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四十六

世界並不是公平的,也沒有主持大局的神與佛。有的,只是圈養在人心深處的惡魔。這些惡魔需要用血與靈來餵養,如果付出的代價不夠多,它便會將人心吃掉,佔據這具軀殼。所以這個世間有許多披着人皮行走的惡魔,但是人們並不能識其本質,而將它們稱爲“惡人”。

然而,如果恨,已經使人心中再也容不下其它東西,人便會不顧一切代價養育心中的惡魔。恨的力量能使人瘋狂,破釜沉舟,自絕後路,然後,至之死地而後生。只不過新生的生命已經不同於人類,成形的惡魔會匍匐在它腳下,成爲忠實的供它驅使的奴隸。這樣的生命也不能再被稱爲人類,因爲它的心裡,住着生於黑暗的惡魔。這樣的東西被人們稱爲“魔王”,並寄希望於那些並不存在的神,去消滅它。

魔王或許會被消滅,能夠消滅魔王的,是它極度需要,卻偏偏在圈養起惡魔之時便捨棄的東西。遺憾的是,人卻並不知道那是什麼。

從長長的睡眠中醒來,我開始着手處理一些事。對宋懷溟一行人的監視,將情報整理好發給東方未君,遠程遙控東溟的戰場與局勢,並同時瞭解□□政權的內部實況。

好在東方未君並不是草包,他本來就有着不亞於東方晨君的能力。只是對方有宇文慕這個幫手,所以在某種程度上,他還是要依靠我在遠處給予的意義和建議,當然還有有鳳來儀暗中的支持。

宋懷溟在□□的活動一個月之後被迫中止,其實本來他就沒幹什麼,經過那一夜,身體的恢復怕是耗去了他大半的時間。東溟傳來緊急命令,讓他馬上回去支援,相對的找了另一個人來接替他的位置繼續在□□活動。當然,在我暗中的干涉下,他們照樣並沒有多大的實質性進展。

我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對□□目前局勢的分析上。要在這裡採取行動的話,光靠在有鳳來儀時得到的情報是遠遠不夠的。因爲實際情況的變化出乎了我的意料,讓我在意識到這個可笑的現實之後差一點喪失了心智。

自江南小築落成併成功運營之後,我們的人便開始用盡一切辦法蒐集當年歐陽家族冤案的證據。然而可笑的是,三年的時間,卻絲毫沒有進展。當年與之相關的人都被葉風滅口,想要找人證物證都成爲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沒想到我苦心經營數年的結果,卻是爲時已晚。有機會找到證據的時候沒有那個能力,而有能力之後,卻沒有機會了。前世因爲自己的無能,不但眼睜睜地看着媽媽被□□至死,自己也死在了兇手的殘暴之下。無力復仇的不甘在冥冥之中讓我與這個可憐的孩子心靈相通,並給了我一個重生的機會。自己的仇報不了,但至少要替這個無辜的孩子洗刷掉冤屈,這是我對給了我新的生命與機會的歐陽翔鳳的誓言。然而即使是這第二次生命,卻還是不能爲他報復。我以爲我已經改變了,也確實改變了。我不再是無憂無慮地享受着大學的輕閒的長不大的孩子,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在遭遇不幸時只會無力地哭泣。我逼着自己變得強大,我要讓自己在這個世界面前無懈可擊。所以我建起了我的地下王國,我擁有世間三分之二的財富,我將一個國家的命運握在自己手中。我以爲自己已經很強大了,強大到足以去完成我和那個孩子的復仇!

