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銀啻蒼眼底的餘光看得到,水面,開始有一些小小氣泡地浮上,隔着水面,他縱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但,這些小氣泡,不是什麼好徵兆。

他的手下意識地扶住夕顏軟軟地,就要浸入水底的身子,這一扶,她沒有避開他,這隻讓他更爲擔心起來。

而他亦更清楚地知道,軒轅聿似乎並不打算就這麼離開。

哪怕,僅軒轅聿一個人步進這隔閡。

哪怕,夕顏隨時都有窒息溺斃的可能。

他也不能這麼把她從水底提出來。

那麼做,雖能緩過她這口氣,無疑,不會是夕顏願意的。

否則,她不會寧願閉氣,都始終不把臉探出水面一毫。

她不會願意,現在這個場合,以現在這個樣子,出現在軒轅聿跟前。

因爲,她愛着那個名叫軒轅聿的帝王。

除了,那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吻。

除了,那一次,爲了她的命,不得不騙她服用的赤魈丸。

然,從他愛上她的那天起,他就只做過這兩件與她心意相違的事罷了。

只是,他能就這麼看她溺沉於水中麼?

他一隻手,驀地把他彼時掛於一旁的銀色袍衫一揮,那袍衫寬大的袖子被他的掌風帶得撐起,宛如一道屏障橫亙於他和軒轅聿之間。

隨後,他迅疾起身,提着那快要溺沉水中的人一併起來,回身間,把她的身子牢牢固定在他的胸前,一手抵住她的後背,運自己的內力將她閉住的水慢慢逼出來。

銀色的衫袍恰在此時,徐徐落下,覆於他的身上。

寬大的袍子掩去銀啻蒼裸露的身軀,也一併掩去,夕顏無力垂落下的手。

“皇上,請恕罪。臣沐浴完畢,因着裸身不雅,恐衝撞了您,故纔回身避之。”銀啻蒼微屈身說出這句話。

軒轅聿沉默,沉默中,他驀地轉身,語音清冷:

“遠汐侯,朕就不打擾你休憩了。晚上無事,休再去那曠野處,夜路走太多,終究是不妥的。”

隨後,他大踏步走出隔間。

走出隔間的剎那,他的目光仍是落於几案之上擱着的一空空碗盞,碗盞裡,顯是之前盛過羹點。

他猶記得,遠汐侯的習慣,用完晚膳後,是從不會用茶點的。

是的,這麼多年爲帝,他清楚另兩位帝王的一切習慣。

知己知彼,哪怕不是爲了百戰不殆,至少,亦是從細節處,探知他的對手是怎樣的人。

很辛苦,亦很無奈。

但,他也知道,百里南,對他和銀啻蒼必定同是瞭如指掌。

至於銀啻蒼,不管在以前的傳聞中,怎樣的暴戾、荒淫、好色,從他熟知他這些習慣的那日開始,就清楚,銀啻蒼的種種不過是種掩飾。

因爲,一個人,能數十年如一日,拒絕用宵夜茶點,本身就說明,性格的節制。

那麼所呈現出來截然不同的一面,不過是刻意的僞裝。

這樣節制的性格,倘有野心,會是十分可怕的事。但,加上這種刻意的僞裝,或許並非爲了宏圖霸業。

只是爲了自保於一方。

畢竟,這樣做的代價,是會讓部分的國民不滿,對於一位有野心的帝王來說,是絕對不允許發生的。

但,對於自保的帝王來說,卻能起到讓另兩位國君忽視他的存在,以此求得暫時的安穩。

可,一切,終還是因了那一名女子起了變數。

即便他心裡清明,當軒轅顓對他說出夕顏被銀啻蒼侮辱致死時,卻仍是衝冠一怒爲紅顏。

事實恰是,銀啻蒼深陷進了夕顏的劫裡。

對夕顏造成傷害的始作俑者的卻是他。

不過是成全了另一人的謀算。

那個人,恐怕連所有顯於人前的細小習慣,都是僞裝出來的表象。

這,纔是最可怕的。

軒轅聿收回凝注於那碗盞的目光。

從知道那名小太緊進入營帳,久久不曾出去。

從他進來的那刻開始,看到那盞空碗開始。

他便推翻了之前的懷疑猜測。

能讓銀啻蒼這麼晚用下茶點的,絕不會是他身邊那些扮作美姬的暗人。

亦就是說,今晚,銀啻蒼,或許根本沒有來得及和那些人接觸過。

這樣,真的夠了麼?

