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雲生突然臉色異變,二話不說,轉頭就跑。
少年一陣疑惑,不知道這道人爲什麼這麼懼怕這些蜘蛛,只道這蜘蛛定是什麼了不得的怪物,卻不想葛雲生跑到門口,一陣猛扣嗓子眼,乾嘔道:“媽的,貧道最看不得這些密密麻麻的蟲子,最是污穢雙眼,叫人飯都吃不下,晦氣!晦氣!”
白衣少年登即氣結,他決心自己來鬥這妖婦,他先御起紫金神劍追擊婦人,又捏出青木劍化作層層藩籬,阻擋蜘蛛羣的攻擊。但這蜘蛛數量太多了,而且威力驚人,所到之處竟能吞食萬物,木藤剛剛結成,就被吞噬的一乾二淨,彩色蜘蛛像一灣五色斑斕的流水般,流動之處,俱化作一片焦土,最後這些蜘蛛將那少年團團圍住,不斷環繞縮緊,眼看是無處逃生。
織羅夫人笑道:“如今只剩下你,還不快快速手就擒!念你長的俊俏,我還可以叫孩兒們給你留個全屍。”
話未說完,門外的葛雲生忽然喊道:“小娃娃,你能出烈焱劍了麼?對付蛛妖,火攻是爲上策。”
少年驚訝了一聲,不知道這老道人爲何知道自己下一劍是烈焱神劍,但隨後又羞愧地搖了搖頭,道:“我還只能駕馭金、木、水三劍,火劍還未領悟。”
葛雲生道:“火劍都未出,都敢來殺蛛妖,真是……真是好膽識!”
“明明就是魯莽好不好!”趙五郎終於掙脫了蜘蛛網,他從懷中捏出兩張火符,一臉興沖沖地叫道:“且看我的道法!”然後蹦跳着自己殺了進去。
只是片刻,大殿內就傳來趙五郎的一聲慘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跑了出來,哇哇大叫道:“師父,太恐怖了,好多,好多蜘蛛啊!”
葛雲生白了趙五郎一眼:“我看你這才叫魯莽。”
此時殿內的少年早已是危在旦夕,這門外師徒二人還在那鬥嘴,葛雲生聽見少年一陣低呼,急忙身形拉着趙五郎又衝進殿內,只見殿內已是花花綠綠的一大片,彩色斑斕的浪潮席捲在四面牆壁上,處處起伏蠕動,詭異至極。
齊雲飛畢竟功力尚淺,青木劍網被吞噬的剩餘無幾,早已是強弩之末,只能勉力支撐。
葛雲生突然問道:“五郎,若是你會如何對付?”
趙五郎正色道:“若是我,必是以火中火來滅除這些邪祟。”他說的火中火是他最爲得意的一招符火術。
但葛雲生卻搖頭道:“火中火雖能燒傷這些蜘蛛,卻始終是威力小了些,難以除根,爲師現在教你一招更厲害的!”說着,快速變化道指,口中念道:
“萬神朝禮,火神助力,借我石中火,燒盡八方妖!急急如律令!滅!”
道教中有三昧真火,分別是木中火、石中火、空中火,葛雲生這把召的正是石中火。只見葛雲生雙眼中火光迸發,道袍鼓脹如球,那大殿地磚紛紛開裂,裂縫之中火花閃現,隨後火光瞬間暴漲,三道火牆圍着葛雲生急速旋轉,須臾間就將這些彩蛛燒成灰燼,火焰迅速擴大蔓延,不一會兒就將整個大殿點燃。
趙五郎驚叫了一聲:“哎呀,師父,糟了,大殿燒起來了!”
葛雲生哼了哼道:“這叫一招斷根,以除後患!”
織羅夫人一見大殿被燒了,面色無比驚恐,既想自己奪路而逃,又捨不得萬千孩兒,急得在殿柱間團團轉,白衣少年見狀又想捏劍訣追擊妖婦,卻被葛雲生一把拉住,直接帶出殿門。
葛雲生叫道:“快走,這大殿要塌了!”
