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廷思急匆匆帶着一隊人馬出了城。
他焦急萬分,恨不得胯下的馬都能長出翅膀來,但口中呼喝聲卻始終沉穩有力。
他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着急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他對溫知阮所知不多,但對這位殿試成名卻又很快被埋沒的才子,總是莫名抱有一種信任。
不然他經手的案子被突然塞進來一個協助審理的人,他不可能一點怨言都沒有。
但信任不代表放心,溫知阮應該是一邊告訴他劉老夫人的信息,讓他連夜去搜尋,一邊自己準備一番,連夜跑到了贛州。
他能理解這種兵分兩路的做法,可問題是他們要對抗的不是一般的匪徒兇手,他甚至更聰明,更狡猾,連是人是鬼都尚不能定論。
所以溫知阮單槍匹馬跑去贛州的做法就又變得危機四伏,無異於自尋死路。
天知道他昨晚搜尋了大半夜,帶着手下和一具屍體匆匆趕回,準備找到溫知阮商討他發現的信息時,得到的卻是老管家告訴他溫知阮已經去贛州的消息。
疲憊在那一瞬間一掃而空,他知道自己現在必須儘快和溫知阮匯合。
希望他們的對手的確是人,因爲只要是活生生的人,那就需要時間,武功再高,也需要時間。
而他要做的,就是利用時間差,然後找到他們要找的。
然後安全帶回來。
想到這裡他有一剎那的頹廢無力,太難了,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即使溫知阮找到了要找的,並且和他成功匯合,他們安全返回京城也太難了。
對方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劉淳義是個聰明的人,他自以爲做的滴水不漏,卻不曾想,越是如此,越是一敗塗地。
劉老夫人死了,一半線索落回對方手裡,現在唯一的機會就在劉淳義贛州的妻兒身上。
不能再死人了,左廷思焦躁地想,溫知阮看起來並不是衝動之人,或許他已經想到了什麼辦法?
又或許是他高估了溫知阮,他根本沒有辦法,甚至連去往贛州的路上,都隨時可能被對方截殺。
還有他們這一隊人。
京城距離贛州太過遙遠,即使馬不停蹄地跑,也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溫知阮是個實打實的文人,左廷思忍不住疑惑,他怎麼來的這麼大膽子?騎在馬上跑一個月,連他們這羣行軍練武的人都不敢說輕輕鬆鬆,這位溫大人,莫不是被下了什麼藥,被操控着出門的吧?
淮敘府上的管家看着眼前之人,兩眼都差點翻白,他失神地瞪了一下眼睛,然後才滑跪到地上,喊了一聲:
“皇上萬歲!”
皇帝擺擺手,他面容上帶着一股沉鬱之氣,聲音倒還是中氣十足的模樣:“帶朕去看看淮敘吧。”
“陛下......陛下......”
皇帝看着結結巴巴的管家,有些疑惑道:“怎麼了?”
“六皇子......他......他生病了。”
皇帝踉蹌了一下,身後的宮侍急忙扶住了他。
“淮敘怎麼了!”
管家嚇了一跳,頭恨不得扎進地裡面去:“六皇子......風寒......”
皇帝舒了口氣,看了一眼不中用的管家,但他心裡還是不太放心,執意要去看一眼。
管家被人從地上拔起來,面色蒼白地跟在後面,距離淮敘臥房愈近,他感覺自己愈是呼吸困難。
他嚥了口口水,在皇帝進門之前鼓足勇氣道:“大夫說六皇子風寒恐會傳染,陛下萬歲之軀,小心爲上。”
皇帝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
淮敘未納妃,此時在榻前看顧的只是幾名面貌清秀的丫鬟,屋子裡燃着安神香,透過屏風可以影影綽綽地看到落了帷帳的牀。
見到身着龍袍的皇帝走進來,幾名丫鬟面上閃過一絲慌亂,其中一位急忙收拾起放在榻前矮凳上的藥碗。
皇帝冷眼看着,幾步就繞過了屏風。
“陛下!”
管家大喊了一聲,意識到不對急忙壓低聲音,額頭上的汗凝得發亮:“陛下,六皇子風寒未愈,您......”
皇帝瞥了一眼差點將藥碗打碎的丫鬟,沉聲道:“不妨事。”
“朕和淮敘有話要說,你們都先出去吧。”
“陛下......”
老管家還想說什麼,直接被宮侍強硬地帶了出去。
皇帝坐在了牀邊,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兒纔開口:“淮敘,朕剛剛從東宮過來,太子的病暫時被壓制住了,可太醫說,壓制的藥撐不了多久。”
他苦笑了一聲,繼續說:“朕知道朕關了你,你不願意見到朕,現在連話都不願意跟朕說了。你小時候就是這樣,受了委屈直接帶到臉上來,你母妃又只會寵孩子,跟着你一起胡鬧,每次都得朕跟你認錯才行。”
“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淮敘,朕有一種預感——”
皇帝想要掀開帷帳,卻不料被人死死從裡邊拽上了。
他有些無奈:“淮敘,別鬧脾氣了,朕跟你說正事。”
但是帷帳卻被拽得更緊了。
皇帝心下有些疑惑,淮敘雖然承了麗妃一部分愛耍脾氣的性子,但總歸是男兒,大事小事還是分得清的,怎麼此刻頗有些不分輕重緩急了呢?
他語氣帶上了一部分強硬的命令:“淮敘,把手拿開!”
帷帳被抓着鬆了又緊,似乎裡面的人正在掙扎,還伴隨着越來越大幅度的顫抖。
皇帝的耐心很快告罄,他心裡涌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不由分說地強行掀開了最後一道屏障。
一名眉目清秀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皇帝山雨欲來的面容,嚇得眼角帶着淚花,卻維持着平躺在牀上的姿勢不敢亂動。
“六皇子呢?”
他真是老糊塗了,淮敘已經不是小時候了,怎麼可能會在這種節骨眼上跟他耍脾氣。
一個個的,可真是他的好兒子!
少年涕淚橫流,幾乎被嚇到說不出話,事實上他也的確不知道六皇子在哪,他只是接到命令,將自己當成六皇子感染風寒養病的替身。
六皇子本就幽禁,如此一來便有更充足的理由杜絕所有人和六皇子面對面。
除了皇帝。
沒有人料到皇帝會突然間過來。
於是這個本可以撐下去的謊言成了當天就被戳穿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