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回到寢室,洗漱之後便坐在牀上,背靠着牆,雙腳筆直地伸在牀沿外,考慮要給謝梓琳送什麼禮物。他突然想起去年,給蔣紅怡準備生日禮物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的心情,但現在那只是回憶了。他從牀頭櫃裡拿出一個袋子,一打開,裡面有很多千紙鶴,就是去年送蔣紅怡後剩下的那99只,他一直都保存着。他將一隻拿在手裡,仔細觀賞着。
張雪峰突然撲上陳默的牀,“你也折千紙鶴啊?”
陳默把千紙鶴放進口袋裡,“你也折過嗎?”
“嗯,以前我給班長折過。你這是給誰折的?謝梓琳?”張雪峰拿出一隻紙鶴。
“不是,給蔣紅怡折的,當初沒送完。”
董陽恰好經過,“別老惦記舊情人,多想想謝梓琳。”
“謝梓琳快過生日了,我正在想送什麼禮物呢。”
“你不會要拿這些千紙鶴送給她吧?她如果知道是你送蔣紅怡剩下的,你就死定了。”張雪峰說。
“我傻呀?我當然不會送這些,只是突然想起往事了,就拿出來看一看。”
董陽說:“不是我說你,像這種和舊情人有關的東西,你早該扔掉了。”
“留個紀念而已。”
“我們陳默是個念舊的人,你就別數落他了。”張雪峰對董陽說。
陳默笑了笑,把袋子放回了牀頭櫃。
張雪峰又說:“我還會折愛心,你要不要學?特別容易,你可以折來送給謝梓琳。”
“行啊,你還真是心靈手巧。”
張雪峰離開陳默的牀,回頭說:“不過我沒有摺紙了,你星期天去買點,回來我就教你。”
“好的張老師,上牀睡吧,要熄燈了。”
星期天上午,陳默來到距離學校最近的文具店,店鋪的名稱是“文緣文”。他經常來這家店買文具,對這裡的佈局十分了解,什麼地方放着什麼東西他都瞭然於心,更何況去年他給蔣紅怡折千紙鶴時,也是在這家店買的摺紙,因此他輕車熟路,不用老闆指引就找到了放摺紙的地方。不同顏色、不同形狀的摺紙,就擺在筆記本下方的架子上。
陳默隨手拿起一袋大紅色的摺紙,既然是折愛心,用大紅色自然是理所當然。然而,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覺得大紅色象徵着愛情,而他和謝梓琳距離愛情還很遠,於是,他放下大紅色的摺紙,又拿起兩袋粉色的。隨後,他又選了一個精美的禮品盒,來到門口付錢給老闆。兩袋摺紙只需要五塊錢,而禮品盒卻要十幾塊。
陳默剛剛付完錢,鍾天藍也來到這家店。分班以後,他們雖然不能像在4班那樣天天見面,但也經常在校園裡碰到,每次偶遇他們都特別熱情,如果有空還會一起走走聊聊天。不過,最近他們的緣分不太夠,兩人已經有半個月沒有看見對方了。這次見面,鍾天藍的長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一頭齊肩短髮。
鍾天藍驚喜地說:“陳默,你也來買東西啊,真巧真巧。”
陳默也很開心,“對啊,三週沒見了我們。”他又指着鍾天藍的頭髮說:“你怎麼換髮型了?”
鍾天藍用手順了順耳邊的頭髮,“夏天到了,這樣涼快,而且好整理。”
“你還別說,比以前更可愛了。”
“thank you。”鍾天藍看見陳默手裡的東西,“你要給誰送禮物嗎?”
“這是秘密。你來買什麼呢?”
“我現在就進去買,你等我出來就知道了。”鍾天藍走進店門,害怕陳默離開,又回頭說:“你等我噢,我有事要你幫忙。”
陳默便在店外等候。鍾天藍很快就出來了,她買了一筒鉛筆,一沓本子,很多塊橡皮,還有一大包零食。
鍾天藍付完錢,立刻問陳默:“你現在有空嗎?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有空啊,去哪裡?”
“特殊學校。”鍾天藍邁開步子。
陳默跟上去,“什麼特殊學校?遠嗎?”
“就是殘疾孩子的學校,很近,就在橋對面。我現在要去看他們,你陪我去好嗎?以前都是任傑陪我去,今天他有事。”
“所以你買這些東西就是給他們的?”
“對啊,總不能空着手嘛。”
“爲什麼要人陪你去?你自己去不行嗎?”
“因爲……”鍾天藍四處看看,小聲說:“他們都是殘疾人,有的智商很低,做事不經大腦,我有點怕。”
“你也這麼膽小啊。”陳默笑着說。
“爲什麼說‘也’?”
