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東宮不太平。
太醫院的院正當仁不讓,先是白天的時候過去,後來演變成了晚間過去。
來來回回的,一把年紀的院正感覺自己腿都跑細了,事情反而有越來越糟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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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最奇怪的是,往常這個時候,皇后早就闖進正德殿找皇帝哭訴去了,這回卻安靜得緊,只死死守着東宮,禁了宮內所有人外出,恨不得連飛過的麻雀都跑不出去似的。
皇帝這段時間也不好過,自淮敘出事,他就夜夜睡不踏實,總是會夢見一些不願再想起的事情,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會突然驚醒。
一天兩天還好,十幾日下來,皇帝的精神肉眼可見地衰敗下去。
皇帝的變化羣臣都看在眼裡,皇帝自己也知道,但此事他不欲宣揚,而且他心裡也明白,自己這多半是心病,即使召了太醫,估計也就是得到個“心病還需心藥醫”的老生常談。
這日下了朝,皇帝又留了溫知阮。
逐漸散去的朝臣臨走前投來的目光另溫知阮如芒在背,直到皇帝走下高階,輕聲說了一句:“溫愛卿,隨朕走走吧。”
溫知阮心驚膽顫,事實上皇帝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都令他不得不產生一種細小的恐懼,但是他依舊面上不顯,裝作一派淡然地跟在皇帝身後。
皇帝早就揮退了儀仗,身邊只跟着一位內侍,卻也只是遠遠地綴在二人後面,如此一來,倒像是他和皇帝正在結伴散步一般。
皇帝身材高大,墨黑朝服上繡的金龍在陽光下令人不敢直視,行走間冠冕垂下的琉珠相互撞擊,發出輕微的細響。
“溫愛卿的模樣其實很像朕的一位故人。”
“是臣之幸。”
皇帝笑了笑,“如果朕的故人也能這樣想,就好了。”
二人行走間似乎是到了御花園,春日雖至,御花園卻沒甚花可賞,但皇帝的心思顯然也不在賞花之上,其實他剛纔說的那短短兩句話已經令溫知阮摸不着頭緒,上次傳召,皇帝還曾咄咄逼人地懷疑他和六皇子攪和在一處,此次卻演變成了春日遊園追憶往昔,果然是帝王之心不可捉摸。
行至沂水亭時,皇帝停住了,只站在亭內四處眺望,過後又把目光放在溫知阮身上,道:“溫愛卿驚才絕豔,何故卻泯然衆臣呢?”
溫知阮急忙跪地,“臣無能,辜負陛下一片苦心。”
皇帝揉了揉額角,直視着他道:“朕親點狀元三甲,溫愛卿獨居第一,如今杜成玉和李鴛二人卻在溫愛卿之上,愛卿此言,可曾將天子威儀放在眼裡?”
溫知阮回答:“二位大人亦是經世之才,臣甘拜下風。”
皇帝被他這副認命般的倒黴模樣噎了噎,不耐地甩了一下袖子,道:“溫卿風華正茂,卻如此萎靡消極,朕真是錯看你了!”
溫知阮聞言,把身子彎得更低,硃紅色的朝服將脊背的線條勾勒出隱約的輪廓,皇帝眼神變了一變,沉着臉半晌不語,也沒有讓他起身。
只要皇帝不再跟他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溫知阮寧肯在地上跪着。儘管腿下地磚冰涼,卻讓他在低着頭的空隙裡,幾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
皇帝也覺得無奈,他對溫知阮,不可不說是皇恩浩蕩。破格準其參加科考不說,殿試上還力排衆議將其列爲三甲之首,對其喜愛非常,溫知阮一開始倒是很上進,只可惜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跟換了個人似的,除了必要的上朝和當值,幾乎深居簡出,更不與其他人來往,久而久之,大家反而忘了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
這次要不是淮敘的事,他也差點忘了溫知阮。
有些思緒,一旦起了頭,就止不住,他年輕時候就是這樣,沒想到老了,還是這樣。
但是也是不同的,年少力盛的時候總歸是急躁莽撞,現在想想,也許可以有其他的解決辦法。
平添了這許多年的遺憾難平。
這麼長時間都過去了,他是真的逐漸感覺到自己已經老了,這兩年他一直在懷疑,也許這世上真的有報應,他唯一的嫡子經年纏綿病榻,其他幾個孩子也是明裡暗裡勾心鬥角,作爲父親,他當然不希望看到兄弟鬩牆的一幕,但是作爲帝王,他卻不得不承認這是篩選一國儲君的必經之路。
人總是習慣將沒表露出來的事情當作沒有發生過,所以他看在眼裡,卻從來不說。
他凝眉往前望過去,入目除了稍帶嫩黃的柳枝外,其餘皆是光禿禿一片。
其實......本可以不用這樣的。
可能真的是年紀大了,就這麼看一眼,竟也能覺出感傷來。
皇帝收回目光,瞥了一眼溫知阮,正見他腦後的烏髮從帽沿處落下披在背上,眼前情景似曾相識,恍惚間彷彿魂魄飄然,不知何爲夢何爲醒。
正自傷懷,那位遠遠站着的內侍似乎接到了什麼消息,急急忙忙地走上前來,打斷了皇帝的思緒。
“什麼?東宮出事了?”
皇帝從亭中走出來,蹙着眉,“朕記得太子這段時間不是身體好多了麼?”
內侍看了看溫知阮,皇帝擺了擺手,示意無礙,然後順便讓溫知阮平了身。
內侍便將話原封不動地傳達道:“陛下,東宮傳來的消息,說......說太子得了怪病,像是......中邪了,還說,說皇后娘娘都暈過去了。”
怪病?中邪?
皇帝臉色陡然陰沉起來。
宮闈之中向來忌諱這些事,他本人也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說法,只是不知道此次,東宮之事究竟是人爲還是當真病邪入體。
此事耽誤不得,他十萬火急地就要擺駕東宮,臨了還帶上了溫知阮。
不管溫知阮是真無能還是假推脫,這個人他將來都有大用。
去的路上他還在想,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且處處透露着不尋常,先是淮敘出事,現在又是太子——他甚至有種直覺,這一切,僅僅是剛剛開始。
可究竟是誰,他的目的又是什麼?真的只是單純地要攪亂朝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