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天里耳邊風聲卻呼呼作響,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這可比剛纔黑衣人的縱馬速度更甚,騎馬之人長臂橫過溫知阮身前握着繮繩,另一隻手固定住他,於是溫知阮整個人幾乎被扣在馬背上,呈現出一種僵直的動彈不得的姿勢。
溫知阮努力低了低頭,不讓風灌進嘴裡去:“我們就這麼走了?”
“交給北音他們。”
淮敘說話都是咬着牙說的,溫知阮聽出來,笑了笑,道:“你走吧,我不走。”
馬兒發出一聲嘶鳴,在地面上拖出一道長長的蹄印。
淮敘從馬上跳下來,抱臂看着溫知阮。
他雖沒說話,一張俊俏的臉卻氣得通紅,幾番張嘴想要說什麼,又都嚥了回去。
不過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聽的話。
溫知阮少了鉗制,在馬上反倒自在許多,笑吟吟地對他道:“謝謝你趕過來救我。”
淮敘冷笑連連道:“謝我?我剛把你救出來你就要回去,你就是這麼謝我的?還真是不同尋常......我把北音和帶來的人都拋下,先把你救出來......你要做什麼,啊?”
不待溫知阮回答,他就接着道:“我不明白,你是非要找死嗎?我知道你想要做什麼,可我卻一點都不想要知道,知道你的想法太累了......你那麼想死,爲什麼又要留下這個?”
溫知阮擡眼看去,見他指尖夾着一枚春柳做的哨子。
空心的柳枝此刻是乾癟和破損的,淮敘狠狠地將它丟到地上去:“你是不是故意在捉弄我?覺得掌控了我的滋味還不錯?看着我跟個跳樑小醜一樣,平日裡人模人樣,其實私底下卻被一個背叛了我的人拿捏得死死的,你是不是心裡早就笑開花了!”
溫知阮眼神落在被扔在路邊的柳梢上,看了好幾眼,才慢慢地收回目光。
他跟着下了馬,牽着繮繩走近淮敘,溫聲道:“倒也沒有樂開花,”見淮敘眼神像是要殺人,又急忙調轉了口風,道:“我說謝謝你來救我,是真的謝謝你,我要是真被那兩個人一路帶過去,估計得沒半條命,所以纔會留下那個,呃,哨子。”
“其實只是碰一下運氣。”
他猜測淮敘會知道他出京,但並不能確定淮敘會不會跟過來,也不能確定淮敘會走哪條路,留宿哪戶人家。
給那個孩子做柳哨的時候,他偷偷摸摸的,生怕被那兩位黑衣人發現,可是許久未做,動作生疏許多,越是心裡着急越是做不好,不是乾脆樹皮破了就是吹不出一點聲音來,他都有些想要放棄了。
做出來又有什麼用,可能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
可是是他主動答應了那孩子,又覺得不做出來太不地道。
所以最後還是做好了,繫着一根紅繩掛在孩子的脖子上。
然後,沒想到他真的找過來了。
原來有些已經經歷過的事情,當在某個不經意的後來重現時,也會做出和當初一樣的選擇。
“那你還回去!”淮敘先是被怒氣衝昏了頭,然後莫名又被順毛捋了一把,差點將面臨的正事忘個乾淨,此時纔想起來,於是這一句斥責中頗帶了一種羞憤的情緒。
他果然沒說錯,他就是被掌控了吧......
當初就是這個人,棄他一腔深情於不顧,毫不猶豫地跟他斷了個乾淨。
而他當時甚至心心念念着退了一早訂好的親事,做一個曾幾何時他最爲不齒的人。
可結果卻是他差點淪爲笑柄。
雖說終年打雁,卻被雁啄了眼的事情尚且不算稀奇,而像他這樣無媒無聘的荒唐事,中途變卦的更是大有人在,但他始終是久久無法釋懷,一直到現在,他都覺得,像溫知阮這樣的人,就應該被人關在一處暗無天日的地方,只有這樣,他纔會老實。
溫知阮看着淮敘臉色剛和緩一點,突然又變得陰晴不定,只好接着解釋:“劉淳義留下了謀逆案幕後之人的線索,贛州這一趟,必須得去,還得快!”
“劉淳義已經死了。”
溫知阮詫異地擡了一下眉,道:“怎麼死的?什麼時候?”
淮敘按捺下情緒,用一種公事公辦的口吻道:“我出京當日收到的消息,是前一天晚上突然暴斃的。”
聽起來似乎並不是意外,跟對方張揚的殺人方式也並不符合,但是時間太巧了。
可關押劉淳義的地方不說固若金湯,卻也是重重看守,畢竟關押的是涉及國運大案的朝廷重臣,若真是幕後之人動的手,那麼至少說明——
“有其他人員傷亡嗎?”
淮敘搖搖頭,道:“不明。”
事不宜遲,溫知阮利落上了馬,把手遞給淮敘道:“走,我們要快點趕到贛州。”
“誰們?我們?”
淮敘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議道:“誰跟你說我要去了?我朝不保夕地跑出來這麼久,回去說不定就得被流放了,還讓我跟你去贛州?”
“那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等一下!”淮敘更震驚了,“那是我的馬!這是荒郊野外,你把馬騎走了,我怎麼辦?”
“你可以找個地方先藏起來,”溫知阮給他出主意,“等到北音他們找過來,你們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
“那兩個人武功你是知道的吧?”淮敘幽幽地道,“北音倒是可以纏住他們,但是要甩開再來尋我,豈不是把那兩個人直接帶到我面前來了?”
溫知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自己得出結論。
“所以從我帶着你先逃出來開始,我就和北音他們匯合不了了!”淮敘一巴掌拍在旁邊的樹幹上,覺得心力交瘁。
他蹲在地上,心亂如麻。
跟着去?豈不遂了溫知阮的意?不跟着去?他得走多久才能走回京城?
他糾結半晌,始終不能說服自己毫無芥蒂地和溫知阮同路而行,還是在只有他們二人的情況下。
溫知阮等了半天,馬兒似乎也覺得不耐煩,四蹄在地上不安地動作着,就在他猶豫着是不是乾脆直接走時,淮敘終於擡起頭,聲若蚊吶道:“走小路還是官道?”
溫知阮又笑了一下,道:“官道。”
“不過得僞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