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蘇嬋伸了伸懶腰,她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
蘇嬋喜歡現在安靜的生活,新朝初立,廣開獻書之路,秘府各類書籍堆積如山,這就需要大量的飽學之士進行日以繼夜的校讎整理。
皇帝下旨,命大學士劉圭做總撰官,來修訂各部書籍。劉圭也是蘇嬋的老師,老先生很是喜愛這個有天分的女學生,可礙於蘇嬋王妃和女子的身份,無法邀其進秘府參與此次編修盛事。
老先生不迂腐,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將部分史部書籍送到王府,請他的女學生幫忙校勘,甚至還鼓勵蘇嬋試着寫寫小序。
連續幾天都沒怎麼好好睡了,可是蘇嬋卻絲毫不感到枯燥乏味,反而,她覺得很快活。
蘇嬋靠近燈,開心地看着纔剛寫好的小序,她恨不得趕快天亮,然後把這頁凝結了她數月心血的東西拿去給劉老師看。
忽然,門被人推開了,直覺告訴蘇嬋,來的是個危險的人。
“紀無情?”蘇嬋皺眉看向臉色極難看的男人,她知道這個人在王府就是代表了姜之齊,深夜造訪,想必發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紀無情握劍的手骨節發白,他實在走投無路了,纔來打擾王妃。
“你妹妹,她實在不好,求你幫我哄哄她。”
蘇嬋一聽這話,猛然從椅子上起來。上次七妹小產,這個男人眼中就有痛苦之色,而這次好像更重了,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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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還沒死啊,蘇嬀平躺在牀上,她看着黑黢黢地牀頂發呆,手腕和腳腕戴着鐵鏈,很重;身子被人榨乾了,很空;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可是流不下淚。誰來抱抱我,我真的很疼。
“七妹。”
臉上忽然多了個溫暖的手,聲音好熟悉,蘇嬀機械地扭頭,她看到牀邊的坐着的蘇嬋,癡癡笑了:“你終於來了。”
“別怕,我一直都在的。”
方纔,蘇嬋一聽紀無情說了原委,連鞋都來不及換,直接裹了件披風就往來趕。房間裡很亂,破碎的衣裳被扔的到處都是,地上汪着好多水,而那個自盡未遂的女孩,正睜着眼睛,嘴裡不知道在咕噥些什麼。
是了,有嬋姐在,就不用怕了。蘇嬀好想抱一下姐姐,可是當她看到旁邊站着的紀無情時,嚇得忙用被子將頭捂住,下身還痛的厲害,他怎麼還在。
蘇嬋嘆了口氣,無奈之下,只有輕聲哄道:“好姑娘你別怕,有嬋姐在,沒人敢傷害你。”
紀無情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早知道她會變成這樣,就不該答應王爺演戲給暗室的人看了。
“七娘,是我對不起你。”紀無情抱着一絲希望上前往拉開被子,他發自內心地哄道:“你要不打我一巴掌,或者刺我一劍,只是別這樣委屈自己。”
被子在顫抖,不知道里面的人是在哭,還是在害怕。
因爲都是處在愛人的那方,所以蘇嬋一眼就能看明白紀無情的苦,她衝男人搖搖頭,示意他先出去。
“他走了。”蘇嬋摟住被子裡的女孩,輕聲哄道:“別怕,現在只有嬋姐了。”
先從被子裡出來的,是蒼白的手,然後纔是驚懼的眼,眼睛的主人確認了殺手不在後,這才一把抱住蘇嬋痛哭。
委屈嗎?是,真的很痛苦。受到了羞辱嗎?是的,踐踏再一次重演。兩年前靠着恨逼自己活下來,而兩年後還是恨,讓自己最終選擇走極端。
“嬋姐,我該怎麼辦,我覺得我沒有出路,我覺得我已經沒有活下去的理由,我覺得所有人都在往死裡逼我,我覺得我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我受夠了。”
蘇嬋撫摸着女孩的柔發,她知道這個孩子正在經歷多年前自己曾經受過的絕望,那天,三個骯髒的男人把她壓在蘆葦叢裡侮辱,她受不了,也選擇了自盡。
“別慌,好姑娘,你別慌。”蘇嬋捧着蘇嬀驚慌失措的小臉,可憐哪,她才十七歲,就經歷過這麼多傷害。“嬋姐知道你委屈,可是錯不在你,你爲何要承擔爲別人犯下的罪。”
“我,”
蘇嬋將蘇嬀按在牀上,然後自己除下鞋子睡到牀上,她輕輕地拍着有如驚弓之鳥的女孩,柔聲哄道:“沒事的,睡一覺就會全忘了。嬋姐知道你是最堅強的女孩,即使再艱難,咱們也要努力活下去,好不好。”
“可你別離開。”
“放心,我不會走。”
絕望的時候,你向我伸出了一把手,我看到了你如花一般的笑顏,於是生命再次出現希望。歲月可能會讓一切記憶都消散,可是我永遠也不要忘記你。
“王妃。”紀無情看見蘇嬋終於出來了,他慌忙地衝上前去,一邊往屋子裡看,一邊急切地問蘇嬋:“她,沒事了吧。”
“恩,總算睡着了。”冬日的清晨還是冷的嚇人,呼出的白霧清晰可見,蘇嬋用披風將自己裹緊了些,她看着紀無情的俊臉帶着疲憊,女孩嘆了口氣:“你守了一夜?”