“沒什麼,我們走吧。”
不用說,陳默的意思是說他也膽小,但他的膽小是在感情方面,這和鍾天藍的膽小可不一樣。他怕鍾天藍深究,於是趕忙岔開話題,和鍾天藍聊起各自的近況。鍾天藍帶着他走過古橋,穿過城區最外圍的兩條街,還給他介紹起特殊學校來。
特殊學校裡有二十多個“特殊”的孩子,大的十三、四歲,小的六、七歲,每一個或輕或重都有殘疾,他們長年累月生活在這裡,只有過年才能回家一次,父母有空就會過來探望。個別父母竟然把他們當做累贅,不僅很少來看望他們,不接他們回家過年,甚至直接“遺棄”了他們,有的孩子已經兩三年沒見過父母了。那些智力低下的孩子,可能已經不記得父母長什麼樣子了,即使見面了也認不出來。與其說這裡是學校,倒不如說是收容所。
在江城,這樣的學校有很多,鍾天藍也是無意中知道學校對面這所特殊學校的。上學期,當她第一次去那個地方,就被那些可憐的孩子深深打動了,她看着那些孩子,深切體會到她自己是多麼幸運,而那些孩子又是多麼地不幸,她當時就淚如泉涌,幾個智力正常並且沒有失明孩子還幫她擦眼淚。從那以後,她每隔幾周就會去看望孩子們,和孩子們以及那裡的老師成了好朋友,每當她來,學校所有人都特別開心。
是啊,我們總是羨慕別人,卻不知道我們已經擁有了很多人夢寐以求又求不到的東西。一路上,鍾天藍面帶笑容,講述她和特殊學校的故事,說到動人處,眼裡還泛起淚花,但笑容一直在她臉上。陳默聽着故事,鍾天藍的形象在他心目中越來越高大,他開始崇拜起身邊這個女生來,善良的人總是越看越好看,何況還有那份微笑。
十幾分鍾後,他們來到了特殊學校。孩子們已經擠在門口,看見鍾天藍就興奮地打招呼。
門衛親切地對鍾天藍說:“你來了呀,他們半小時前就堵在這裡等你了。”他又看向陳默,“還帶了一個新朋友呢。”
陳默微笑着不說話。
鍾天藍也看看陳默,說:“對啊,給他們帶個新朋友。”
門衛走到門口,拿出鑰匙,大聲對孩子們說:“你們往後退,打不開門你們的姐姐也進不來。”
孩子們聽到這句話,立刻往後退,讓出了一條路。
鍾天藍一進門,孩子們就把她圍住了,她立即拉住陳默的手。陳默有點吃驚,鍾天藍向他微笑,他忽然明白這就是鍾天藍讓他來的原因。有些孩子是聾啞人,不會說話,陳默只聽見咿呀咿呀的聲音,完全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有兩個孩子跟鍾天藍比起手勢,那是手語,陳默依舊不懂。
鍾天藍鬆開陳默的手,從口袋裡拿出她買的零食,剛纔咿咿呀呀的幾個孩子拿上零食就跑遠了。鍾天藍指着自己的頭,對陳默說:“他們這裡……”她搖了搖頭,接着說:“每次就想着吃零食呢。”
剩下的孩子智力雖然正常,但身體總有缺陷,有的失明,有的失聰、失聲,有的是手臂出問題,有的是腿腳出問題。陳默看見這些孩子,心裡也受到很大沖擊,就像當初的鐘天藍一樣,他突然感到健康纔是最大的幸運。
鍾天藍向孩子們介紹陳默,失明的孩子立刻伸手來摸陳默的臉頰。鍾天藍解釋說:“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摸摸你才能知道你的樣子。”陳默便屈膝,稍稍彎下腰,方便他們感覺自己的樣子。隨後,鍾天藍一手拉一個盲孩,領着孩子們去教室,陳默在後面看着那一幕美麗的畫面。
有個小女孩一點都不怕生,她回頭看見陳默站着不動,竟又走回來拉起陳默的手。陳默試圖和她說話,但那女孩就像沒聽見似的,反覆幾次後,他才明白這也是一個聾啞人。陳默跟着她走,加入了鍾天藍的隊伍。
大家來到教室,像約定好了一樣站在講臺上,不會說話的孩子都拿起一支粉筆,在黑板上寫下:“謝謝天藍姐姐。”每個人的字跡不同,寫的卻是同樣的六個字。鍾天藍微笑着拿起粉筆,寫下:“不客氣。”
陳默又被打動了,他說:“謝謝天藍姐姐。”
失明的孩子聽到這句話,立刻跟着說:“謝謝天藍姐姐。”
鍾天藍說:“不客氣不客氣。”
鍾天藍拿出買來的文具,先把本子和橡皮分發給孩子們。她做了一個手勢,幾個孩子立即跑回座位拿來卷筆刀,她又做了一個手勢,這次陳默懂了,那是“謝謝”的意思。她給了陳默一個卷筆刀,又遞來一支鉛筆,然後,他們和其他幾個能操作卷筆刀的孩子一起削鉛筆,削好之後再發給孩子們。
孩子們回到座位,立即用鉛筆在本子上寫起來,他們迫不及待要向鍾天藍展示他們的學習成果,順便寫出他們對天藍姐姐的思念。每次鍾天藍來的時候,他們都會把新學的字寫給鍾天藍看。有的人寫字很快,字跡也不工整,恨不得把所學的全部都寫出來;有的人寫得很慢,一筆一劃,想給天藍姐姐看他們最漂亮的字跡。
在那些孩子寫字的同時,鍾天藍帶着幾個失明的孩子來到教室外面,緊挨着坐在長椅上,一個年紀小的坐在鍾天藍腿上。這些孩子不願寫字,寫字對他們來說很困難,他們只願和天藍姐姐一起聊天,順便背幾篇古詩給鍾天藍聽。每次他們背完詩,鍾天藍都會哭,但她不會哭出聲音,這樣他們就不知道她哭了。
一開始拉陳默的小女孩也在教室寫字,她還要陳默陪着她。陳默便搬來一張椅子,坐在那女孩旁邊。陳默本以爲小女孩會展示學習成果,但他想錯了,小女孩竟用鉛筆和本子跟他聊起天來。
小女孩寫下:“哥哥,你也在橋對面的學校上學嗎?”