若真的夠了,他怎會失態地進入隔間內。

若不是銀啻蒼站起,他險些就要傷害到那一人。

閉上眼眸。

李公公已從營帳旁湊近身子,道:

“皇上,膳房的小卓子,並未回去。”

軒轅聿似低低應了一聲,又似沒有,甫啓脣時,只是:

“吩咐禁軍,今晚替遠汐送幾名美姬入帳。”

李公公略有疑惑,但,還是躬身應命。

這野外,要尋幾名美姬,並非易事,但主子的吩咐,再難,卻都是要去做的。

軒轅聿徑直行往明黃的營帳,月華將他的身影拖得很長很長。

而夕顏如瀑的青絲同樣長長地垂落在銀啻蒼的胸前,若非銀啻蒼以臂力扶住,她恐怕早就再次軟癱到了水裡。

藉着運內力相抵,她咳出些許水來,只是,神智還有些許不清,他將覆於身的銀色袍衫取下,緊緊得裹於她的身上,因爲,她身上之前披着裳袍,此刻也已悉數被水濡溼,然後,當打橫把她抱起。

如同,那日,她第一次毒發時,他不管不顧地抱起她一樣。

唯一的不同,是現在,他不過是一個,她不願再見,甚至於厭惡的人。

就是他這個她不想見的人,知道她的潔癖。在認出那小太監是她時,擔心的,只是她再會回到湖泊邊去擦洗。

剛坐完月子,猶忌涼水擦身。若她爲了乾淨留下病患,他是無法置之不理的。

所以,哪怕再不方便,再會引人懷疑,他仍使了法子,讓她得以用他爲她準備的溫水沐浴。

沒有想到,軒轅聿不僅懷疑他的行蹤,更一反常態地,步入他的營帳。

按着以往的慣例,再怎樣,他的營帳是屬於他私人的領地,軒轅聿會派眼線分佈於他的營帳周圍,卻不會干涉到他的帳內。

這讓他明白,軒轅聿帶他隨行的目的,怕不僅僅爲了麾下的二十萬斟國餘勇,更多的,是察覺到什麼了吧。

他背後的那股勢力,睿智如軒轅聿,怎可能會沒有洞悉到些許呢?

是的,在用晚膳時,他於飯中嚼到一個小小的蠟塊,打開看時,卻只有一句話:

月上柳梢頭,人約湖中央。

於是,纔有了那一幕。

他游水過去,瞧得到湖中央,果真有一漂浮的浮萍,乍一看,沒什麼特殊之處,但,當整片湖面就惟有一片浮萍時,那確是分外引起他的注意。

果然,浮萍上有字,字上的內容,再次證明,納蘭敬德確實不簡單。

但這份不簡單,卻意外成全了後來接踵而來,可以算是巧合的事。

或許,冥冥裡,正是這些巧合,終是讓他遇到了她,不早一步,不晚一步,走入他的生命,帶起了他刻意塵封的感情。

而這份感情,不過是他一人的天長地久。

他抱着她,放到各見得下榻上,探了下她的鼻息和脈相,確定無虞後,注意到她的面具因浸泡溫水時間過長,有些許的浮起,他俯低身,手勢諳熟的將那些浮起處悉數恢復到如初。

從軒轅聿進入隔間,又允他不敬,從而離開,軒轅聿該已識出她是誰了。

但,現在,她應該仍需要這個身份做爲掩飾。

她濃密的睫毛上猶沾水珠子,瑟瑟顫了一下,接着,睜開眼睛,看到他的剎那,他注意到,她的眉心顰了一顰,這一顰間,他已把她的面具最後一塊浮起處恢復完畢。

她沒有說話,他也沒有。

沉默,只是沉默。

直到她欠身起來,他稍扶了一把,她欠身,眸底,滿是不曾掩飾的疏遠。

“先把身上擦乾。你的衣裳溼了,也換下來,幹了再穿回去。”