“她,是不是不會再做傻事了。”
“她比你想象的要堅強。”忽然,一個穿紅色衣裳的人影從假山後晃了下,消失不見了。蘇嬋知道那是誰,女孩冷笑一聲,擡頭對紀無情淡漠道:“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爲那個人傷害她。或許昨天你是帶了僥倖對她做那事,但用這種方法來愛人,真的很卑劣。”
紀無情也看到了那個紅衣人影,原來徹夜未眠的,不止他一個人。冬裡的寒氣不禁讓男人咳嗽了幾聲,他從懷裡掏出只耳環,壓低了聲音問蘇嬋:“你知道這東西是誰送給她的嗎?”
蘇嬀 回頭看了眼熟睡的蘇嬀,她一句話也沒和紀無情說,就消失在這個王府最神秘的別院。一對耳環,現在只剩下一隻,這是屬於蘇嬀的幸福,別人沒資格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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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園的紅梅開了,去折一隻好看的,送給嬋姐。
好幾日沒有出房間,原來又下了一場雪。路有些滑,沒事,走慢些就不會跌倒。
“小心。”
胳膊忽然被一隻大手給抓住,蘇嬀不想 回頭,也不想和他說一句話,她只是盯着那隻手,直到手的主人自覺放開她。
嬋姐嫁到王府半年多,只在新婚之夜和姜之齊說過一句話,因爲她覺得和一個討厭的人說話,完全是在浪費情緒。現在,蘇嬀覺得對紀無情也是這樣,甚至覺得看他一眼,眼睛都會疼。
是不是每個殺手在瞄準目標後,都會纏着不放?真煩,要殺就殺,不殺就滾遠點。
“餓不餓,你早上就吃了一點。”
“要不我給你再刻只兔子吧,你以前很喜歡玩這東西。”
“把披風上的帽子戴上,你頭上的傷還沒好。”
蘇嬀終於忍受不了了,她捂着耳朵跑開,煩死了煩死了,難道就沒一個地方能清淨會兒嗎?
不知不覺竟跑到了荷花池邊,殘枝枯葉早都凋零,池子裡全是皚皚白雪。初秋的時候,耳環被那個討厭的人扔進了淤泥裡,而現在呢?另一隻也沒了。沒事,丟了也好,省的看見就想的慌。
也不知是又觸動了心底的思念還是被風吹了,蘇嬀狠狠地吸溜了下鼻子,挺冷的。
“ 回去好不好,你心口的傷不能受凍,發作了會很疼的。”
蘇嬀往邊上挪了些,她寧願在外面挨凍,也不想 回去,因爲一 回到那個院子,說不定就又碰上陰陽怪氣的姜之齊。那個男人這幾天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說不定正在憋着什麼壞。
“算了,我去給你拿個暖爐,你別亂跑,就在這兒等着我。”
呼……蘇嬀長長地出了口氣,耳根子終於能清靜一會兒了。正在此時,身後猛地響起個妖媚的聲音:“呦,這不是七娘麼,可真是好久不見了。”
是清蓮姑娘,真是流年不利,怎麼就遇上了她。蘇嬀不想和這女人說話,準備低着頭離開,誰知卻被清蓮給擋住。
“走開。”
“不行。”清蓮又往蘇嬀靠近了一步,她用兩根手指擡起蘇嬀的下巴,仔細地打量未施粉黛的女孩:“真漂亮,我要是男人,肯定愛死你了。”
是在嘲笑我嗎?無所謂了,想笑就笑吧。蘇嬀揮開清蓮的手,她不想再和王府的女人起衝突了,上次小產的事,可不就是被有心人給算計了麼。
“別生氣嘛。”清蓮親暱地替蘇嬀將披風往緊裹了下,她歪着頭看面無表情的女孩,嬌笑道:“我的少主,接近您可真不容易,那位紀侍衛實在是跟得太緊了。”
