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侍女,大多是樑王府中的普通下人,平時並不與葉氏走得近。只是因爲這次惜竹夫人下葬,才選她們出來臨時送葬來的。所以除了杏雨以外,幾乎無人傷心地那樣肝腸寸斷。
“這倒是個有良心的。”虞冉憐惜地看着杏雨的背影。
秋濃提袖抹掉眼淚,跟着點點頭,心道,若是她的王妃娘娘有個好歹,她是決計不想活了的。這種感情,並不是人人都能懂得,也不是人人都會擁有的。
“明日,你暫且留下,與杏雨一起處理葉夫人的後事吧。我會回去稟明瞭殿下之後,再派人到這裡指點。”虞冉道,再看了一眼張着眼睛,彷彿死不瞑目的葉夫人,慢慢地走出了禪房。
月輝一下子籠罩在她身上,她產生了一種恍惚的感覺。來生寺裡有來生,不知葉夫人如今的魂魄會去到哪裡……也許,是那個被拓跋玉息所害,令她致死都愛着的那個人身邊吧?
孟太姨娘的屋裡隱隱有燈光驟然熄滅,虞冉目不斜視地從旁經過,心裡已冰涼成一片。這天底下,還有誰是可以讓她全心全意相信的?
翌日清晨,晨霜化露,百翠山雲遮霧繞,只見點點蒼松隱約。
虞冉將秋濃留在了來生寺,跟着孟太姨娘一行下了山。進城後並不回樑王府,而是依照與拓跋玉息的約定,直接進宮去了。
她上回在宮中還是秋天,宮中向來四季常青,倒看不出來有什麼區別。只是菊花凋了,桂香不再,就連那些白玉臺階都比上一次來得蒼老。
“虞王妃娘娘,這邊請。”引路的是太上皇身邊的大太監高通,聽說與高世倫是親戚,當年高世倫在拓跋玉隆身邊伺候,就是高通親自安排的。
虞冉袖中藏着那份遺書,慢慢地跟在高通身後,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話:“太上皇與太后娘娘近來的身子怎麼樣?”
高通搖了搖頭:“近日天涼了,太上皇上回着了寒,躺了好幾日。昨日天氣好,這才能起來走走。還是太后娘娘的身子硬朗啊……”
虞冉啞然。太上皇這病只怕不是受寒所致,而是氣急攻心。皇上利用拓跋雲清小住樑王府的契機,四兩撥千斤,不光未使太上皇的這個計策起到起碼的作用,反而將拓跋玉
息與此緊緊地綁在了一起。若說讓拓跋玉息身陷囹圄的直接原因,太上皇的這個決定爲主,皇上將計就計爲副,兩者缺一不可。
要說太上皇不知道皇上疑心拓跋玉息,虞冉都不會相信,當初可是他老人家親自設計讓二人有了隔閡的。唯一是他料不到的,大概就是皇上的急不可耐吧?大皇子還未成人,而皇上自己也還春秋正盛,在這種狀況下,他就已迫不及待地要除掉所有威脅皇位的人了。
“這樣的大事,怎麼沒人往宮外報?”她喃喃地說道。
高通道:“娘娘還不知道嗎?”
“什麼?”虞冉心頭一跳。她已大半月不曾回樑王府,難道又發生了什麼她無法預料到的事情?
“樑王殿下娶側王妃的事情啊!”
“你……你說什麼?”虞冉驟然捏住了那張遺書,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高通嚇了一跳:“原來娘娘並不知道。不過……大概是娘娘如今有孝在身,樑王殿下不方便告知吧……”
不方便?哈……高通的這個藉口找得簡直太粗陋了。不方便告知的話,他當日怎麼會漏液潛入來生寺?
“娘娘?王妃娘娘?”高通擔憂地叫她。
一陣西風掃過來,虞冉打了個寒戰,擠出笑問道:“是誰家的小姐?”
高通猶豫地不敢再說,可是此刻不說又顯得太過遮掩。便沉默了片刻,只好道:“是那個蝶氏。”
哦……原來並非娶新,而是納舊。是蝶氏從區區一名婦人,躍居到了側王妃……
葉雲孃的話還在耳邊回想:“小心蝶氏,小心蝶氏……”可是這麼快,蝶氏就已經欺上頭來了,快到,虞冉根本沒有反擊的時間。
“也好,府裡冷清,是該有喜事鬧一鬧了。何況……殿下還膝下無子,有蝶氏照顧,我也放心。”她保持着樑王妃的姿態,繼續着她的端莊與識大體。如今祖父沒了,太傅府是不能爲自己依靠的了。她能靠的,只有這個身份,只有自己。
高通對虞冉的寬容很是欽佩,要知道她進樑王府才半年,半年時間她依然是新婦,可是這新婦就要面對着丈夫另結新歡。任何一個女人都是自私的,若不自私,那便是不在乎。他在心裡嘆氣,有些女人太不在乎,而有些女人則太過在乎……
“娘娘,請吧!”他躬
身將她讓進太上皇的寢殿,“太上皇得知娘娘要過來,便吩咐老臣直接請娘娘進去。娘娘請吧……”
虞冉點頭,終於鬆開那張遺書,心情回到了原點。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退路了,所有人都將她、逼到了最關鍵地位置,她只有走下去,才能活下去。
太上皇躺在一張臨窗的暖榻上,綿軟而厚重的一張虎皮做褥子,他枯瘦的身軀套在一件黃色刻絲的寢衣裡頭,顯得蒼老極了。不過正向陽的那個大窗口有大片的陽光灑落,將他那件寢衣的黃色照得熠熠生光,與他座下的那張虎皮相得益彰。
“臣媳給太上皇請安。”虞冉在離他遙遙的地方就拜了下來,高通知趣地退到了殿外。
太上皇好像沒有睡醒,聽到聲響良久纔有些後知後覺地把頭扭過來:“冉兒啊,你來了。”他掙扎着要起身,虞冉便顧不得讓他免禮,就起來去扶他。
他笑起來,聲音蒼老但依然像年輕時那樣厚重,喃喃地說道:“老了,真的老了……高通說你求見,我便坐在榻上等你,可是沒想到,就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睡着了。”
“吃得下睡得着就是福,太上皇洪福齊天,哪裡這麼容易就老了。”虞冉說道。
明知道是恭維的話,太上皇聽得還是很高興。拉住虞冉的手問道:“虞太傅的事情,我聽說了。冉兒,人生在世固有一死,你不必難過。你要時常注意身體纔是,近日還有沒有哪裡痛?哪裡不舒服?”
虞冉鼻子一酸,沒想到這種時候,最爲關心她的人,竟是這個沒見過幾面的老人。她忍不住讓眼淚溼了眼眶,差點就不顧一切抱住他,好好地大哭一場。可最終還是剋制了……他不是老人,他是太上皇,是皇上的父親,是拓跋雲清的祖父。他再如何關心自己,也是無法與他自己的子孫相比擬的。
“有了太上皇這裡的那麼多靈藥,冉兒哪裡敢再病。”她吞下了酸澀,可是身子卻在隱隱顫抖。
太上皇黯然喟嘆:“靈丹妙藥固然可以救人生死,可是卻難救一顆絕望的心。冉兒,不管怎麼樣你都要讓這顆心活着,否則……人活着就沒有意思了。”
虞冉聽得出來,這是他在安慰拓跋玉息娶側王妃的事情。便笑了笑,終於從袖中抽出那張遺書,道:“冉兒這次前來求見太上皇,更重要的,是爲了此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