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今年的清明節如我所願地到來。遊園會一如既往,我只出去露了一下臉,便回到內院等待特殊的客人。從那天起我便沒看見錦潤,向宋寧問起的時候,他居然一臉哀怨地看着我,然後便沒有了下文。我也就沒有在意,這件事對於錦潤來說算是個打擊吧?雖然受瑞王所託照顧他,但他畢竟不能一輩子生活在我們爲他製造出的美夢中。如果有一天我和瑞王都不在了,他還是得自己去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不過這種家長情節不是我應該有的,我決定從此以後不再管他,讓他自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反正派了人一天二十四小時跟着他,就當他是另一個關在我的院子裡的瑞王吧。

“主人,北方的客人已經到了。”

回到內院便被告知貴客的到來,我轉而走向了天機樓的方向。

五年前,當我出谷不久,北魏便揮師南下,向□□進攻。然而他們最終卻並沒有抓住冬季的天時打過啓江,當春天來臨,春水初漲,北魏軍便只好與□□簽訂合約,這幕連藉口都沒找的仗便這麼草草收場。如果北方王星真是這麼一個有勇無謀的傻瓜,那我就沒得玩了。北魏養精蓄銳這麼多年,雖說北魏國主年輕氣盛,也不至於如此鹵莽。北方的情報來源不多,想破頭也想不明白。只是當時佔的卦相上說,北方王星身邊有着一個能夠影響到全局的因素,而這個因素卻與鳳星有着直接聯繫。

自從我取得前太子、當今東溟國主的信任,助他登上王位以後,宇文慕便被禁足在國師府裡。據派去監視他的人說,他從那時起便整日安安份份地呆在府裡寫字畫畫,再沒有出過府門一步。可我並不相信他會是那麼一個安份的人,他不會,九皇子更不會。我也不會——我決不會讓那個有着一雙陰險鳳眼的男人坐上那個位置。

來到天機樓的偏廳,一身白衣的客人正等在那裡。看到他的時候我小小吃了一驚,只因爲對方臉上戴着一個將嘴巴以上的臉都遮住的銀色面具。一身白色的粗麻布衣,雖然廉價,卻並不能掩飾他高貴的出身。服飾能夠體現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在交際場合,一般人都會穿得體的衣服。以往見到的客人都穿得珠光寶氣,一是提醒對方自己的身份,二是表示自己有相應的購買力。北方來的客人是北魏國主的使者,從他舉手投足間便可看出他一定是出身高貴,而那一身廉價的粗麻布衣,在我看來彷彿是在爲什麼人守孝一般。

那人看見我時也同樣吃了一驚,慌忙站起的動作將茶杯打翻,似乎想要過來拉我,卻在半途站在原地僵住。藏在銀色面具後的眼睛露骨地死死盯着我的臉,我不着痕跡地打量了自己一下,覺得並沒有什麼不得體的地方讓他如此吃驚,便掛上商業用笑客走進偏廳。

“尊使大架,歐翔雜務纏身,有失遠迎,還請尊使見諒。”

向他作了個揖,而他卻依然站在原地看着我一動不動。我又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他纔回過神來,心緒不寧地回了禮坐下,仍舊盯着我的臉。

三年前天機樓正式起用之時,北魏便是我拉到的第一個大客戶。我派了幾十個人到北魏,想盡辦法聯繫到北魏國主,在對方的懷疑中做成了第一件買賣。然後北魏每年都會在清明前後派來使者,只爲天機樓的新式武器。

上輩子雖然是文科出身,而崇尚暴力美學的男性天性卻讓我對兵器很感興趣。當時讀完三國志戰國策之類的書之後,因一時興起,便對冷兵器時代的木鐵製機械做過一番小小的研究。沒想到到了這裡居然派上大用場,爲我內院的生意賺來了第一桶金。