“侯爺若沒有吩咐,奴才該回去了。”

她只做小太監恭謹的樣子,哪怕,她清楚,他已知道她是誰。

而他同樣清楚,作爲納蘭夕顏的她,早不願再與他相對。

是啊,若她不是小太監,又怎會聽他的吩咐,做那碗甜羹呢。

恐怕,這一輩子,他也就只能用一次的甜羹。

“你這樣子,能回去麼?”他說出這一句,伸手取了一大塊方巾遞予她。

未待她說話,隔間外,突然傳來李公公的聲音:

“遠汐侯,奴才奉皇上之命給你送賞來了。”

他眉間一揚,賞?

出去也好,至少,可以讓她安心擦完身子。

他步出隔間,李公公手中的佛塵一揮,旦見,身後出來兩位娉婷玉立的女子,容貌雖稱不上絕色,但也算是秀色可餐

“皇上體恤遠汐侯路途勞累,犒賞兩名宦人伺候。”李公公笑着說話,對那兩名女子道,“杵在那做甚麼,去吧。”

銀啻蒼的面上帶着一抹笑意,可這笑意,卻僅添了他眸底的陰鷺之色。

軒轅聿!

何必逼人太急!

哪怕,他知道,這只是那名男子,不希望夕顏待在他帳內太久所賜的一個“恩賞”。

“多謝公公了。”他說出這句話,李公公笑着行禮,退出帳去。

帳內那兩名女子,鶯鶯笑着貼到他的身子,若按着以前,他不介意演戲,畢竟,在沙漠那一次,他也在她面前,和一名美姬燕好不是嗎?

可,今晚不同。

他根本沒有辦法演好這齣戲。

離得那麼近,他喜歡的那名女子就在隔間內,無論如何,他再做不出來了。

她已經對他沒有一分的好感,他還有必要要將這戲演在她跟前嗎?

亦或是,他不希望,她更瞧不起他。

是的,他不希望這樣。

“滾!”他怒斥出這一個字。

哪怕是亡國帝君,至少,他還有最後的尊嚴。

至少,他還希望保留這些尊嚴。

那兩名女子,被他這一低吼斥得慌亂奔出帳外,不管怎樣,軒轅聿再計較,他都顧不得了。

帳內,恢復安靜,安靜中,他聽到細碎的步聲響起,回眸,他看到她,依舊穿着那身溼溼的袍裳站於那,除了把青絲攏進頭巾內,她根本沒有把自己擦乾。

只是迅速地越過他,朝帳外行去,他想攔她,可,他有什麼資格攔住她呢。

與他擦肩而過的那瞬,她的眸華似凝了他一眼,這一眼,他的心,終是不可遏制地染了些許欣喜。

那眸華里,沒有拒人千里的冷漠,僅是一種悲憫。

縱然,讓一個女子對他露出這樣的神色,真是可悲。

但,他卻仍是覺到了欣喜。

因爲,那女子在他心裡的地位太重太重,重到,他甚至不會比昔日,他的父皇對那一名女子用情要少。

真是,孽緣!

在她離開的剎那,他僅低低說了一聲:

“我只是爲你好。”

她沒有說話,兀自扎進夜色裡,急急奔回膳房的紮營地。

奔至那邊,她才發現,連帶去的托盤,都是忘記拿了回來。她想折身回去拿,卻聽到後面一聲喚:

“怎麼着,還想去哪呢?”

聞聲望去,此刻,膳房的紮營地上,正站着膳房的掌事太監。

不僅坐着,看神情,還不太好。

那掌事太監一手揉着他那因油煙薰陶得粗肥的腰,一手指着他,道:

“你給咱家過來!”