只是我忘了一個從最開始就已經知道得清清楚楚的現實。世界從來都不是公平的,不管是以前的世界,還是現在的世界。我和那個孩子都曾經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可是在此過程中,我卻將這個遊戲規則遺忘了。我想要找出鐵證,用光明正大的手法來還堂堂正正的歐陽元帥一個清白。可是我忘了,從來都是堂堂正正的歐陽元帥卻是死在惡毒小人的陰謀詭計之下——因爲世界從來都不是公平的。

就算是第二次生命,我也依然是如此的無能。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的心智被刻骨銘心的仇恨與深入骨髓的不甘所佔據。我迷失在了絕望的困境之中,並瘋狂地折磨自己。無可奈何的楚清秋只能將我綁到牀上,關在密室之中,讓血衛們時刻不離地照看着我。

記憶到這裡中斷,然後我陷入了長長的支離破碎的夢境。夢在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我和那個孩子死前的記憶,雙重的仇恨與不甘化作地獄的業火灼燒着我的靈魂。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叫着我的名字。回過頭去,在紛繁雜亂的夢境之中,一個小小的人影慢慢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翔……翔……你在哭嗎……你又哭了嗎……”

那是十歲的歐陽翔鳳,小小的他走到我面前,拉起了我的手。

“對不起……對不起……”

我蹲下身來抱着他,只能無力地重複着這個蒼白的詞語。

“翔,這不是你的錯,翔,不要哭……”

“我哭了嗎?”摸摸臉頰,卻沒有任何淚水。

“你沒有流淚,但你哭了。”他將手放到我的胸口,“這裡在哭,就像那個時候的我一樣,正無助地哭泣着。”

“是嗎……原來……我一直……都沒有改變……那個軟弱的我……一直……都是這麼無能……”

“翔……不是你的錯……”

“可是……我向你發過誓……”

“翔,你還不明白嗎?”他對視着我的眼睛道,“第二次的生命的價值到底是什麼?你到如今,還是沒有明白嗎?”

“價值?它的價值便是給了我們一個復仇的機會,難道不是嗎?”

他搖搖頭,眼睛中透出幾分憐憫,“翔,你已經變得很強了,你逼着自己變得很強了。可是,你的心,還是個孩子啊……”

我迷惑地看着他,十歲的歐陽翔鳳臉上的表情卻像是一位年長的老者:“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第二次生命的真正含義。翔,不要再逼自己了。對於你的誓言,我原諒你,所以,你也原諒自己吧。如果被仇恨矇蔽了雙眼,你將會錯過一些珍貴的東西,也會傷害到所有關心你、愛着你的人。”

“愛我的人?我這樣的人,也會得到別人的同情嗎?”

“翔,”他嘆了口氣,“愛和同情是不一樣的。這麼聰明的你,爲什麼會不明白呢?”

“那麼……你明白嗎?”

“我明白啊,翔,你的事,每一件,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因爲,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翔,我們其實是一體的。我一直都在你的心裡,時時刻刻都在看着你。你的一切我都知道,而且,你所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我不知道的?”

“其實所有的東西都明明白白地展現在你眼前,只是有一些東西你選擇不去看,還有一些東西,你更是逃得遠遠的。翔,你很聰明,也很強,但你是個膽小鬼。你能看透別人內心最深處所隱藏的慾望,卻不敢正視自己的心。”

“……爲什麼……”

“翔,答案要你自己去尋找。沒有人能幫你的。”他用小小的手捧着我的臉,露出溫暖的笑容,“翔,不要哭,不要怕。就算全世界都與你爲敵,你還有我,一直陪着你。我就在你的心裡,哪兒也不去。翔,不要任性了。睜開眼睛,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對了……還有……非做不可的事……”

“翔……醒來吧……睜開眼睛,就不會作噩夢了……”

他的身影模糊起來,漸漸地離我遠去。支離破碎的夢境的殘片也一點點地消失,留下我一個人呆在那片虛無的空間。有什麼東西滴在了臉上,溫熱的液體,柔軟而苦澀。我聽到一個嗚咽的聲音在叫着我的名字,如此的無奈,如此的悲傷。

“……翔……醒過來吧……翔……別睡了……你已經……睡得太久了……翔……”

映入眼簾的,是蔣醇玉憔悴的臉龐。姣好的美貌已經失去了往日的丰采,消瘦而蒼白。還有被我丟在東啓縣的莫離,原本剛毅冷漠的臉上毫無血色,眼窩深陷,整個人都失去了活物應有的神采。

動了動手,卻發現雙手被布帶綁在了牀柱上。兩隻手的手腕上都纏着厚厚的紗布,卻還是從中浸出血來。原本便纖細的手更加消瘦,上面有很多交織着的或粉紅或鮮紅的傷痕,骨骼與經絡明顯地突出,似乎揭開這層皮以後,便能看到森森白骨,一滴血肉也不留。

“主人!”