古寺腐朽,一遇真火,比之燈油也不遑多讓。不多會,那火光已經沖天而起,伴隨着噼裡啪啦的爆裂聲,這大雄寶殿轟地一聲真的塌了下來,一股股焦臭的氣息撲鼻而來。
織羅夫人如何能想到這老道人這麼狠,一下子召來三昧真火中的石中火,直接將這大雄寶殿全部照成灰燼,她掙扎着爬出廢墟,渾身焦痕累累,惡恨恨道:“臭道士!你殺我萬千孩兒,我與你勢不兩立!”說罷,趕緊揮舞着剩餘的七隻手爪,又奔了過來。
趙五郎早就在那候着,叫喝道:“死到臨頭還囂張,死妖婦,哪裡跑!你道爺還沒跟你交手呢!吃我一符!”說着拍出一張烈火符,火焰飛擊而去,卻被這織羅夫人一爪子擋掉了,趙五郎又想飛出一符,就聽白衣少年捏起紫金劍訣,喝了一聲:“刺!”金劍光芒一耀,一劍便將織羅夫人定在原處。
白衣少年冷冷道:“我說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趙五郎也捏出一張符紙,道:“放心吧妖婦,殺了你,我發發善心,還是會給你好生安葬的。”
織羅夫人身中巨劍,已是不能動彈,她見自己大勢已去,也不想反抗了,兀自半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頗有幾分憤怒和悲涼:“發發善心給我安葬?何必裝得如此道貌岸然呢,我說這世間最惡毒的就是你們這些道士,爲了一己自私無所不用其極。”
齊雲飛朗聲道:“我們修道之人,必是要維護乾坤大道,你個妖物何出此言!”
織羅夫人悲憤道:“維護乾坤大道?好一個義正言辭!想當初逼我吃下了蛛丹的是你們,現在想來收我的也是你們,這便是你們的乾坤大道麼?”
“蛛丹?”趙五郎奇道:“什麼蛛丹?”
葛雲生道:“那是丹鼎觀的一種丹藥,看來這人是另有隱情。”
織羅夫人身上血流不止,醜惡的容顏漸漸恢復成美婦人的模樣,火光之中,她的臉色更加慘白,她頓了頓,似有不少往事涌上心頭。
“想當年,我與公子相戀,二人何其恩愛,偏偏橫空殺出一名道人想要收公子爲徒,他怕我影響了公子的修行,騙我吃下一枚蛛丹,這蛛丹讓我容顏大變,變成一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樣子,公子見我美貌不再,眼中只有厭惡之情,再無憐愛之意,公子恨我騙了她,欲殺我而後快,我無法只有倉皇而逃,最後躲入這荒涼古寺中,經此變故,我心生怨恨,恨盡天下所有修道之人,恨不得全部殺之而後快!”
“這寺廟中被我殺死的,都是來打擾我的修道之人!我吸乾他們的血,掛起來,讓他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織羅夫人因爲震怒,又噴出一口血,整個臉色已是一片灰白,遙想當年,這蛛妖還是叫小蓮時,她與何玉卿在西普寺內的姻緣堂相識相戀,有一道人見何玉卿資質甚佳,想要收他爲徒,但何玉卿貪戀紅塵,不願入道,這道人便假裝好意贈給小蓮一枚赤丹,騙她說是增進男女歡愉的合歡丹,不想洞房花燭夜,小蓮服丹後模樣大變,化作一隻巨大的蛛妖,何玉卿嚇得大驚失色,這時道人及時趕到,出手制住了蛛妖,他問何玉卿道:“如今美人變成了妖怪,你還愛她嗎?”何玉卿看了一眼變成醜陋蛛妖的小蓮,滿心只有恐懼和厭惡,哪裡還有半分愛意,他決絕道:“人妖殊途,豈能相愛,不愛!”小蓮頹然心碎,道人卻哈哈大笑道:“你要知道朝花易逝、容顏易變,惟有大道永駐,玉卿,還是一心一意入我丹鼎大道,斷絕這皮囊之好纔是。”說着,丟給他一把斬妖劍,要他殺了小蓮,爲天下除害。
利劍斬妖邪,更是要斷情絲!