夕顏步子一滯,卻還是走了過去。

“這麼晚了,去哪了?”

“遠汐候要用夜宵,我剛給他送去。”

“哦,要用夜宵啊,這表服怎麼溼了啊,用夜宵要去湖邊麼?”掌事太監陰陽怪氣地道,一邊招了下手,“給咱家過來,讓咱家好好瞧瞧你。”

夕顏躬着身,慢慢走到掌事太監跟前,才至跟前,只聽‘啪’地一聲,眼前頓覺金星直冒,嬌弱的身子己被扇得撲倒於地。

那掌事太監長得五大三粗,哪怕剛纔受了李公心的責罰,捱了二十板子,這力氣還是有的。

這一掌上去,蘊了十分地力,甭說是夕顏,饒是換個身強力壯的男子來,也非被扇得退一步不可。

“好你個白眼狼,念着你是徐公公安排來的,咱家纔給你三分薄面,你竟不知好歹,鬼見你使了什麼妖蛾子,竟讓遠汐候在皇上面前告了咱家一狀,咱家這麼多年伺候主子,可沒受得這頓責罰,你是以爲,把咱家責打了,咱家的位置就能由你頂了不成?”

“我沒有——”

夕顏的話語方說了一半,忽聽得李公公的聲音在後面響起:

“小安子,今天責打了你二十板子,你竟不思悔改,還在這推給別人?”

李公公瞧到那名喚作小卓子的太監跌倒乾地,顯是被打了,及至走到跟前一瞧,小臉打得看樣子不輕,嘴角都滲了血,可臉上一點紅腫卻都不見。

雖有些奇怪,但他此刻顧不得這些,剛剛皇上明明安置了,突然吩咐,讓這小卓子,照着方纔奉給遠汐候的茶點再給他端去一碗,他緊趕慢趕過來,卻是發生了這樁事。

“李公公,我只是氣不過,我並沒對遠汐候不敬,平白地遭了頓打,大家都是奴才,一個新來的,都這麼背後使着壞往上爬,我若不打他,怎麼服衆?”

“行了行了,趕緊地,給遠汐侯端的宵夜再做一碗來,皇上要用。”

“是哪種宵夜?”那肥肥的掌事太監有些摸不着頭腦。

“啊喲喂,你是打蒙了還是怎地,怪不得得罪了候爺,不管怎樣,快去做了來,讓這小太監送去。”

“剛纔我都被您摁着打扳子去了,我怎會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你們,快照着給候爺做的,趕緊再去做一碗來!”掌事太監喝着邊上圍的一羣膳房太監道。

“是我做的,我去吧。”夕顏撐着手,從地上爬起來,用手背擦了下嘴角,默默地行到炕臺邊。

掌事太監雖面上有些不太活絡,想要阻,但瞧到李公公狠瞪了他一眼,忙噤了聲只顧揉着肥厚的腰部。

西米酪做來,並不需要多長時間,因爲簡單,她才學得會。

三日入廚下,洗手傲羹湯,這樣的情形,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入了官,有些,僅是想想罷了。

她知道,軒轅聿定是猜到她是誰了,否則,不會有剛剛那些舉動。

如今要喝這羹湯,豈不是和沙漠中,同銀啻蒼賭着那口魚湯的氣一樣呢?

現在點名要她端去。

是直接揭穿她,把她送回去。

還是,其他什麼呢?

不去想了,臉好痛。

長這麼大,除了被陳錦打過一次,她還真沒捱過打。

想不到,第二次被打,間隔得這麼短。

西米酪做完,李公公雖催着她送往營帳,瞧她身上溼溼的樣子,忙道:

“趕緊先去換身衣裳,快點!”

她應了聲,回到車輦裡,取出替換的衣裳,幸好那些太監因着李公公在,沒人會進來,她倒是放心換了,本來被水捂得冰冰的身子,頓覺一陣暖意。

先前沭浴時,也是有這份暖意的,只是後來,這層暖,因着倆個男子的針峰相對變成了冷膩貼身。

之於感情,何嘗不是如此呢?

