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城,上官一族正門之前。
上官一族正殿裝飾極爲恢弘,氣勢磅礴。檐牙高啄,青瓦高牆。屋檐上鐫刻着上古神龍雕像,栩栩如生、入木三分。紅牆之上雕刻着無數上古篆字,生澀難懂。巨大的府門上方“上官”兩字似是仙佛所書,滿是金輝異芒,耀眼刺目,令人不敢直視。
門前是一片廣浩開闊的石板廣場,此時廣場之上靜靜站立無人。一人白衣飄飄,長髮散落肩頭,隨風飄舞。一人身披輕紗,風情萬種、柔媚入骨。一人青衫及足,手搖摺扇,滿臉儒雅微笑。一人身穿黑衣,揹負兩柄墨黑長劍,面色冷酷如萬年冰山。一老嫗佝僂身形,雙目渾濁,不時還咳嗽數聲,身軀顫抖不止,似是行將就木之態。
白衣男子正是葉晨楓二人遇到的蓑衣人鍾離嘯天,此時他換上了一襲白袍,更顯儒雅風致,溫暖醉人。輕紗女子正是變成白兔對上官雨琦暗中施蠱的冷雨婭,青衫男子乃是羅血煞國一堂的堂主雲飛。黑衣男子是副堂主劍逸塵。老嫗身份其餘四人也雖也不甚清楚,但蘇訶國主對其青睞有加,自稱“天夢魔姥”。
只見那青衣男子云飛凝視了上官一族府門半晌後,摹地轉頭對鍾離嘯天笑道:“此時奪鼎之行鍾離兄乃是首領,雲某斗膽請教我們幾人該怎麼做。”
鍾離嘯天淡淡道:“引蛇出洞。”
雲飛見他表情淡漠,竟一改往日面帶微笑的模樣,不禁暗自冷笑一聲,但他臉上卻依舊微笑不減,眉頭微皺,疑惑道:“恕雲某愚昧,不如鍾離兄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不知是何意思?”
身旁冷雨婭聽他話中有刺,呵呵笑道:“雲堂主這都不懂麼。引蛇出洞便是…………”話音未落,摹地雙手擡起,手掌朝向前方府門,陡然嬌喝一聲,只見無數透明液滴從她手掌溢出,瞬息間便凝聚成一團水球,倒映着冷雨婭絕美妖豔的容顏,流轉不休。那水球流轉片刻後陡然向進壓縮,陣陣森寒氣息冒出,片刻便化成了一顆冰球,棱角分明、寒意森森。冷雨婭低喝道:“去!”只見兩顆冰球摹地飛速旋轉,劃出一道優美弧線飛向府門。那冰球雖看似緩慢,但實則快愈閃電,路徑怪異,眨眼功夫便已到府門。只聽一聲悶響響起,巨大水花騰騰飛濺。水花散去後,府門之上一多了兩個狀似楊桃的大孔,孔周邊還不停冒着冷氣,騰起道道水霧,似是一雙滿含淚光的眼眸,怨視着冷雨婭五人。
雲飛見狀似是陡然驚醒,作恍然大悟狀道:“這就是引蛇出洞!”話音未落,只見城牆上刷刷刷飛出幾道黑影,落於地面,其中一人看了看五人,又看了看府門上兩個頗爲滑稽的大孔,心中盛怒不已,怒目圓睜,朝五人大喝道:“宵小大……!”一個“膽”字尚在喉嚨,卻就突然如石沉大海般啞了下去。只見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冷雨婭,雙手掐住喉嚨,努力想要說話,但卻說不出一個字。
冷雨婭冷冷道:“無名之輩乖乖閃開,否則本仙子手中蠱毒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那幾人聞言大驚,心知遇見強敵,自己非是其一合之將。於是紛紛抱頭鼠竄,閃入族內。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雲飛見狀忽地一合折扇,不住拍手叫好道:“仙子好威風!”
