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煙!”
香寒早就提防着宮無情動手,這會兒反應極快,眨眼便要衝去救人,卻被韓煙喑啞的聲音叫停。
“……不用過來。”
定睛再看,才知是她同時將那把匕首無縫的抵上了宮無情的咽喉。
刀子總是比人的手指鋒利,他受制於此,應該不會再隨便亂動了。
事情卻不像香寒想的這樣,因爲韓煙的表情明顯不對勁,臉色越來越紅,脣色卻越來越白甚至烏青,一看就是缺氧所制。
“宮無情,你不要命了!”竟還沒有鬆手麼?香寒不可思議的喝道,又想着韓煙爲何還不動手。
男人此時卻哪裡聽得她的話,他的整個世界只剩下韓煙這一個可惡女人的聲音、樣子,想用手指間的力量狠狠的給於她教訓。
想聽她哭,叫,求饒,說對不起他。
她卻無言,什麼都不表示,只閉了眼睛,然後鬆開了手中的匕首。
這舉動嚇了香寒一跳,無論如何也不能再繼續旁觀了,於是再次動身衝過去。宮無情卻甩手把韓煙扔了過來,她停下接住,結果被一團氣勁帶着一個踉蹌,不僅韓煙沒能接下來,自己也栽倒一邊。
連忙爬起來,首先去看韓煙的狀況,她除了摔的狼狽些以外,幸無其他傷勢。而韓煙坐起身,看去前方,宮無情已經破出重圍,轉身離開了。
香寒鬆下一口氣,忍不住罵道:“你蠢麼?剛纔幹嘛不把他解決掉,這下他又回去救葉宸了。”
“他中了蒙汗藥,支持不了多久的。何況山海關那邊這麼久了,陳國的人應該已經全部束手就擒,那裡是天羅地網,他就算回去也做不了什麼……”
“……你只是不想親手殺他吧?”香寒狐疑着說。
韓煙頓了頓,竟沒有否認。
“難道你對他動心了?”更加狐疑。
換來她的臉色瞬變。
香寒不可思議的抽了一口冷氣,“除了少飛,你可能對別的男人動心麼?你真的確定他不是少飛?”
韓煙整個人被這句話驚的一震,睜大眼看過去,“什麼?爲什麼這麼說?”
“都是洛少雲猜測的,他說他之前和宮無情交手的時候,曾經見他的背後有一塊和少飛一模一樣的胎記,所以帶着大家往這方面懷疑了一陣。不過後來你那麼確定他不是少飛,一心一意對付他,我們也就漸漸不這麼想了……”
說完,韓煙的表情變得十分可怕,這讓香寒心裡打了個突。
果然,她立刻翻身上了一匹馬,說也不說一聲,就揚鞭遠去。
意識到了什麼,香寒也變了臉,同樣打馬追去。
兩人很快來到山海關,一員陳國的小將立刻興奮的迎了過來,正是之前宮無情離開這裡時,用箭弩對準他後背的那一人。
“丞相、將軍,關內的戰況差不多已經爲我們所掌控了,兩位來的正是時候。”
韓煙哪裡聽這些,劈頭問道:“宮無情呢?就是剛纔回來的那個男人!”
結果小哥更興奮,“他啊,一路冒冒失失的跑回來,失魂落魄的,被我輕易射中了箭弩,之後往裡逃去了。”
香寒於一旁驚呼,“他中了箭?那箭上的毒見血封喉的!”
韓煙頓時臉色慘白,奪命一般往關內狂奔。
邊跑,邊回憶起種種。
那些她和宮無情相處的日子。
除了一張臉,這個男人的可愛、溫柔、嬉皮笑臉,如今回憶起來真的都是過於熟悉的東西。她的心甚至數次因爲這樣的感覺而蠢動,可爲什麼腦子卻沒有意識到,那個人可能就是少飛呢?
是少飛死去前的情景太深刻了?
還是根本仇恨矇蔽了眼?
