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突如其來下了一場雨。
敲梆的更夫正走在街上,冷不丁被澆了個滿身,連手裡拎着的燈籠也被撲滅得徹底。
“得找個避雨的地方纔行。”
大街上早已看不到半個人影,地面更是泥濘不堪,更夫抹了一把臉,沿着路邊的圍牆往前跑,他記得這條街過去轉個彎就是一個破舊的衚衕,衚衕裡橫七豎八搭着些草棚,經常聚集着京城裡最令人不齒和避之不及的流浪漢們。
換作平日,更夫也不願跟那羣人打交道,但是今天實在是不巧,他想着這個點可能人都已經睡下了,他偷摸過去稍微避一下雨,雨一停就走。
轉過彎後,果然雨幕裡模糊出現了搖搖欲墜的草棚,更夫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不想驚動人。
“哎唷——”眼見着都快進去了,他腳下卻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差點摔個狗啃泥,嘴裡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要糟,更夫心裡猛地一沉,這一嗓子聲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流浪漢們日子過得不如意,脾氣就尤其差,特別是到了晚上,撞了他們的晦氣被打一頓的也不在少數。
一般遇到這種事只能自認倒黴,沒辦法,因爲報官也沒用,官兵一來,流浪漢早就跑了,他們本就居無定所,夜裡黑燈瞎火的被打的百姓也難以描述出打人者的模樣,往往就是最後不了了之。
他屏氣聽了一陣,發現周圍靜得出奇,更夫心下有些疑惑,又有些慶幸,總的來說,還是後者佔了上風。
他慢慢爬起來,摸到自己的褲腿溼淋淋黏糊糊的,但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只又往前了兩步,終於挨進棚子的邊緣裡。
站了一會兒,更夫覺得身上有些冷,而且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可是說又說不上來。
只是覺得這片也實在太安靜了。
連呼嚕聲都沒聽到。
他心底有些焦躁,又覺得天氣實在冷得不正常,嘩嘩的雨聲響個不停,半天過去也沒有減弱的趨勢。
更夫強自穩住心神,暗笑自己夜路走這麼多回竟然也會有害怕的這一天。
突然,前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更夫的身體一下子繃緊了。
他側耳傾聽,四周卻又靜下來,天地間彷彿只剩下雨落下的聲音,更夫逐漸覺得喘不上氣,直到他意識到自己下意識在閉氣,這才緩緩放鬆了身體,安慰自己剛纔聽到的腳步聲是錯覺。
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卻驀地瞪大了眼睛。
黑暗中,他能感覺到自己正在和一個怪物對視着,那怪物的臉幾乎要貼上來,但卻是冰冷的,連呼吸都沒有。
剛一大早,北衙門口就亂了套。
還沒到當值的時候,府外卻有一名婦人哭得幾乎死去活來,聲聲揚言要大人做主。
周圍的商販一邊做生意一邊伸直了脖子朝這邊看,連找錯了銀錢都沒反應過來,買東西的顧客卻不幹了,商販就一邊賠着笑一邊露出一臉的神秘來:“您不知道,這婦人哭了好長時間了,我這也聽了個七七八八,說她男人昨天晚上見了鬼,活活嚇掉了魂吶!”
神鬼之說往往最能吸引人,他這麼一說,顧客也被勾起了好奇心,連連追問後來怎麼樣?
“不知道,我覺得她男人八成是幹了什麼虧心事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麼!喏,那個車上放的就是她男人,唉,我看八成是不行了。”
商販說着連連搖頭,似乎真的替那位可憐的將死之人感到可惜似的。
顧客便湊過去看那老牛拉着的木板車,果真見上邊躺着個壯實體格的男人,面色白裡透青,兩眼時不時地往上翻一下,身體抽搐。
“哎呀,太嚇人了,太嚇人了。”
“真可憐......”
“這不是無妄之災嘛......”
一來二去的,圍觀的百姓越聚越多,指指點點,衙役們連着跑去請大人,就這麼又過了一炷香時間,一頂小轎晃悠悠落在了府門前,從裡面鑽出個身着紅色官服,中等身材,留着一把美髯的官員。
那婦人早已哭得眼睛紅腫,卻也是個有眼力見兒的,一見着這位從轎子裡走出來的官員,就連撲帶爬過去,嘴裡還不住喊着“大人!救救民婦的夫君吧!”
官員被嚇了一跳,再一看,嗬,他這好好的北衙什麼時候成菜市場了?
挑着貨的貨郎,拎着菜肉的婦人,全都看熱鬧不嫌事大,將衙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主簿正站在衙門口衝他揚手:“大人!大人!”
喊了半天,終於反應過來大人是過不來了,急忙讓衙役先把圍觀的百姓往旁邊推一推,讓一讓,這才護着大人進了衙門。
主簿大人急出一腦門的汗,繞來繞去念叨:“大人!哎喲,我的大人啊,您怎麼這時候纔來啊!”他一邊說着一邊跺腳拍手,姿態滑稽,瘦長臉上一對眉毛快要耷拉到眼角,又讓人覺得他有幾分可憐。
北衙知事蔡靜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在堂內坐下了,才偏頭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急什麼?文武百官當值自有時辰,豈可隨意更改?本官這不是要升堂了麼!”
主簿一臉的一言難盡,他擦擦額頭上的汗,不知道該不該將剛纔出現在此處駐足的人報告上去。
要是這位眼高於頂的蔡大人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估計能立馬把他的烏紗帽從腦袋上削下來。
主簿眼神暗了一暗,他心裡略一計較,便不再糾纏,只讓衙役通傳今早擊鼓鳴冤的婦人上得堂來。
蔡靜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就見一名婦人打扮的女子進得堂中,三十左右年紀,豐腴身材,眼睛哭得腫似核桃,跪下叩頭時,散亂的青絲垂落在雪白的耳際,不知怎的,看在人眼裡,倒像貓爪輕撓了一下似的。
蔡靜把茶杯丟回桌上,認出這女子正是衙門口攔着他那位,似乎是她丈夫出了事?
他朗聲說道:“堂下婦人,所告爲何,一一向本官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