冷雨婭對他甜甜一笑,道:“哪裡哪裡,雕蟲小技罷了。和雲堂主比呢,進步空間還是頗大的。”話音未落,只聽一聲長笑從上官府中傳出,笑聲爽朗不羈,似是恭迎老友般熱情開懷。片刻後一道灰色身影閃身而出,快愈閃電,瞬息間已穩穩站立五人面前三丈處。來人一席灰白長衫,同樣手搖摺扇,面帶微笑,與雲飛竟頗爲相似。只是雲飛摺扇乃是純白之色,而來人摺扇是偏墨青,此時兩人相視對立,皆是面若溫玉、眼角堆笑之態。
雲飛悠悠注視他半晌,腦海中靈光閃過,捋了捋純白摺扇,笑道:“在下嘗聞乾元門下弟子個個性情溫和,縱山石崩裂、河海枯竭也難以阻止其滿眼笑意。但常言道賣國求榮,非奸即盜,閣下雖與乾元門斬斷恩怨,毫無瓜葛,但竟也能笑得如此之歡,如此之癡,可見閣下氣度修養已超凡入聖,非吾等凡夫俗子能及的了。”
那灰衣人面色竟似千古石雕彌勒佛般毫無所動,笑應道:“兄臺哪裡話!江凡從前一時犯懵,誤入歧途。那乾元門內個個笑裡藏刀、明爭暗鬥,一旦捲入其中,稍有不慎便身首異處,永墮地獄。卻又哪裡比得這廣博浩瀚、人心向善的藍城樂哉吾心。不如幾位遠客忘卻從前諸事,來這極樂世界笑看風起雲落、花謝花開如何?”
鍾離嘯天早已聽聞乾元門江凡虛僞做作,笑裡藏刀,自他叛出門派後較其以前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聽他欲好意收留己五人,頓時明瞭他話中深意,不禁對其更生鄙夷厭惡之情,心道:倘若你直截了當表明敵意上前一戰,我還當你有幾分豪傑氣魄,但你如此惺惺作態,更甚雲飛,你便也不過是棄狗一條了。一念及此,目光瞟向一身黑衣的劍逸塵,只見他也正看向自己,鍾離嘯天重重一點頭,劍逸塵隨即會意,冷眸中陡然升起森森寒意,恍若實質一般。身後兩柄墨黑長劍其中劍刃稍寬的那把摹地尖嘯飛起,道道森寒冷酷氣息滾滾飄蕩而出。劍逸塵穩穩接住,長劍舉過頭頂,冷冷道:“你要極樂世界那老子便送你去極樂世界安享天年!”語畢身形疾若鬼魅衝至江凡跟前,那柄墨黑長劍夾着寒意直直劈砍而下。
眼見長劍已至江凡頭頂,江凡手中摺扇輕飄飄向上擡,看似緩慢如龜,但力道、軌跡卻恰堪堪擋住長劍,只見火花亂射,衆人直覺哐當之聲響徹雙耳。
劍逸塵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他方纔用盡全力猛揮而下,被其摺扇擋住不說,偏偏入手出似是劈到了萬年寒鐵之上,虎口震得痠麻,長劍都險些脫手而出。但劍逸塵卻也受反力影響被擊退數丈,而江凡身體卻紋絲未動,依舊面帶微笑,靜靜看着五人。
劍逸塵在空中勉力穩住身形,心中震怒之時又感羞憤難言,大喝一聲正欲換招再上。只見一道青影卻先他一步衝上,正是江凡。他方一觸及江凡周身三尺空氣出,便覺燥熱難耐,重力陡增,腳下行動也漸漸遲緩。但他手上毫不停留,道道青光從白色摺扇中飄舞疾飛而出,江凡墨青色摺扇迎上,兩人鬥在一處。只見青光灰光兩色光芒在空中相互糾纏、難解難分,兩人身形也越動越快。雲飛受重力影響,身形稍慢於江凡,常常暗吃小虧,幾番爭鬥下來,那青色光芒便顯黯淡頹萎,雲飛身形也慢了許多。只見他額上見汗,臉色蒼白,青衫上約有十餘處破損,肩膀上還隱隱有血跡,顯然吃了暗虧。
而反觀江凡,此時已化作一團灰色光暈,氣勢磅礴,較之雲飛不知浩大了多少倍。江凡摹地全速擊向雲飛胸口,雲飛不及抵擋,奮力側移欲躲開,但江凡來勢極快。雲飛胸口受震,“哇”噴出一大口鮮血,身前青衫都染紅了一片,觸目驚心。
雲飛身體如斷線紙鳶,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重重摔在白石板之上,一動不動,狼狽至極。
江凡身形停住,復變成了一襲灰衣、手搖摺扇、面帶神秘微笑的男子。
江凡瞟了一眼遠處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雲飛,向另四人輕笑道:“江某人皮糙肉厚,可是不怕車輪戰的。”忽地看見那白衣男子滿臉悲傷取出一支玉簫,他只道是那青衣人已被自己打死,他同伴取出玉簫爲其吹奏喪曲,當下嘆了口氣,道:“唉,這位兄臺,人死不能復生,你好自爲……”一個“之”字還未脫口,摹地雙目圓睜呆立原地。而鍾離嘯天早已悠悠吹奏起了一支旋律輕緩的曲子。