走出車輦,李公公早把那盞酪放到托盤上,遞予她,一邊催促:

“快點,皇上等急了,你就不止打臉了。”

不止打臉?

她倒真的希望他能打她。

把她打醒了,她也就不這麼執迷不悟地跟着他了。

是啊,真執迷不悟。

其實執迷不悟的人,何止她一個呢?

隨李公公進得軒轅聿的營帳,帳上繪着金燦的雲紋,華彩如日曌的光芒,直刺人心。

帳內,寂靜無聲,有一名太監瞧他們進來,躬下身子,剔亮地下攏着的紗燈,這些紗燈一溜地排開,每一足踏上去,便是一個光暈,散落開去。

“皇上,您要的宵夜來了。”李公公稟道。

明黃的帳幔垂下,軒轅聿該是已然歇下,許久沒有聲音,直到,悠悠傳來一句:

“奉上來。”

李公公遞了個眼色予她,她應聲,半躬着身子,向前行去,一手託着盤子,一手掀開那些紗慢,紗慢後,軒轅聿卻是坐在席地鋪就的褥子上,墨黑的瞳眸似凝着她,又似只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

“參見皇上,這是您要的宵夜。”甫啓脣,她覺得到嘴角的疼痛,剛剛那巴掌後勁卻是足的。

她竭力定住自己的心神,躬下身子,雙手越過頭頂,奉上托盤。

離他那麼近,近到,他的呼吸聲,就縈繞在她周圍。

於是,再怎樣摒息定神,終究,是無用的。她的心,跳得很快(19lou),這份快,與其說是這數日來再次相見使然。

不如說,還是忐忑。

她不知道,再經受一次,他的冷漠絕情,她是否,還有力氣堅持下去。

是的,面對任何的挫敗,她都有勇氣面對。

惟獨,於他的冷漠絕情,卻是比那些挫敗更易讓她困心。

但,今晚,他只是,淡淡地問道:

“這叫什麼?”

“回皇上的話,是西米酪。”嘴角又開裂一樣的疼痛。

他的手伸出,在燭影下,曳着一層淡淡的金暉,她低下螓首,奉上盞碗。

只這一奉,他的袍袖已拂過她的後腕,觸手間,不似昔日的柔滑,他眸角的餘光甫一瞥,她的手上,因着這幾日的膳房火計,卻是添了幾道小的傷口,想是生火,或者擇菜時所致。

眉心擰了一下,他接過那碗盞,淺啜了一口,復問:

“這是你做的?”

“是奴才做的。”

“還有沒?”他一氣飲了,再問了一句。

她怔了一下,忙回道:

“皇上若還要,奴才這就再去做,只是,這西來酪雖是潤肺清養的,安置前多飲,卻不宜入眠。”

他的眸華隨着這句話,從她低垂的臉上拂過,將那碗盞擱到她的托盤上,看似淡淡地道:

“明兒個起,你每日,都爲朕做這個,其他的活,就不用去做了。”

“諾。”許是萬纔回的話長了些,這一個字,終讓她的嘴角里又滲出些血。

“小李子。”軒轅聿喚道。

“奴才在。”李公公小碎步的奔進來。

“今晚就讓他值夜吧。”

“皇上是讓小卓子值夜?”

“嗯。”軒轅聿應了一聲,徑直睡到榻上。

李公公忙伸手接過夕顏手中的托盤,一邊輕聲道:

“會值夜吧,就是主子半夜裡要什麼你得應着,千萬別睡着了!當好這差,以後有你的好。”

最後這句話,李公公是壓了極低的聲音,這般說,其實,也是怕她一個小小膳房的太監值夜時出了差池吧。

“我曉得。”她低聲,卻只讓脣邊的血終於流了下來,她忙藉着躬身擦去,一擦間,頰邊倒是疼得緊,她下意識地摸了下面具,還好,沒有浮起。

李公公接過托盤,速退出帳外。

她近前,低徊的眸華看到,軒轅聿已安然臥下,遂躬身立在一旁。

臉頰真疼,哪怕低着臉,那些許的疼,仍讓她想伸手撫一下,只是,這一撫,萬一弄出點動靜來,倒是讓他注意了。

這一念起,她稍擡了臉,瞧向他去,他只側身睡着,根安靜,安靜到,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到,這讓她覺得,他是不是沒有睡着?