最先發現我醒來的莫離激動地握住了我的手,力道大得生疼。見我醒來,蔣醉玉立即欣喜地擦掉眼淚,倒好溫水,讓莫離扶着我坐起來,一小勺一小勺地慢慢餵我喝。

“我睡了多久?”

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如此沙啞。蔣醇玉嗚咽着答道:“三個月……翔……你睡了整整三個月了……”

“……這麼久啊……”我看了看被綁住的手,問,“爲什麼把我綁起來?”

“因爲……因爲你要傷害自己……翔……我到這裡的時候,第一眼看見你……你正拿着打碎的瓷片……在割自己的手腕……好幾個人都拉不住你……你明明在哭……卻流不出一滴淚水……我給你施了針,但即使是在睡夢中,你也在瘋狂地哭喊。沒有人聽得懂你說了些什麼,可是……可是你的樣子好悲傷……好像快要死掉了一樣……”

是嗎,鬧得那麼厲害啊。這個症狀在現代醫學上來說應該屬於精神科的領域了吧,到底是被叫作衝動型人格障礙還是神經衰弱,我這個學文的是不得而知了。第一次發作的時候是剛到忘憂谷不久,那個時候有宇文慕在,給我吃了些什麼藥很快就恢復了過來。之後一直都有藥物的調養,發作的次數也慢慢減少,直到他離開的時候,我幾乎都忘了自己還有這個毛病。後來到了東溟開始創業,在剛開始的時候遇到了不少困難。有段時間精神極度焦慮,然後就又發作了。在醫術的造詣上,除了□□迷藥什麼的以外我基本上對看病這塊兒一竅不通,不過好在只是輕微的症狀,我自己便試着從心理上來克服,因爲事情也很快得到了解決,所以症狀也就好轉了。雖然在以後幾年中也斷斷續續地發作過幾次,不過都被我自己從心理上克服——或者說強制性地壓了下去。

這次發作還真是前所未有的慘烈啊。好在事前我有寫信讓蔣醇玉到這裡來找我,他到的時候楚清秋正急得焦頭爛額。雖然醫術並不如宇文慕,不過好歹也是一代神醫啊,他找到了治療方法,鍼灸加上湯藥,這才讓我從神志不清的暈迷與間隙性的□□中醒了過來。

醒過來之後,我的身體還是極度虛弱,幾乎連牀都下不了。又是整整一個月的臥牀之後,當我終於自己站到穿衣鏡前,卻把自己嚇了一大跳。原本就纖細的身體現在瘦成了骷髏,原本就小的臉現在雙頰深陷,蒼白無血,嘴脣幾乎呈深紫色。雖然我並不喜歡以前那副美人樣,不過更不喜歡、或者說十分討厭這種“鬼見愁”的樣子。

想起了夢中歐陽翔鳳對我說的話,我便暗自下了一個決心。現在還有非做不可的事,這個樣子可不行啊。世界從來都不是公平的,那麼,就讓我來打破這些所謂的規則,建立起屬於我的新遊戲吧。

於是在我的積極配合下,蔣醇玉的治療效果逐日明顯。就算是難喝的藥也大口大口地喝完,就算是討厭的補品也硬是閉着眼睛嚥下。經過這些事以後,蔣醇玉和莫離對我是寸步不離,特別是莫離,已經神經質到了上個廁所蹲久了也要時不時地確認一下。我的貼身護衛是二十四小時不離身,這種工作即使對於嚴格訓練出來的血衛來說也是很累人的,所以我的貼身護衛一般是一週一換,輪流上崗,外出期間除外。可是莫離自從得知我到了江南小築的消息而趕到這裡之後,據說是日夜都守在身邊,時刻不離。我醒來之後叫他去換班休息他也不肯,最後還是對着他大發了一通脾氣,蔣醇玉跟他說動怒對我的身體不好,他這才和別人換班。