北魏來使每次都不是同一人,而這位卻是最奇怪的一位。我與他寒暄,展出圖紙向他說明,引他到後院的沙場去參觀試用品,然後籤合同拿錢。從頭到尾他都是一個“好”字說到底,絲毫沒有在意其他,而是像個怨靈一樣死盯着我不放,我想我要是多收他幾倍的錢他是不是也沒意見?銀色的面具上在眼睛的地方開了兩道縫隙,從縫隙中可以免強看見裡面閃着不明光茫的黑色眸子。帶着強烈的不安與激動,還有少許的警惕與慌亂。這樣的眼神讓我不安和疑惑,然而表面卻依然要保持那張掛着商業性微笑的面具,只是想着他從那兩條小得可憐的縫中怎麼看得見。

在交易結束以後,我陪他在怡紅院雅緻的包間裡一起吃了個華麗豐盛的“便飯”。在中國人的觀念中,三杯酒一下肚,交情便是自然熟。果然,酒過三巡之後,這位只會說“好”的客人終於說出了其他話。

“歐莊主是哪裡人?”

“歐翔家住□□江南桂縣,母親是盛京人士,家父早逝,便隨母親回到盛京做點小買賣。”

這些家底都是提前做好安排的,說起來沒有破綻,自然也不怕別人查。

“那麼,歐莊主算是□□人士了?爲何又要助我主之業?”

“歐翔只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別的大道理不懂,只知道這個世界上唯一不會背叛自己的,就是錢。只要有人買,我便賣。不管是北魏還是□□,只要拿錢來,我便會給客人想要的東西。”

他拿着杯子低着頭,一會兒又擡起頭來問道:“在下覺得歐莊主有幾分面熟……”

“像尊使這般尊貴之人,歐翔得以結交實是三生有興。”

怪不得他見到我時那幅見鬼的樣子,原來是我長得像他故人嗎?又是什麼樣的故人讓他如此在意?這張臉隨着身體的成長,越發地像歐陽翔鳳的母親了。如果他的故人便是……

我暗自笑笑,想得太多了吧,哪有這麼巧的事?

他不語,低頭吃菜。飯桌上一時靜下來,卻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我沒話找話地說了半天,他也只是偶然答一兩句,讓我好不尷尬。

派人送北魏的使者去客房休息,我來到天誅樓裡的辦公室,再一次翻看了北魏的所有資料。天誅樓雖是作爲“有鳳來儀”秘密殺手組織的基地,而它卻發揮着另一個不爲人知的作用。當今天下,唯有江湖是不分國界的。江湖上有一家名爲流雲樓的情報組織,在江湖人的眼中,如果流雲樓都不知道的事,那麼天下也就沒有人知道了。而天誅樓的情報網,則正是連流雲樓都不知道的存在。在創業初期,我也曾向流雲樓高價買進情報,而在將他們的副樓主挖角過來之後,“有鳳來儀”不爲人知的天誅樓情報網,便成爲了天下最快、最全、最準的情報機構。只是這樣的機構卻不向外界公開,只爲“有鳳來儀”的下屬產業服務。

“莊主,可是在爲北魏來使煩心?”

一張嬉皮笑臉的面孔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我的視野裡,宋寧引以爲傲的輕功又一次成功地將我嚇到。

“你走路就不能出點聲嗎?”我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將手裡的冊子丟到一邊,“北魏的情報太少了,花了這麼多人力物力財力都不能進到皇宮內部嗎?”

“我們的探子都是南方人,與北方人有明顯的外表區別。而北魏人又對南北人特別警惕,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已經很免強了。”

“真麻煩。今天來的那個客人,你有什麼看法嗎?”

“我覺得他不像是北魏人。”

“哦?”

“那位客人雖然身材高大,卻比一般北魏的男人要纖細此許,即使戴着面具,也能從他的臉型看出他的五官並不像北方人那樣有剛健的棱角。聽那位大人身邊的隨從說,他一年四季都是一身重孝,多年來未曾改變。依我猜測,此人恐怕生於南方三國,因家族發生變故轉而投靠北魏。”

“猜得不錯,”我笑道,“真不愧是流雲樓的前副樓主啊。”

他一臉苦笑道,“莊主就別再拿我開心了。當年要不是莊主提點,宋寧早就成了流雲樓裡的冤魂了。”

“是是是,當年要不是有我的宋管家,‘有鳳來儀’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我與他相視一笑,便都心領神會,不必多言。

“從那人的言行舉止來看,出生必然非富即貴。二三十歲的年紀,應該不會超過三十。你知道這三十年間,南方三國都有哪些大的世家發生過變故?”