陳默寫下:“是啊,和你天藍姐姐一樣。”
“我也想去那裡上學。”
陳默有些不忍心,知道這是很難實現的夢想,卻不能拆穿。他寫下:“那你可要好好學習。”
“嗯,我十一歲了。”
“我十七。你真棒,會寫這麼多字。”
“都是老師”小女孩突然停下,想了想發現“教”字不會寫,她便用拼音代替,“jiao的。”
陳默想教女孩寫這個字,“jiao,教。”
小女孩照着陳默寫的,歪歪扭扭地把“教”字寫了兩遍。
“你爸媽呢?”陳默又寫。
“他們在工作呢,很忙。”
“你有多久沒見他們了?”
“兩年了。”
陳默一驚,他想起鍾天藍的話,有些家長已經“拋棄”了他們的殘疾孩子。他看了看小女孩,心疼地寫着:“你想他們嗎?”
“想,老師說他們很快就會來看我了。”小女孩微笑着。
陳默的心更疼了,他希望老師說的是真的,希望小女孩的父母快點來。他又寫:“你在這裡要聽話噢。”
“會的,老師說只要我聽話,我爸媽就會給我買禮物。”
陳默差點泛淚,他接着寫:“對,聽話纔是好孩子。”
他們的字很大,小小的本子已經寫滿一頁。小女孩翻了一頁,繼續寫:“哥哥,你認識以前和姐姐一起來的那個哥哥嗎?”
“認識,他是我好朋友呢。今天他有事,我就來了。”
“他下次會來嗎?”
“會!你很想他。”
“嗯,哥哥,下次你們都來好嗎?”
陳默來到這裡原本只是意外,如果他今天沒有碰到鍾天藍,他就不會遇見這些孩子,內心也不會有這樣深的觸動。當小女孩寫下那句話,他想都沒想就寫到:“好,我們都來。”
小女孩笑得很燦爛,陳默用右手撫摸着她的頭。
這時,鍾天藍進來教室,失明的孩子站在門口。在寫字的孩子立即停筆,自信滿滿地看着鍾天藍。鍾天藍挨個查看了每個孩子寫的字,還用手語和他們交流。之後,她又帶着所有孩子去做遊戲,這是孩子們最喜歡的環節,他們雖然身體有缺陷,卻可以互相幫助。這所學校很小,沒有像樣的操場,唯一的玩耍區域就是教室外面的一塊空地。
午飯時間到了,孩子們和老師都希望鍾天藍留下來吃午飯,但今天是鍾天藍好朋友的生日,她必須立即到實驗中學赴約,孩子們知道後都很失望。鍾天藍正要走,一羣孩子又突然上來將她圍住,她又害怕起來,自覺牽住陳默的手。大家一起走向大門。
到了門口,孩子們還是圍着鍾天藍,根本不想讓她走。門衛說“又不聽話了?天藍姐姐以後就不來了。”這句話果然奏效,孩子們立馬讓出路來,陳默和鍾天藍這才走出大門。鍾天藍回頭對孩子們說:“你們要乖噢,下次還給你們帶禮物,再見。”她一邊說一邊做手語,確保每個孩子都能懂。
從特殊學校離開後,鍾天藍鬆開陳默的手,“今天謝謝你啦。”
“是我應該謝謝天藍姐姐,帶我遇見了這樣一羣好孩子。”陳默說。
“他們真的好可憐。”
“是啊,以後我再也不會羨慕別人了,我擁有的已經夠多了。”
“嗯,健康就是最大的幸福。”
鍾天藍要去實驗中學,便在公交站和陳默道了別。陳默獨自走上古橋,還回頭望了望特殊學校,那是很有意義的一次經歷。他看着手裡提着的袋子,裡面是摺紙和禮品盒,於是轉身回學校,張雪峰應該在寢室等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