不管究竟怎樣,一切已經是來不及。
趕去時,陳國數千的駐軍被攪殺的只剩下數十人,他們可憐
兮兮的背靠着背,在方寸之地柱着刀劍勉力支撐。可那搖搖晃晃的身體,無一不證明着他們已經喪失了戰鬥力。
即便是尚且還能退敵一二的段文成等,也一眼就看的出來,是強弩之末了。
葉宸早就被捕,這羣人成了沒有龍首的待宰羔羊,絲毫的威脅都不再有。
可這最後的關頭上,舜國的包圍圈子卻沒有選擇一擁而上徹底殲滅,反一個個躊躇着,有後退衝動。
韓煙屏着呼吸剝開人羣,往裡看去,看見宮無情懷裡躺着一個熟悉的人兒。
是白冰胸口中了一箭,了無聲息的剛剛閉上了眼睛。
心口頓時一沉,她匆匆趕來的步子停住,雙腳被灌了鉛般,再也走不出一步。
白冰竟死了,宮無情的表情就像不會再有白天的永夜,叫人毛骨悚然。完全佔據上風的舜國人,便是在這股莫名籠罩的可怕氣場下,變得謹小慎微。
他擡起頭,發現了自己的到來。
陳國人隨着他的注目,也接二連三看來。
沒有一個人的目光比他的更冷。
段文成幾人對視幾眼,知道他們這次是沒得活路了,眼下又是唯一一個報復的機會,便用僅剩的力氣紛紛抹了脖子,一個個倒在宮無情的身旁。
“可恨中了敵人的奸計,沒能把殿下救出去……無情,靠你替我們報仇了……”死之前,段文成拽着他的袖角說。
宮無情沒有正面回答,目中陰霾卻洶涌如同風暴。
“韓煙,快走!”
興許是本能的危機意識,香寒立馬將她護到身後。
果然,他下一刻就衝來了,帶着狂烈的劍勢。
“活捉……”韓煙沒有走,而是原地不動的下達這句命令。
香寒臉色數變,想勸服什麼,又覺得不會有用處了,於是閉嘴,硬着頭皮迎上去。
洛少雲也帶兵前去助陣。
團團的人影,一下子將那似乎瘋魔的男人淹沒。
再厲害,也是牙齒被磨平了的餓狼,咬的破一個獵人的喉管,咬不破十個。宮無情一次都沒能衝出這層層的人牆,故而發出憤怒的吼叫。
到了手再提不起劍的時候,怒火幾乎燒傷了他的嗓子,剩下連串嘶啞而意味不明的叫罵。
她渾身如同浸在冰水裡,僵直着身子仔細聽,才終於聽見他罵的是“賤女人“。
頭一次,被人罵了,竟一點不生氣,反愧疚的眼淚不能停。拿手捂住臉,都還有水滴在指縫裡滾動的感覺。
“韓煙!”
香寒突然的叫喊嚇死人了,所有人齊刷刷的心驚膽顫。
她卻平穩的睜開眼睛,一串淚珠子順溜的延頰滑下。原來是宮無情居然把人牆衝破了,拿着一柄斷掉的寶劍氣勢洶洶的朝自己這邊殺過來。
他的脣色烏黑的,臉色又慘白,就算氣勢再嚇人,韓煙除了痛心也不會再有其他的感覺了。
“少飛……究竟是不是你?”她甚至恍惚着一步往前走去,迎向他的刀光。
尖叫一聲,香寒再也顧不得活捉不活捉了,拼力朝宮無情的右臂刺了一刀,且挑飛了他手中的劍。
就在大家鬆一口氣,覺得他終於沒有再傷人的可能後,那小半截斷掉的劍刃竟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了他的左手,夾在兩指縫間。
太熟悉的一個起手式,如果那斷刃是飛刀的話,這男人的影子幾乎就和洛少飛重合了。
韓煙一下子定在原地,眼睜睜見着斷刃閃電一般直直飛向自己的面門。
比一個瞬息還要短的時間,身體都來不及做出躲避的動作,她卻生生透過這飛刃,看見遠處有一個極其極其熟悉的男人在衝她招手。
那是伴了她十年之久的夫君,寵了她半輩子的男人,笑嘻嘻得意的衝她說:“舜國少將軍的飛刀,可是例無虛發的~”
“韓煙!!!”