好睏,她眼睛倒有些撐不住地要閉起,真的太困了。

難道,是這兒日疲累積蓄的緣故麼?還是——

思緒陷入一片昏昏中,她下意識靠着後面的欄枉,身子軟軟地,卻是抗不住地進入了夢境。

聽到她身子落地的聲音,軒轅聿翻身而起,香爐內,又攏了蘇合香,尋常人聞了,只會起到安神作用,然,對於她,,因着血內天香蠱的作用,確是會陷進昏睡。

這樣的‘伎倆’,他不是第一次對她用。

每次,卻是他用自己的方式對她顧全。

只是,如今,他的這份‘顧全’,是否真的是她要的呢?

他抱起她,目光自然沒有錯過她嘴角那塊腫起的地萬。

誰,打了她?!

誰,竟敢打她?

但,現在她的身份,誰都可以打她,不是麼?

他輕柔地把她放到榻上,將錦被輕輕地替她蓋好,手,覆到她的手上,纖纖玉指依舊,只是,觸感,因那些傷口的存在,再不復往昔。

他取出一側的藥箱,取出一瓶透明的膏藥,每每他能做的,只是如此吧。

小心地在她的傷口處塗上這膏藥,不過須臾,就沁入她的肌膚內。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並沒有把她的手放回被內,這些藥,若沾到被子,無疑,是不好的。

指尖觸到她的臉上,這張製作精緻的面具,該是和銀啻蒼有關吧。

三國帝君,惟有銀啻蒼曾身爲風長老,擅長易容之術。

但,他並不會因着這一層,有絲毫的慍意。

他懂她的心,一如,他信她一樣。

隔着易容的面具,他瞧不清楚她的臉色,只是,脣邊的傷口正因隔着面具,都這般觸目驚心,想必,裡面實是好不過哪去。

扮做太監,隨軍出征。

她難道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嗎?

當然,她能以這個身份進入行隊,該是有太后的‘功勞’吧。

哪怕面容能變,但,一個人的眼睛,卻是始終無法徹底改變的。

所以,太后篤定,他能認出她來,並且,爲了她,亦會安然地歸去。

夕夕,他的手撫着她的臉,哪怕,曾經再多的僞裝強硬,此刻,他做不到。

爲了他,她已經放下了所有。

只是爲了他!

如果說,以前僅是懷疑,那麼現在,他確定,她的失憶,是假扮出來的。

爲的,恐怕僅是放下最後的尊嚴,矜持,伴在他的身旁。

他再能做到怎樣的狠心絕情呢?

做不到,他真的做不到了!

容許他自私一次吧。

就自私這麼一次,只當她是一名隨隊的太監。

一名,他額外照拂的太監罷!

心口一陣窒疼,今日毒性發作的時間,又提前了。

他習慣地從一旁取出藥瓶,服下那藥丸,沒有用任何水過下去,因爲已經習慣。

千機毒發得愈來愈頻繁,或許,在某一次毒發後,連赤魈丸都不能控住,生命也就完結了吧。

即便這樣,當今晚,察覺她就是那名小太監,並且在銀啻蒼的隔間內時,他仍做不到無動於哀。

他,真是自私。

他清楚,銀啻蒼對她用的情,不會比他少。

只是,他不會就這樣,順勢,把她讓給銀啻蒼。

她不是一件東西,可以任由他揮來送去。

倘苦,她心裡有銀啻蒼,如今朝不保夕的他,應該會選擇放手。

但,如果,她心裡,沒有銀啻蒼,他不能替她去做決定。

哪怕,他必須要放開她,也不代表,他再以愛的名義,爲她—排下一段的情緣。

這麼想時,她稍稍動了下身子,他把手從她的臉上收回。

徑直起身,走出紗幔,早有值夜的太監上前:

“皇上,有何吩咐?”