何玉卿舉起寶劍,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劈出一劍,就是這一劍讓小蓮終於死如死灰,她掙脫了道人的束縛,跳進江中流亡在夜幕之中。
回想往日悲情,織羅夫人聲音越來越低微,眼角似乎已有淚光涌現:“如今我自己入了妖道,有今時今日也算咎由自取,能殺了這麼多道人也算夠本了,只可惜沒能殺了那丹鼎觀的赤蛛道人!這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
她突然拔出自己身上的紫金劍,奮力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唰地一聲,織羅夫人已經身首異處,一顆人頭骨碌碌地轉到了溝底,七隻爪子晃動了幾下,就再也沒有動靜了。
三人面面相覷,一陣感嘆,竟不知如何收場。
趙五郎望了望葛雲生,道:“師父,那她這還算不算妖怪啊?”
葛雲生頗有感慨,道:“人與妖本來就是一念之差,邪念起,便是人化妖,即便她不是這般醜惡的蜘蛛模樣,若只是因恨就濫殺無辜,也是妖邪無異,也要受正道嚴懲。”
趙五郎若有所悟,點頭道:“弟子明白了,就好比那個騙人的道人,也是一樣是妖邪。”
葛雲生道:“正是。”
這廂,白衣少年見妖孽已除,臉上也無太多驚喜或感慨,自顧自收了金、木二劍,合了劍匣,朝葛雲生施禮道:“在下齊雲飛,多謝前輩方纔出手相救。”
葛雲生一甩頭,立即換成一副仙風道骨、飄逸絕塵的姿態,捋了捋青須道:“同是道門中人,不必多禮。我觀你的劍法,應該是御劍宗的門下,不知師從哪位名師?”這話說得極爲文縐縐,與平時粗言穢語大不一樣,就連佝僂的背都挺的筆直筆直的。
齊雲飛聽了這話,臉色一暗,道:“我早已不是御劍宗的門下,我自己便只是我自己。”
葛雲生奇道:“你既不是御劍宗的人,這乾坤九劍如何會在你手裡?”
原來這少年背後的神劍叫乾坤九劍,乃是御劍宗的至寶,劍匣子裡可分化出九把神劍,分別是金、木、水、火、土、雷、電、風、靈九劍,一劍威力大過一劍。
這乾坤九劍,歷來是御劍宗的絕密武器,原先非掌門人不能持有,御天下御劍的人都知曉,若是八劍合體便是至尊靈劍,那是天地間威力最強盛,最勢不可擋的萬劍之神,御劍宗開山立派數百年來,能駕馭八劍的頂尖高手不下數十人,但若說能化出靈劍的,卻一個都沒有。這乾坤九劍化不出靈劍,威力自然大打折扣,漸漸各任掌門也都不怎麼修行這劍術,而是把乾坤九劍放置萬劍冢之心,作爲一個鎮山至寶供奉,至於它威力究竟如何就更無人知曉了。
只是這等派內鎮山至寶怎麼會流落到一個籍籍無名的少年手中?
趙五郎走過來嘟囔道:“肯定是偷的唄。”
齊雲飛聞此臉色閃過一絲怒意:“這劍不是我偷的,再說是不是偷的與你們何干?”說着背起劍匣,又施禮道:“多謝前輩相助,在下先告辭了!”
葛雲生見這少年如此冷傲,心中不怒反喜,他一眼見這少年,就心生喜歡,雖然冷傲孤僻,但靈根慧質、臨危不懼,最主要的是有一股倔強之氣,這便是修道最重要的特質,如無這等不懼千辛萬苦我自偏執前行的決心,如何耐得住修道的清苦,窺得見大道的真諦。
葛雲生見少年執意要走,有心助他一臂之力,朗聲問道:“你可知你爲什麼化不出烈焱神劍?”