一頭冷汗的從小憩的臥毯上坐起來,韓煙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再一次記起來自己沒有死。
那一天宮無情,不,少飛飛來的那柄斷刃,在離着她面門只有分毫之差的地方,突然轉了方向,從她右臉旁堪堪飛了過去,斷下一截頭髮。
這是少飛專屬的技巧了,當年,他便是用這一刀穿三環的絕技瞎了多少人的眼睛。
那一刻,所有的人,她,在一瞬間得以確定,他就是洛少飛!
那麼多的亂箭,卻完全不聽人使喚,一支又一支的扎中他的身體。
之後,她什麼也不知道了,眼裡一黑,就像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一樣。是香寒辛辛苦苦把她救醒,說她太受打擊,又毒發,險些喪命。不過幸得陳國大皇子高興,在葉宸被捕之後,把她的解藥掏了出來,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她當時卻丁點兒劫後餘生的喜悅都沒有,只抓着香寒的手問:“少飛呢?”
香寒支支吾吾半晌,“算是……死了吧。”
多虧了當時那“算是”兩個字,讓她重新振作起來。
是七公主生前贈於她的那朵藍色雪蓮花,救了宮無情一命,可以延他不死。
香寒曾經勸過她節哀,說即便保住了七天的壽命又怎樣?他死之前就已經被毒素浸透整個身體了,這幅軀殼早已腐蝕的壞掉。就算這七天不死,待七天一過,照樣是毒發身亡的後果。
她心裡清楚,所以當天就把他安置上馬車,離開了舜宮。
她說,七日不足夠徹除他身體中的頑毒,那她就去尋藍色雪蓮花,延他第二個七日。若是十四天也不夠,那就繼續尋去,找到第三朵。
直到香寒想到徹底治好他的辦法。
這一去,至今日,便是三月。
有人說,藍色雪蓮花可望不可求,能在短短三月,在全天下尋到十二株是她創造的一個奇蹟。韓煙卻明白,這不是她一個人努力的結果。
洛少雲在散盡千金替她打探消息。
灝長淵在得知陳國大皇子葉洵手中有一株時,甚至把奪回的五城三關又奉上了其中的一城一關去換。
洛少華即便身子很不好了,朝政都不能繼續幫陛下處理,可還是在暗中幫她疏通各國間的關係。
就算是已經亡故的七公主殿下,死前也說了“少將軍絕對不會死”這種話。
許多的人都等着洛少飛回來。
她更是巴巴的望穿了眼。
如今,她終於返回京城來了,因爲手頭上再也沒有藍色雪蓮花續命,所以不得不回來,看看香寒想出救人的法子沒有?
怕不怕?
韓煙想,她該是怕的,而且怕極了,所以才午睡都睡不安穩,緊張的生生驚醒過來。
“夫人,您是又睡不好覺了麼?下車休息休息吧。”
春蘭是一路上照顧她的丫鬟,這個對小少爺忠心耿耿的小丫頭,是這三個月來,她最最親密的夥伴了。
韓煙溫柔的笑,都不敢讓這小丫頭過於擔心,於是點點頭,“好,那就下車休息休息吧。”
說這話時,手心一片冷汗。
一下車,她卻就傻了。
這中途落腳的地方,竟是當年京城中鬧赤毒症時,她和小飛、小君一起被關入的那間寺廟。當年思念被一把火燒了,變成眼前這殘垣斷壁的模樣。
春蘭皺了皺眉頭,“夫人,這地方不太好……我們是不是換個地方休息?”
韓煙卻脫口說“不”。
丫頭不太明白,她卻曉得,她只不過想起當年在這裡發生的事情了。
老方丈。
方浩。
棱角鏡。
太陽。
那有那一句話。
希望總在不經意間就來了,我們不能再這之前就倒下。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