“讓小李子去查下,卓子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然後,替朕處置了那個人。”直接吩咐出這句話,他面色鐵青地退回紗慢內。

目光觸到她的那一刻,他陰鬱的臉瞬間,變得柔和。

她仍睡得根安靜,以前,她的睡相總是那麼糟糕,然現在,哪怕是錦褥之上,她都睡得不會再翻下來。

這一路,可想而知,連睡,恐怕她都習慣了小心翼翼。

他盤身坐於錦褥旁,只看着她安靜地睡着,心裡,有某些柔軟的地方,慢慢地再無法做到忽視……

翌日,夕顏醒來時,卻已是身處在一車輦內。

她有一絲驚愕,驚愕中,對上的,正是軒轅聿淡漠的眸子。

“皇上,奴才——”

“昨晚值夜,你竟睡着了,不過,念在你會做那碗西米酪的份上,朕容你這一次。”他說出這句話,只繼續看着,矮案前呈上的摺子。

京裡,一切都安好。

他翻着,心下,還是牽念着杭京城內的情形,連日的戰報,那裡,實是不容樂觀的。

包括雲麾將軍處,僅能和夜國的軍隊起到牽制作用。

這般想着,他眉心終是皺了一下。

看着他皺眉,夕顏不禁撫了下臉,確定臉上的面具沒有掉落,其實,掉不掉落都是無所謂了。

顯然,他是知道她是誰。

包括昨晚她陷入昏睡前,如今細想起來,恰是聞到了一種香味,那種香味太熟悉了。

只是她太累了,纔在昏睡前,沒有意識到那是蘇合香.

“皇上奴才——”

“朕要批閱摺子,你在一邊伺候着就行。”

他的語音雖仍是淡漠,只是,這份淡漠裡,似乎,有些什麼,卻是不一樣了。

她噤了聲,躬坐於一旁,看着他執朱毫慢慢批着奏摺。

不覺已是晌午時分,李公公在豐輦外躬身詢着是否要開膳,軒轅聿只吩咐。

今日想用些口感清淡、稀鬆的膳點。

李公公應聲去了,半個時辰,即奉上精緻的菜餚。

是的,精緻。

在行軍途中,哪怕,不如宮內菜式繁冗,能用到這些菜式,卻真的算是好了。

“你,替朕試菜.”軒轅聿吩咐道。

夕顏忙執起公筷,順着他點去的菜餚,一樣一樣試起來。

是的,每樣菜餚,他都讓讓她試了一遍,他自個卻是看着她,並不用。

她只能每試一口,按着規矩,將試過的萊實布到他的碟中,他似睨看她,又似脣邊含了笑,指了一下湯:

“那,也與朕試一下。”

她舀了一勺湯,憑着口感,她辨析得出這該是藥膳熬製的濃湯。

難道——

她試完,復舀了一碗至他的碗內,他卻道:

“這些都再替朕試一遍。”

“皇上,這麼試下去,就沒了。”她忍不住,輕聲道。

“朕突然沒什麼胃口,朕命你,把這些用完。稍晚點,給朕做碗西米酪就行了。”

果然,他是特意點了,讓她用的,因爲這些菜式,明顯都很鬆軟,無須多嚼,就能嚥下。

他連她脣邊的掌傷,都發現了。

他對她,還是好的。

心下,有淡淡的欣喜涌上,旋即,伴隨的,卻是忐忑——

他給她佈置了這麼多菜,難道,是待她吃完後,就送她回去麼?

可,如果那樣,他該先揭穿她的身份纔是啊,不會再容她以這個身份隨伺。

並且,他不是說,稍晚點,還要她再去做碗西米酪麼?

