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廷思進來稟報之後,整個殿內一時間靜得可怕,只剩皇后低低的泣聲。
半晌,皇帝緩緩道:“皇后,你可知錯?”
皇后的哭聲一下子變大了,她倒在地上,早已顧不上維持一國之母的體面。
“臣妾只是愛子心切,纔會遭人利用啊,陛下!臣妾怎麼會忍心害自己的孩子......”
“可你隱瞞太子病情!以至於到今天這個地步!”皇帝毫不猶豫地抓起手邊的茶杯摔在皇后面前,茶水四濺,尖銳的碎瓷劃過皇后的側臉,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皇后驚恐地捂住自己的臉,嘴裡不住道:“陛下,臣妾是被利用的......”
皇帝胸口氣得起伏不定,他閉上眼,想今天發生的事,從太子當衆瘋癲到皇后拿親子試藥,真是好大一場鬧劇。
他不敢想象,如果這件事傳入朝堂......不,現在說不定已經傳開了。
一國儲君被害,動搖的是國之根本。
他沒有辦法跟老臣交代,亦沒有辦法跟皇后的母家交代。
更何況,現在連唯一的線索也斷了。
那名叫南姝的宮女,據說已經跟在皇后身邊五年,平日頗討皇后喜歡,她爲什麼要加害太子?她久居深宮,又是怎麼得到的血藥?
至於自縊,前腳左廷思奉命去拿人,後腳那宮女就吊了樑,哪來這麼巧的事?
他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不惜一切代價先救回太子,然後安撫朝堂,但院正卻告知他此藥無解。
難道任由太子就這麼瘋癲下去不成?
不,一定還有其他辦法,至少製出這血藥的人,一定會知道破解的方法。
皇帝睜開眼睛,看向左廷思:“繼續查!一定要找出幕後之人!”
左廷思領命,欲言又止。
皇帝知道他想說什麼,淮敘參與倒賣兵器一案還沒調查出結果,現在又出了太子的事,左廷思身負宮中守衛職責,又有他下旨授權,雖是調查起來方便許多,但依舊難爲分身乏術。
他一時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人選,正要開口,卻突然間想起一個人。
溫知阮。
溫知阮今天機緣巧合跟隨他到過東宮,對發生的事情皆是親眼所見,且溫知阮入仕前曾爲淮敘府上門生,若是要爲左廷思找一個幫手,這是個不錯的人選。
左廷思領命退去,殿內重又只剩帝后二人。
皇后這會兒已經停止無用的哭泣,她是個極其強勢的女人,因着孃家勢大,當年才能被選爲太子妃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皇帝,可她心裡知道,皇帝不愛她,他只是需要她。
她一開始的確是不甘的,哭過鬧過,沒有用,反而讓皇帝離她越來越遠,她便慢慢地變了,變得喜怒不形於色,變得越來越適合這座宮殿,從東宮到皇宮,從太子妃到皇后,她人前人後始終端着一國之母的架子,看紅牆綠瓦,看春去秋來,看鶯鶯燕燕逐漸填滿三宮六院。
直到她有了祁兒。
她看到皇帝眼裡初爲人父的喜悅,於是先前的那些不甘和寂寞彷彿突然之間就都蒸發乾淨了似的,她和皇帝難得相處了一段最爲溫情的時光。
可是美好的時光太短暫了。
她發現皇帝有了喜歡的人。
是拋卻了皇位穩固和利益交換之外,仍舊能讓他傾心相待的人。
這一次,她比剛嫁給他時還要怨恨,她第一次生出了要致人於死地的狠絕。
可她也知道,那人不愛皇帝。
於是她沒有動手,這麼長時間過去,她已經逐漸懂得一個道理,執念會毀掉一個人。
她重新成爲皇帝身邊一個身份高貴的看客,看着皇帝執念愈深,甚至她動用手段掀起的朝堂諫言,句句錐心,鋪天蓋地,皇帝卻不顧一切,冒着天下之大不韙,執意去追尋一個不可能的人。
她覺得這樣的皇帝很愚蠢,連她這個女子都能看透的事情,他卻看不透,又覺得皇帝很可憐,坐擁天下,看似什麼都得到了,實際上卻什麼都沒有得到。
但其實她也一樣可憐,身在其中的人,誰又有資格說別人呢。
但當皇帝越來越痛苦的時候,她又不忍了,她抱着剛出生的祁兒,不住哀求他回頭,哪怕回頭看一眼也好。
勤政殿外,她抱着襁褓中的孩子,來來回回求了三天。
祁兒不滿三個月,本是應該躺在殿內溫暖的搖籃裡或是乳母溫暖的懷中的時候,此時卻餓了沒得吃,哭了沒人哄,只有皇后抱着他輕輕搖晃,不斷輕聲安撫他。
三天後,勤政殿的門終於開了。
瘦脫了相的皇帝朝她伸出手,說:“給朕抱抱孩子。”
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那是她進宮後第一次哭。
皇帝無疑是愛祁兒的,他總是一遍遍地喊“小淮祁”,把他找到的各種新奇玩意兒給祁兒帶過來,即使後來祁兒身體越來越差,太醫說恐會夭折時,皇帝依舊毫不猶豫地冊封了太子。
那年祁兒只有六歲。
即使在那幾年間,後宮中的皇子皇女已經逐漸多了起來,其中不乏幾位是甚得皇帝歡心的妃嬪所出,可是皇帝至始至終,卻從未想易儲之事。
在這一點上,皇后說自己不感激,那是假的。
她其實明白,皇帝早已羽翼豐滿,她母家的勢力對於皇帝而言,雖仍舊重要,卻也並非如早前那般不可撼動。尤其當她看到日漸長成的淮霖和淮敘時,她心裡越來越慌。
一個帶着祥瑞出生,且勇猛無敵,一個則是,行事舉止像極了那個人。
偏偏這麼多年過去,祁兒的身體反而愈發壞了,即使她不停地往東宮塞人,太子膝下卻仍舊一無所出。
所以當宮女南姝告訴她,有一種血藥,可使病重之人重新回春的時候,她開始心動。
最初是拿宮人試藥,冷宮中病重之人隨處可見,在用了幾天藥之後,竟然真的重新煥發了生機。
她高興極了,以爲自己的祁兒福大命大,是得老天爺庇佑的。
她滿心歡喜等待着祁兒能和淮霖他們一樣,身體康健,然後很快她就可以抱上小皇孫,可是沒想到,她看到的卻是祁兒暴起殺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