齊雲飛急忙問道:“你懂我的劍?”他得到乾坤九劍雖然不到半年,但已經能化出金、木、水三劍,唯獨這第四劍烈焱摸索了數月,始終難有進展,非實力不濟,而是始終不得要領。
葛雲生道:“乾坤九劍的烈焱劍乃是朱雀劍,朱雀正對南明離火,道術有云:三陽聚頂,南明自開。說的便是,若要得南明離火,必要先化體內三陽,這三陽正是金、木、水中的紫陽、赤陽和青陽,你如今一味求剛求猛,赤陽大漲,紫陽不動,青陽卻衰竭,如何能化出離火烈焱?”
齊雲飛見葛雲生對這乾坤九劍如此瞭解,心中駭然,不知對方究竟是什麼來頭,但又急欲想知曉如何化出這離火烈焱劍,急忙恭敬道:“那還請前輩告知,如何才能增紫陽,長青陽。”
葛雲生笑道:“這倒不難,青陽乃是柔水之陽,紫陽乃金剛之陽,赤陽乃是木火之陽,你不是已經化出了水劍了麼?爲何一直不用?嫌棄玄水劍威力微小,不肯多下工夫,柔勁修煉不成氣候,青陽柔力自然被赤陽剛猛所壓制,卻不知乾坤九劍劍劍都是相輔相襯,厚此薄彼,自然難有精進。”
齊雲飛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多謝前輩賜教!”齊雲飛一直嫌棄水劍柔弱無力,上陣殺敵難有威力,只是草草練出了以水化劍,便不再運用,反倒一心直奔着烈焱劍而去,但是苦修了數月,五行之氣中火氣大漲,但始終積壓體內,召喚不出,這烈焱劍當然毫無進展。卻不知,這乾坤九劍,前五劍乃是五行劍,是相生相剋之理,絕無廢劍,齊雲飛偏廢了一劍,自然就如橋樑斷了一截,怎麼走也過不去那道坎了。
此時,天色已經矇矇亮起,西普寺大雄寶殿雖然還在嗶嗶啵啵燒個不停,但火勢已經漸弱。
齊雲飛向葛雲生、趙五郎道了別,他道:“如今妖孽已除,我還有私事在身,不然定當跟前輩好生討教劍道精妙,那就此別過。”
“後會有期。”葛雲生道。
趙五郎見齊雲飛走遠了,才一臉不屑道:“切,還不是仗着武器比我好,不然這妖婦就該是我收了。”
葛雲生望着齊雲飛遠去的背影,長嘆道:“放你孃的屁啊,給你神劍你都用不了!你不知道啊,這少年的資質真是萬中挑一,別說是練劍法,就算是修行符籙道法也是難得一見,練個一個月打你都服服帖帖。”他誇讚完齊雲飛,又立馬回過頭瞧了瞧趙五郎,故意嫌棄道:“你說你,同樣是少年,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爲什麼別人資質就那麼好呢,你就這麼笨呢?”
趙五郎見葛雲生又要開始說他資質差,哼了一聲:“人各有別!我雖然資質差,但勤學苦練以後也一定能成爲一派宗師的!”
他氣嘟嘟地扭過頭,不再說話。
葛雲生嘆了一聲,道:“五郎,把這妖婦的破鏡子留着,那裡有她攝的殘魂,臨安城的官府正張榜懸賞這妖怪呢,我們剛好拿了去換賞金。”
趙五郎應了一聲,就準備去撿織羅夫人的鏡子,葛雲生望着趙五郎忙碌的身影,又嘆了一聲。
這趙五郎資質平庸,尤其是修行符籙一法精進甚慢,須知葛雲生當年可是符籙門內最有潛力的奇材,葛雲生的師父玄天子曾說,人心有七竅,葛雲生卻有九竅,凡是天下符咒,他看一遍就能畫出,聽一遍便能領悟,世間的陣法,他走一遍就知道其破綻在何處,這等反差,令葛雲生更加氣結。
話雖如此,葛雲生還是把趙五郎收入門下,招做自己此生唯一的弟子,這其中的緣由,當真是一個令人猜不透的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