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金政明爲知交好友吐血哀慟之際,金寶沁獨自一人坐在涼亭裡,石桌上,棋盤黑白棋子,甚至連酒食都一應俱全,物景如舊,故人卻已去,金寶沁面上平靜,喝酒落子的神態也相當安寧,外人是看不出來,金寶沁卻相當清楚她的心在下雨,靈魂在大聲痛哭着。
沒人敢靠近涼亭,即便是仙兒也只能無奈地站在三丈外,爲姑娘的心傷而心傷。直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飄入鼻尖,仙兒才猛然回神,回頭,正瞧見太子妃朝自己這邊款款走來,趕忙屈身行禮,裴麗娘伸手虛扶,無聲地搖搖頭,又示意身後尾隨的宮女太監留在原處,自己款款走向涼亭。
金寶沁直到面前的光影被遮住,才擡起眼來,裴麗娘見她終於肯看向自己了,微微一笑,不用金寶沁招呼,便在對面坐了下來,目光落在棋盤上,思索了片刻,拈起一子落下,在落子的那一瞬間,開口了:“他叫我來跟你說,‘要好好的’。”他,她的丈夫、大唐太子殿下是也。
裴麗娘也曾經疑惑過自己的丈夫與金寶沁的關係,李弘一直笑而不語,直到合璧宮,李弘才突然地告知了她——
“麗娘曾經問過我,我對寶沁姑娘的看法,是否喜歡她,”李弘牽着裴麗孃的手走在合璧宮的曲廊,嘴角勾着笑紋,雙眸熠熠發亮地道,“麗娘,我對你之心,你是明白的,對她我自是喜歡的,卻是與男女之情無關,我對她的喜歡就好像是天性上的親近,感覺如親兄妹一般,每每想來都覺得甚是驚奇,可是驚奇歸驚奇,喜歡她喜歡親近她,我欲罷不能呵……”
那晚,在回到寢殿的路上,李弘將自己對金寶沁的感情用言語形容了出來,這在平日他是斷然不會去思索的,李弘是個感情內斂不善言辭卻也直率真誠的男子,稍作一
點思量,就算不善言辭論情感也能滔滔不絕極盡心血的傾訴。
最後,李弘站在寢殿門口,握着裴麗孃的手,說道:“麗娘,你是我今生至愛之人,寶沁是我今生兩位知己好友之一,我希望你們好好的。要、好、好、的!”
當時,裴麗娘不解原本帶笑的李弘爲何突然變得那麼嚴肅,特別是在最後【要好好的】四個字的時候,咬字特別重,直到李弘半夜猛然一陣咳嗽,隨後就吐出一口精血當場暴斃時,腦海中炸出一顆響雷,頓時明白了。
裴麗娘沒哭,只是靜靜地坐在牀上看着宮人忙碌着,隨後一路安靜地回到京城,直到今日纔來見金寶沁,因爲明日便是李弘入土爲安的日子了。
要好好的。多麼樸素的四個字啊,卻不啻一顆響雷在金寶沁耳邊炸響,轟隆隆的,整個腦袋一陣暈眩,強抑着的悲傷、眼淚再也不受精神之力的剋制,嘩啦啦的就給發泄了出來。金寶沁沒哭出聲來,只是任憑眼淚刷過臉龐。
裴麗娘見她如此傷心,忍不住問了句:“你喜歡他麼?”
金寶沁愣了下,隨即取出絲帕擦拭去臉頰上的淚水,道:“如果說是男女之情,其實寶沁心裡已經有了人,寶沁的心不大,僅能容得下一個人,如果說是朋友甚至是親人之間的那份喜歡,我點頭承認,喜歡,很喜歡。”
裴麗娘望着金寶沁,過了足足半柱香之後,笑了起來,笑得日月無光的絕美驚豔也笑得舌尖如沾了黃連一般的苦:“你們真像,說的話都這麼像,如果不是知道事實,我還以爲你們是親兄妹呢。”笑着笑着,眼淚掉了下來,“是在半夜突然暴斃的,都來不及喚御醫,就那麼的、咳嗽了數下,吐出一口精血後就走了……那口血鮮豔的不像個病人咳嗽出來的,鮮豔
的發亮更讓人看了心裡發毛。”
金寶沁垂目望着棋盤,因此沒看到裴麗孃的話說到越後面臉色也漸漸地陰沉狠戾了起來。金寶沁只是安靜地聽着,不言一語。
裴麗娘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那晚上的事,然後站起身來,臉上又恢復了一貫的微笑,對金寶沁說到:“話已經帶到,本宮也該走了,你可要好好的。”
金寶沁起身相送,點頭,眼底卻掩藏起了一抹抑鬱。
第二天,李弘的棺槨被擡上馬車,送葬隊伍很是浩蕩,金寶沁沒有隨車相送,只是遠遠低站在高處目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的。
金政明走到金寶沁身邊,與之一起目送着。片刻後,道:“當初是不是早知道會是這樣?”
金寶沁搖頭,轉過身來望着他,道:“只是不安,只是覺得有些異常。”伸手握住他,接着繼續,“知道我爲什麼不願意離開皇宮麼,我不是不想回到你身邊,而是我想知道我的身世,更因爲在這座皇宮裡,有兩個人讓我想去親近,我知道我不會一輩子呆在這裡,所以我想抓緊時間極盡所能的能多相處一些日子便相處一些日子,不是、不是不想回到你身邊……我、我真的很想你。”
從來沒想過會有一天能聽到她如此深情告白,即便是一句【我真的很想你】也足夠金政明欣喜若狂了,如果不是時間不對場合不對,金政明一定會抱住金寶沁狠狠地給她吻下去。
所以,金政明只能剋制再剋制,很辛苦地剋制住衝動,反手握住金寶沁的手,嘴上沒說話,眼裡卻是柔情滿溢。“我等你。”三個字,訴盡情思。
金寶沁展演一笑,隨即眼淚掉了下來,也不抹,而是轉過身與金政明雙手緊握,並肩目送送葬隊伍淺淺地離開宮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