“要說這三十年的話,西錦到是平平靜靜,除了瑞王被送往東溟爲質,都沒什麼遷扯到大世家的變故。東溟到不是很太平,這三十年來與大世家有關的變故主要有四件:一是監守自盜的宋將軍弒父殺兄以報皇恩;二是前國師慘死,至今未破的疑案;三是萬安公主與禁軍護衛私奔,公主被幽禁於冷官,護衛被腰斬於市;四是老國主架崩時的皇城政變。最後是□□,關係到大世家的也有兩件,一是與東溟相似,前國主架崩時的宮廷政變,皇子們自相殘殺,葉相得利,推當時年僅八歲的十七王子爲帝;二是歐陽家的血案,歐陽元帥與大公子被斬首於市,歐陽家其餘二百餘口在發派往西北的路上全部被滅口。”

心沉了一下,馬上又將它撈起來,像沒事人一般問道,“去查查這些世家裡的苦主,有沒有與這位客人相符合的。”

“是。”

打發走了宋寧,我在躺椅上靠了一會兒。眼前又浮現出了歐陽翔鳳死前的血腥場面,竟不知不覺地睡着了。醒時天已漸黑,想到晚上的燈會怕是已經開始,我急忙出了天誅樓,向翔鳳館走去。

今天清晨時一場小雨,將花花草草都洗了個透,走在石板路上,清新的空氣使我沉鬱的心情大好。不覺地放慢了腳步,我慢慢地欣賞着薄暮下的庭院。當初建有鳳來儀之時,雖然佈局是參考的大觀園的樣式,而園內的景物卻是按照蘇州園林的風格來打造。引活水,造假山,構出“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自然景觀,再在其中以亭臺樓閣加以點綴。在現代,鋼筋水泥建起的高樓大廈雖然別有一番景象,而我還是偏愛中國古代建築。力求建築與自然諧調,以求達到天人合一。

然而此時的院子卻並不諧調。晚風帶來的草木清香中,卻夾雜着一絲血腥。我疑惑地向腥味傳來的方向走去,果不其然,在層層假山與奇花異草相間的溪流中,一具人體倒在那裡,身上的傷口將流動的溪水染紅。

我皺了皺眉,爲我精心做出的景色都被這不識風雅之人破壞。他的身邊散落着斷箭與小型暗器,看來是被他手中握着的刀打落下來的,不然這些東西此時都該在他身上。不過他也沒那麼好運,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目測估計有二十來處。佈置院子時,不但講究了風景的美麗和諧,且以五行八卦之相佈陣。只有“有鳳來儀”內院的人才知道如何避開機關,一旦有外人闖入,不小心觸動機關,就算命大的不死,也別想能夠離開內院。而你永遠也無法看出機關到底在哪裡,也許是路邊的一塊石頭,也許是一個不起眼的盆栽。

我拿出一個口哨吹了一聲,立刻便有兩名身着黑色勁裝的人影從暗處出現。“有鳳來儀”的所有保全人員都屬於天誅樓,只是不參與暗殺活動而已。

兩名護衛將溪水中的人撈起放到地上,我走過去看了一眼,然而這一眼卻讓我大吃一驚。雖然凌亂的黑髮與和着泥土的血漬使他的臉失去原來的顏色,雖然枯槁憔悴的神情提示着他隨時面臨死亡的危險,雖然我僅僅只在五年前曾與他有過一兩個月的交情,但這個男人卻非常清晰地在我腦海裡刻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即使在這五年裡也時常想起。

吩咐手下將他送到天譴樓好生治療,我到夜晚舉行的燈會上露了一下臉,便匆忙回到內院。宋寧已經將今天負責內院安全的護衛們都罵了一頓,看到我來便嬉皮笑臉地讓我繼續。

我隨便說了兩句,無非是讓他們以後更加小心之類的,便讓他們都回去了。宋寧不解地問:“你平時不都對內院的安全管得很嚴嗎?今天就這麼放過他們?一點處罰都沒有?”

我對他說道:“這個男人可不是一般人擋得了的。”

“莊主認識他?”