又過了兩個月,我的身體才終於算是徹底恢復了過來。長胖了些,精神也恢復了。看到鏡子裡那個久違的美人,我也不再討厭這張臉。在夢裡,歐陽翔鳳對我說,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們兩個是一體的。在當初見到歐陽翔天的時候,那種激動與感傷的心情便已經讓我知道這個身體裡還住着另一個靈魂。它原本的主人,其實一刻也沒有離開過。一直以來,我都將他和我分明地區別開來,因爲我要讓自己變強,所以反射性地排斥着以前的自己和那個無助的孩子。可是現在我終於明白,從我進入這個身體開始,我便和他融爲了一體。歐翔就是歐陽翔鳳,歐陽翔鳳就是歐翔。

沒有理由會討厭自己。既然我們已經成爲一體,那麼,就用我們的方式來改變這個世界吧。打破老舊腐朽的規則,建立起屬於我們的新遊戲。用我們仇恨的火焰燃盡一切世間不符合我們的審美觀的東西。就算與整個世界爲敵,我也不再迷茫,因爲融合的靈魂,沒有東西能將之分開,因爲有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116.露雨初菡(之一)36.三十六108.百零八83.八十三46.四十六114.百十四106.百零六22.二十二30.三十59.五十九41.四十一114.百十四51.五十一13.十三44.四十四34.三十四27.二十七30.三十75.七十五24.二十四3.三97.九十七23.二十三125.喪雨蓮火幾重天(下)34.三十四15.十五107.百零七110.百一十58.五十八85.八十五103.百零三64.六十四124.喪雨蓮火幾重天(上)3.三45.四十五54.五十四14.十四119.露雨初菡(之四)23.二十三83.八十三70.七十74.七十四59.五十九85.八十五24.二十四39.三十九41.四十一75.七十五96.九十六36.三十六54.五十四86.八十六67.六十七105.百零五12.十二23.二十三59.五十九19.十九109.百零九78.七十八39.三十九34.三十四29.二十九20.二十3.三55.五十五96.九十六70.七十94.九十四19.十九32.三十二38.三十八124.喪雨蓮火幾重天(上)43.四十三29.二十九45.四十五30.三十122.露雨初菡(完)53.五十三75.七十五51.五十一24.二十四104.百零四63.六十三6.六73.七十三101.百零一77.重要公告84.八十四60.六十19.十九105.百零五85.八十五91.九十一14.十四116.露雨初菡(之一)24.二十四38.三十八98.九十八15.十五
116.露雨初菡(之一)36.三十六108.百零八83.八十三46.四十六114.百十四106.百零六22.二十二30.三十59.五十九41.四十一114.百十四51.五十一13.十三44.四十四34.三十四27.二十七30.三十75.七十五24.二十四3.三97.九十七23.二十三125.喪雨蓮火幾重天(下)34.三十四15.十五107.百零七110.百一十58.五十八85.八十五103.百零三64.六十四124.喪雨蓮火幾重天(上)3.三45.四十五54.五十四14.十四119.露雨初菡(之四)23.二十三83.八十三70.七十74.七十四59.五十九85.八十五24.二十四39.三十九41.四十一75.七十五96.九十六36.三十六54.五十四86.八十六67.六十七105.百零五12.十二23.二十三59.五十九19.十九109.百零九78.七十八39.三十九34.三十四29.二十九20.二十3.三55.五十五96.九十六70.七十94.九十四19.十九32.三十二38.三十八124.喪雨蓮火幾重天(上)43.四十三29.二十九45.四十五30.三十122.露雨初菡(完)53.五十三75.七十五51.五十一24.二十四104.百零四63.六十三6.六73.七十三101.百零一77.重要公告84.八十四60.六十19.十九105.百零五85.八十五91.九十一14.十四116.露雨初菡(之一)24.二十四38.三十八98.九十八15.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