得定定的。高!實在是高!
幾個也不糊塗,先替段隨與慕容燕換上了家中的布衣,這纔出門。要不然他兩個穿着甲衣與皮裘這麼一現身,萬一叫村中有心人看了去,不惹出禍端來纔怪。四人一齊出門,儘量尋那偏僻小路行走,避開閒雜人等。好在小小荒村本就人口稀少,冬日裡又多半不出戶門,一路行來居然未曾撞見他人。
魏縣一馬平川,四人走了許久纔到了一片丘地,其上樹木叢生,皆有白雪覆蓋,雖說其實不大,看着倒也茫茫一片。段隨深深吸了一口氣,四下裡空氣極爲清新,直鑽入胸肺之中,叫人一陣神清氣爽。精神抖擻的段公子撩起袖子叫道:“胡二,把那樵斧給我,且看我的手段!”
胡老二苦着臉道:“這等粗活哪裡要勞煩將軍出手,我弟兄兩個就收拾了,也不費什麼功夫!”
“我來,我來!”段隨滿臉笑容來搶斧子,下一步卻楞在了當場,原來目光所及之處,慕容燕嘴巴嘟得老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還是胡老二機靈,搶上前道:“將軍,公主,這片林子其實不大,你們且直直向前,翻過幾座坡子,倒是有些景緻可看!”
慕容燕笑了起來,點頭道:“便依胡二哥的意思,我與石頭哥哥去那邊一觀。你啊,就不要生擾他兩兄弟做事了!”後面一句卻是對段隨說的,說着便上前拖住了段隨右臂。這一招可謂百試不爽,段公子立刻打蔫,捋下袖子,乖乖隨着慕容燕走了開去。
其實慕容燕這些日子來流連病榻之上,也確實悶壞了,這時候出來走走,又是漫步清新林間,倒是對她身體大有裨益。
林中清幽,偶有胡家兄弟伐木的聲音傳來,反而顯得愈加空靈。段隨與慕容燕兩個只覺得心中平靜安詳,雜念盡去,說不出的和諧自然。不覺間兩隻手已然攙在了一處,信步踱來,正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羨煞旁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已是穿過了整片林子。一條長河突兀地出現在兩人面前,河面雖然寬闊,卻並無滔滔奔流,恰如一面長長的明鏡,靜靜盛着兩岸斑駁倒影,淡泊地叫人心醉。
“此處當真值得一觀呢!”慕容燕心曠神怡。
“噗通”一聲,水面驀然盪漾起來,漣漪頓生。卻是段隨這渾廝百無聊賴,摸了塊碎石投入河中,打破了這一面平靜。
“你這人。。。真個煞風景!”慕容燕白了段隨一眼,嗔怪不已。
一圈圈的漣漪自河中心慢慢泛向四周,輕輕撲打在岸邊化作了虛無。動靜之間,極之規律,反叫人覺得愈加寧謐,慕容燕輕舒玉頸,緩緩靠入了段隨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