心下百轉,面上,僅是福身:

“奴才謝皇上賞賜。”

軒轅聿只回身繼續坐回几案前批閱摺子·

這讓她忐忑的心,稍稍緩和了些許。

這份緩和,終是一直持續了下去。

抵達杭京前,不僅試菜,逐漸發展到每日他沭浴前,都讓她試水。

是的,試水,每晚沭浴,他都讓她先試下水溫是否適宜,然後再命人備了相同溫度的水供他沭浴。

讓近身的伺候的太監,哪怕李公公都匪夷所思的事,他卻做得不管不顧。

然後,晚上,她都會聞到那香,沉沉睡去,翌日醒來,總在車輦之上。

她知道,之前,他是寧願駕馬都不願意乘坐車輦,如今,明顯是爲了她。

畢竟,批閱摺子,他可以放到夜間抵達驛館再做。

畢竟,苦她一個人待在御用的車輦內,將引起更大的矚目。

這樣於細心處的默默呵護,無論從前,乃至現在,他都是如此.

可,這一次,分明又是不同的。

因爲,他和她之間或許都有着顧忌吧。

只有她是太監這個身份,在彼此刻意默認,沒有揭穿前,纔有他和她這一隅寧靜的相守吧。

哪怕這樣,對她來說,僅會覺到絲絲的甜意,所以,每晚,她再不會刻意掩鼻不去聞那香,只是安然地接受他的一切安排。

但,總覺得,他一日比一日憔悴,這種憔悴不僅是面容上顯現出來,彷彿,有些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而,她知道.他瞞了她的事,或許還遠不止這些。

這又如何呢?

只要,他對她的情意是真的,那麼,其他那些,是否都值得被原諒呢,被忽視呢?

彼時,她不知道,有些事,是忽視不得的。

一旦忽視,錯過的,何止是一時呢?

可,陷進愛裡的女子,就是這樣不清醒。

這份不清醒,外人看來,是軒轅聿,爲了一名膳房的小太監,命人將膳房的掌事太監剁去一隻手,僅爲了那隻手打了那小太監一巴掌。當然,這只是一個開端。

自此以後,與那小太監同出同入,甚至共用膳點。

這些,都讓他們覺得,他們的帝王,或許,取向真的出了問題。

但這些,絲毫不會影響行隊抵達杭京,也不會影響軒轅聿在軍士心裡的威望。

抵達杭京的那日,恰好,正逢驃騎將軍又率軍同夜國進行了一場戰役。

雙萬互有傷亡,夜幕下,夕顏甫從車輦下來,跟隨軒轅聿進入杭京知府的府邸時,遠遠地,能瞧見,硝煙瀰漫,耳邊,不時有震耳欲聾的撕殺聲傳來,鼻端,甚至都能聞到屬於戰爭特有的血腥味道。

她的步子有些停滯,畢竟,做爲女子,她對於這種殺戮,始終做不到淡定。

步子一滯問,銀啻蒼銀灰的袍子出現在她跟前,她倉促回身,緊走幾步跟上軒轅聿的步子。

這一路,自從軒轅豐調她近前伺候,她和銀啻蒼之間便再無交集。

這,是她所要的。

也是希望,能一直維繫下去的。

因爲她知道,那次營帳內的事,軒轅聿心裡,該是有些許計較的。

包括,她臉上的這張面具,著不是依賴銀啻蒼的人,則是太后都不可能爲她做到的。

只是,由於,他信她,才予以忽視罷了。

巽國,棲凰殿。

太后的肩輦停於棲凰殿前,本是隻需通傳就可進內,值夜的宮女,卻在她儀駕甫停時,遠遠地就迎上前來,請安聲,有些異常地響亮:

“參見太后。”

“免了。”

太后徑直就要往宮內行去,那名宮女只躬身於前,又道:

“太后,皇后娘娘安置了,恐不能接駕。”

“安置?皇上娘娘,每日都安置得這麼早麼?”

太后瞧了一眼宮內,正殿,隱亮着燈,西藺姝究竟是安置了,還是,有什麼不能讓她瞧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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