“你叫我什麼?”蘇嬀警惕地看着清蓮,冷笑道:“我好像和你並不熟。”
清蓮的動作永遠都是那麼嫵媚,她用手輕輕扶了下發髻,微微一笑:“我和您熟就好了,您別怕,清蓮絕對不會像王爺和紀無情那樣傷害您的。”
那天的事,就像一道揮之不去的陰影,牢牢地刻在腦中。蘇嬀感覺臉燒的很,她瞪着清蓮,惡狠狠道:“你知道什麼,還是看到了什麼。”
“少主別擔心,那天在別院裡的事,知道的沒幾個。”清蓮的眉修的又細又長,她的眼睛是那種略微往上翹的狐狸眼,兩邊又各生了顆痣,真是又美麗又充滿誘惑力。“我數數哈,王爺,紀無情,死了的兩個小廝,德妃,”
“你說誰?”蘇嬀聽見德妃二字,渾身汗毛立馬倒豎,德妃那天來王府了?
“德妃元蘭哪。”
清蓮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幾乎將蘇嬀給嚇暈。德妃那天出現在王府不稀奇,眼前的這個女人竟然知道元蘭的名字,這就稀奇了,不,應該說是可怕。
“誰告訴你的,你究竟是誰。”蘇嬀眼裡帶着驚慌,她如果知道德妃的身份,那我的,豈不也?
清蓮彷彿早都料到蘇嬀會是這幅表情,她用手指颳了下女孩被凍紅的小臉蛋,寵溺笑道:“少主,您別怕呀,這些話是主公讓清蓮告訴您的。”
“主公?他是誰。”
清蓮莞爾一笑:“少主,您難道不感到詫異,爲何德妃會在那天出現在王府嗎?”
“你會說嗎?”蘇嬀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一定要鎮靜,這個女人看起來好像很可信,但是敵是友還未可知,所以要冷靜,別暴。露自己。
“會呀。”清蓮將蘇嬀往風口拉,那裡風大,說話不容易被人聽到。王府不簡單,隱藏着各種勢力,所以一定要保護好少主。“如果清蓮告訴少主,王爺那天是保護了你,你信嗎?”
“哼。”蘇嬀彷彿聽到了笑話般,不由得尖刻道:“如果你是姜之齊派來的討好我的,那抱歉,我沒興趣聽你說這些瘋話。”
清蓮見蘇嬀要走,忙拉住女孩:“王爺和德妃之間有筆買賣,德妃開出的價錢是,要你死。王爺既想要權利,又不想你死,只有讓紀無情去,嘿嘿,對你做那種事。德妃可是在暗室將這一切都看到了,她很滿意呢,所以也就不在乎你的死活了。”
如果清蓮說的是真的,那麼自己自出宮起就掉入一個被人設計好的局裡,可是她的話,能信麼。
“我不相信你說的。”
清蓮面色一沉,她的媚眼忽然往左邊看去,原來是 回去拿暖爐的紀無情來了。
“少主,奴婢來不及和您解釋那麼多了。”清蓮湊到蘇嬀耳邊輕聲道:“您藉故去探望辛左和李音,路過南街的陳記油鋪時,掀開簾子往外看,您自然會看到主公。”
清蓮的話音剛落,蘇嬀就被一個強有力的手給拉過去,手的主人很是憤怒:“想死麼?敢讓她吹冷風。”
蘇嬀不理紀無情,只是冷冷地對清蓮說道:“想下棋找別人去,我沒空。”
清蓮訕訕地一笑,搖晃着水蛇腰消失在風口。少主的反應,還是很快的嘛。只不過她現在被姜之齊禁錮在府裡,想要出去,還是得去求那條毒蛇,哎,真是難爲她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還記得清蓮嘛?就是小蘇剛到王府那晚上,姜之齊要求一起玩的那姑娘~已經進入燒腦模式,我鴕鳥般的腦容量顯然不夠,你們要容忍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