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竹夫人的後事始終沒有定奪,宮中去的消息已經過了兩日,也不見太后有何旨意。於是,拓跋玉息便只能做主先將惜竹夫人停靈在樑王府,暫時不發喪。
然而,張啓的百日祭禮卻已經來到,像是一個註定的時間,誰也無法阻擋。
那日虞冉穿了一身素衣,雖然去參加百日祭禮是早已經就確定好的,但彼時與現在的心境卻是大不相同了。那時,她還怨懟着拓跋玉息,所以就算去張啓祭禮,也亦是問心無愧。而如今,她對拓跋玉息卻是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既感激,又不得不埋怨……所以這時候去張啓的祭禮,就變得十分尷尬了。
拓跋玉息並沒有忘掉這個日子,早就在府外的馬車中等候了。就像那日,虞冉在車中等待他一同進宮一樣。
虞冉搭着秋濃的手邁出樑王府高大的門檻,望了一眼面前的馬車,不由得心生一股瑟縮。
“王妃娘娘……”秋濃道,“事已至此,殿下心中也是明瞭的。逝者已矣,你也不必再拘泥於過往,就當……隨殿下去參加一個別的不相干的人的祭禮吧?”
沒想到自己臉上的猶豫這樣明顯,就連秋濃都看得出來。
虞冉摸了摸自己的臉,低聲道:“這或許便是有愧吧。明知道他想要什麼,卻偏偏無法給予。”
秋濃沉默。有道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她看來,虞冉恐怕不是因爲這個原因纔對拓跋玉息這樣小心翼翼的。但是爲什麼,她卻又說不上來。
將虞冉攙上馬車,拓跋玉息撩開簾子道:“秋濃,你不必跟着去了。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冉兒。”
“這……”秋濃瞟了瞟坐在車中的虞冉面無表情,便十分猶豫。
這時,元蘭突然把自己的佩劍弄出了幾下聲響,衝她微微笑道:“有我在,秋濃姑娘還不放心?”
“秋濃,我會早去早回的。”虞冉亦透過車簾淺笑。
儘管如此,秋濃心裡到底還是不放心的。望着馬車迤邐而去,突然心生了幾分寒意,生生在日頭下打了個寒顫。
“秋濃姑姑這是怎麼了?着涼了嗎?”春曉問道
。
秋濃搖頭:“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總覺得小姐這趟去,會出事。”
“呸呸呸!”春曉立刻往地上吐口水,“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有殿下跟元蘭在,一切牛鬼蛇神都近不了咱們王妃娘娘的身。”
秋濃勉強露出笑容:“你說得對,是我杞人憂天了。”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將春曉拽到一邊,嘀咕道,“待會兒你去織雲閣瞅瞅。”
“織雲閣?”自從惜竹夫人死後,一提到這個地方,總覺得煞氣很重。而且,春曉也算是個微知內情的人,哪裡不曉得惜竹夫人是因爲拓跋雲清而死的。那裡住着拓跋雲清,她可是萬萬不願去招惹的。
於是便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搖頭:“去那裡做什麼?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秋濃拍了一下她的額頭:“雲郡王對咱們王妃娘娘有圖,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那又如何?”春曉撅起小嘴,“這跟你去還是我去,有何相關?”
“哎……”秋濃又好氣又好笑,“你這個傻丫頭,我是王妃娘娘最貼身的侍女,我若是去織雲閣,別說雲郡王會怎麼想,就是旁人看到了,說不定也會疑心到娘娘身上去。你去卻不同了,就算被看到,也只說是找哪個聊天去就得了,不會惹人懷疑。”
春曉仰着頭想了想,終於“哦”了聲,似乎認可了這個道理。但對於拓跋雲清雲郡王這人,她還是以皺鼻子來表示態度的。
張府與樑王府隔得並不遠,馬車一路走得極緩,一則是小心謹慎,二則是因爲虞冉的身體沒有完全恢復,拓跋玉息怕她顛着。
“吃了藥,感覺如何?”拓跋玉息握住虞冉的一雙手問道。
虞冉搖頭:“並無多大感覺。只是……以前我若是刻意看你的眼神時,便會頭痛欲裂,如今倒不會這樣了。而且就連努力去回想的時候,身上也不那麼難受了。”
“若沒有秋濃跟春曉在旁邊,你可不要這樣試探自己。”拓跋玉息擔憂道,“看來藥廬的藥果然不行,還得根據虞太傅提供的原藥進行分析,才能重新配出解藥。冉兒,你再堅持一段時間。”
虞冉點頭,淡淡的笑了一下,將臉扭向了車窗外。
怕她悶,拓跋玉息特意將簾子略微地挑起一角,好讓她看到外面的街市,而外面的百姓卻看不到車裡坐的是誰。
他真的事細緻入微,連這樣的細節都爲她考慮到了。
虞冉苦笑,因爲不知何以爲報。
拓跋玉息在昨天就將藥廬配製的解藥送到凌雲閣了,她按照囑咐分了兩次服用,除了剛纔所說的功效之外,其實——還有另外一個。
她變得多夢。
時常在夢中夢到一個人。她問那人是不是要成親,那人說是,她卻變得十分傷心,繼續問他,要是等她長大成人,願不願意娶她。那人笑得模棱兩可,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這樣的夢很短,有時候一個晚上能做好幾遍,可是每一遍所處的場景都不同。而且每一遍,似乎醒來之後都記不得他的臉了。她依稀能記得的,便只有一雙眼睛。
虞冉不由自主地回過臉,失神地望着拓跋玉息。不知道爲什麼,當她的眼神失焦,刻意忽略拓跋玉息的五官時,他的眼睛竟然會與夢中的那人重合。
“嗬……”她不知不覺就爲這個荒唐的想法失笑出聲了。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問拓跋玉息願不願意娶她?
“你在笑什麼?”拓跋玉息見她終於露出笑臉,不免也覺得心頭一鬆,跟着笑起來。
虞冉自然搖頭:“沒什麼,只是方纔在外面看到件有趣的事,說出來不雅。”
“哦。”拓跋玉息眉眼黑幽幽地,閃爍着一絲如水波鏡面一樣的光芒。
外面的街市異常熱鬧,小販的吆喝聲與各種吃食的香味融合地天衣無縫。
“看,是芸豆糕!”虞冉挑起那道微敞的簾子,突然雀躍地道。
拓跋玉息探身隨着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到有個小販在售賣剛出鍋的芸豆糕。大把大把的蒸汽在鍋蓋上像雲濤霧海一樣沸騰,在很遠的地方就能夠聞到芸豆糕的香味。
“我去買。”他說道。
虞冉“咦”了聲,回過頭時,已經看到拓跋玉息下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