“他的傷怎麼樣了?”

“都是些外傷,只是失血多了一點。加上連日的勞累,不過他底子好,養幾天就沒問題了。現在已經將人關在牢裡了,你看……”

“誰讓你把他關在牢裡的?!”我氣得大叫起來,“不是讓你們好好給他治傷嗎?”

“有、有好好治啊……”

“還不快把人弄出來!天誅樓的地牢可不是人呆的地方!”

“啊……哦。”

看着宋寧一臉“慘了”的表情跑出去吩咐,我本想跟他們一起去天誅樓接人。只是轉念一想,他們的腳程比我快得多,便先到天譴樓等他們把人送來。

再次看到他時,他已經被洗乾淨包紮好放到天譴樓最好的一間療養室的牀上了。洗去污漬的臉龐看起來與五年前沒多大變化,只是又多了幾分蒼桑。他這幾年都是怎麼過來的呢?我走以後他都做了些什麼呢?懷着這樣的疑問,我坐在牀邊等着他醒來。自己也靠在牀柱上睡着了。

握在手中的男人的手動了一下,我立刻從淺眠中醒來。他不安地動着,似乎在夢靄中掙扎。我吩咐人去端了藥,回過頭時,他已經睜開了眼睛,正迷茫地望着我。我走得近了些,他也完全清醒了過來,一時間,看着我的一雙虎目漸漸睜大,有點驚訝,也有點不可至信。嘴脣張了一下,似乎要叫我,卻被心中的疑惑止住,情緒複雜地看着我。

我坐到牀邊看着他笑,然後開口道:“又見面了,宋懷溟。”

122.露雨初菡(完)83.八十三36.三十六28.二十八83.八十三112.百十二45.四十五92.九十二114.百十四46.四十六32.三十二49.四十九115.正文大結局106.百零六124.喪雨蓮火幾重天(上)84.八十四2.二88.八十八20.二十46.四十六22.二十二56.五十六56.五十六113.百十三41.四十一7.七122.露雨初菡(完)103.百零三78.七十八74.七十四54.五十四34.三十四91.九十一89.八十九78.七十八63.六十三43.四十三46.四十六27.二十七63.六十三58.五十八85.八十五36.三十六2.二71.七十一57.五十七11.十一105.百零五36.三十六58.五十八14.十四53.五十三40.四十38.三十八7.七41.四十一10.十55.五十五63.六十三113.百十三74.七十四52.五十二62.六十二107.百零七114.百十四113.百十三101.百零一105.百零五33.三十三38.三十八9.九22.二十二26.二十六112.百十二101.百零一119.露雨初菡(之四)30.三十75.七十五28.二十八112.百十二20.二十17.十七103.百零三13.十三112.百十二6.六43.四十三97.九十七5.五63.六十三98.九十八15.十五62.六十二48.四十八58.五十八96.九十六115.正文大結局36.三十六
122.露雨初菡(完)83.八十三36.三十六28.二十八83.八十三112.百十二45.四十五92.九十二114.百十四46.四十六32.三十二49.四十九115.正文大結局106.百零六124.喪雨蓮火幾重天(上)84.八十四2.二88.八十八20.二十46.四十六22.二十二56.五十六56.五十六113.百十三41.四十一7.七122.露雨初菡(完)103.百零三78.七十八74.七十四54.五十四34.三十四91.九十一89.八十九78.七十八63.六十三43.四十三46.四十六27.二十七63.六十三58.五十八85.八十五36.三十六2.二71.七十一57.五十七11.十一105.百零五36.三十六58.五十八14.十四53.五十三40.四十38.三十八7.七41.四十一10.十55.五十五63.六十三113.百十三74.七十四52.五十二62.六十二107.百零七114.百十四113.百十三101.百零一105.百零五33.三十三38.三十八9.九22.二十二26.二十六112.百十二101.百零一119.露雨初菡(之四)30.三十75.七十五28.二十八112.百十二20.二十17.十七103.百零三13.十三112.百十二6.六43.四十三97.九十七5.五63.六十三98.九十八15.十五62.六十二48.四十八58.五十八96.九十六115.正文大結局36.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