江凡只覺全身經脈在一瞬間被凍住,稍一用力便有一根經脈寸寸斷裂,劇痛難忍,身體更是難動分毫,心中駭然、悲憤、後悔……無以復加。摹地想起一人,臉色更是大變,青紫交加,眼中笑意蕩然無存,此刻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鍾離嘯天一曲既畢,隨即收回玉簫,淡淡道:“此曲名爲《豪傑樽中》,上古音皇所作。傳聞上古時期戰亂不斷,黎民疾苦,但他們卻只靠血肉之軀拼戰,從不虛僞狡詐。音黃見此狀,心中略感欣慰,故作此曲,爲的是勸人勿失本來性情,勿惺惺作態假意討好。”江凡聞言心中更是一片冰涼,知他在羞辱自己,一想起自己自從叛出乾元門投靠藍城上官族以來,因其乃是叛族之徒,上官倨睿雖欣賞其才能,委以高職。但上官一族族內人民無一不對其鄙夷蔑視,即便其中外姓下人丫鬟也從不正眼看他。是以他一反往日淡漠態度,整日笑語盈盈,對人畢恭畢敬,長而久之便也養成了惺惺作態的習慣。此刻他雖被鍾離嘯天凍住全身經脈,但耳力未失。聽他方纔一番言語,忽覺自己一生原來都活在一張虛僞麪皮之下,頓覺滑稽可笑、悲涼不堪,想來人生也不過短短几十載,自己今日即便僥倖逃出生天,日後也必定時刻備受煎熬。一念及此,更覺毫無戀世之意。心中一寬,暗暗道:“鍾離嘯天啊鍾離嘯天,老夫竟然敗在你這小輩手中,也罷。只是想不到三年前你同我一樣叛出家族,最後竟和一羣鼠輩沆瀣一氣,屈煞人才啊。哈哈哈哈……”江凡眼神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淡然,無悲無喜,無怨無怒,靜靜看着一身白衣,長髮飄飄的鐘離嘯天,眼角摹地劃過一滴眼淚。
一絲不安掠過鍾離嘯天心間,他忙伸手大急道:“且慢!”話音未落,只聽江凡體內傳出陣陣刺耳的骨骼經脈崩潰碎裂的聲音,先是心臟處,一股寒氣破體而出,瞬息間雙臂、雙腿、七竅、頭頂……紛紛崩碎,一股股寒意從崩裂出緩緩冒出,周遭空氣也變得寒冷了起來。片刻後在冷雨婭、劍逸塵、天夢魔姥和不知何時緩緩醒轉過來的雲飛呆滯的目光注視下,江凡身體忽地似爛泥一般垮了下去,在地上灘成了一團肉末。但詭異的是未見有半絲血液流出,似是全身血液都被那寒氣凍住了一般。
“哇………”冷雨婭第一個忍不住,跑到一旁嘔吐了起來。她十幾年來雖殺人無數,見過各種離奇古怪死法,但像方纔江凡那般灘成一團肉泥的死法卻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只覺胃裡一陣陣翻江倒海,面色蒼白如紙。等她回來時,卻將頭扭向了一邊,似是不願再看。
被江凡擊傷的雲飛此時從地上爬起,眼中滿是凌厲之色,朝那團肉泥唾了一口,罵道:“去你爛木姥姥的,活該你死!”轉身一瘸一拐走向四人,停在鍾離嘯天身旁。此時雲飛心中也是如驚濤駭浪一般難以平靜,傻子都能看出來剛剛鍾離嘯天方纔靠一曲他所謂的《豪傑樽中》瞬間制住江凡,心中不禁慶幸纔來之時對鍾離嘯天冷嘲熱諷而他竟未對自己動手,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也不說話,只朝鐘離嘯天抱了抱拳。
鍾離嘯天心中同樣難以平靜,方纔他雖用音色奧義輔以偷學的天池玄門的“天寒千尺”之術,趁江凡不注意時凍住他全身經脈,但他卻並無後續法術施出,只是說了一段《豪傑樽中》來歷,順便好意奉勸江凡幾句,誰料他竟自爆被凍住的經脈,變成一團爛泥,同時也化作孤魂野鬼了。正疑惑時,忽聽幾聲盛怒之極的低沉喝聲從府內傳出,只見五道銀白色光芒閃來,落於鍾離嘯天五人面前,個個面帶怒容,緊緊瞪着鍾離嘯天五人。
此時,一直未曾開口的天夢魔姥渾濁的雙眼中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閃過,嘶啞着聲音道:“上官五大聖使,老朽終於是等到你們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