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夢魔姥周身七彩異光騰騰亮起,眼中原本的渾濁遲鈍此刻盡數消褪,取而代之的是高貴祥和、威風凜凜、神聖不可侵犯的神采,一頭花白亂髮此刻也根根豎起,瞧來甚是霸道凌厲。原本佝僂低垂的身形也變得輕盈如燕,颯爽柔美了起來。
只見她身後一道高約數丈的虛影緩緩亮起,雖隱約模糊,卻也能勉力辨出乃是一隻百靈鳥虛影。那百靈鳥虛影周身氣膜嘶嘶作響,尖喙細長圓滑,雖不似鷹喙倒鉤那般霸氣凌厲,但卻高貴冷豔,鳥頭上一朵羽冠,優美高雅。眼神也同樣高貴冷豔,靜靜看着上官聖使五人。
無瞳男子正暗暗盤算如何整治那施蠱之人,驀地聽見一聲悅耳鳥鳴,聲震九天,心下凜然,擡頭瞧見那百靈鳥虛影,周身血液陡然流速大減,一股來自靈魂血脈深處的威壓狠狠鎮壓心頭,呼吸竟都開始紊亂無章了。而他身邊四人更是臉色大變,如臨大敵,正欲祭起法寶,卻駭然發現全身真氣盡數被壓在腹內丹田中,瘋狂亂竄,莫名威壓和鑽心疼痛齊齊涌上心頭,腳下一軟,竟“噗通”四聲跪倒在地,周身顫慄,冷汗長流。
無瞳男子顯然修爲定力都遠勝那四人,沒有跪倒在地,但仍覺膽寒心顫,神識逐漸模糊,靈魂似驚弓之鳥一般瑟瑟發抖,他猛地一咬舌尖,勉力定了定神,艱難地道:“閣……閣下……這是……是何意…”話語方從喉中吐出,無瞳男子驚駭發現自己聲音竟不知何時變得細微顫抖,如蚊蠅低語。
天夢魔姥此時滿臉冷豔神色,聞言驀地大怒道:“狂徒住口!”她這一聲大喝夾雜神秘悠遠的悅耳鳳鳴和滿含審判裁決之意的莫名威壓,那四人只覺方纔那來自靈魂血脈的威壓陡然大了數倍,膝下一沉,竟刺破廣場地板跪進了地下,四人周身已是冷汗涔涔,面如土色,眼中驚駭之色高盛如潮。
無瞳男子此時也頓覺威壓陡增,像是有萬千巨石橫壓肩頭,膝下越來越軟綿無力,但他此時心中傲氣也莫名高漲,眼中堅毅倔強之色取代了原本的驚駭,雖額上見汗,但他牙關緊咬、雙拳緊握,指甲深陷肉裡,硬是不往下跪。
天夢魔姥見狀不禁一愣神,那堅毅似剛、毫不服輸的眼神竟是如此熟悉,時光荏苒如白駒過隙,匆匆流逝,但她彷彿仍然看見了那年,那人揮袖而去的眼神,同樣的堅毅決絕,同樣的一往無前,只是那人多了冷漠無情和鄙夷厭惡。
天夢魔姥手中法決一捏,收回那道只有百靈族的莫名威壓和百靈神鳥虛影,上官聖使頓覺威壓壓力如潮水般褪去,四人從地上站起,表情各異,但眼中無一不流露出深深的敬畏之意,再無先前囂張模樣,那無瞳男子深吸一口氣,眼中堅毅神色卻未曾消褪絲毫,緊緊盯着此時復爲身形佝僂、不時咳嗽的天夢魔姥,沉聲道:“剛剛那是覺醒的百靈族血脈麼?”
天夢魔姥卻未答他,而是轉移話題道:“三十年前你被上官族妖人操控時,怎麼不見你有方纔那般堅毅決絕的眼神?”
無瞳男子聞言怔立當場,遙想當初,自己五人雖說被暗施蠱毒,意識卻並未完全喪失,但即便如此仍舊淪爲惡魔傀儡,毀壞神鳥雕像,殘害族人。正暗暗思忖之時,忽地想起當時自己不過十餘歲的孩童,怎能比在上官族磨練三十年的現今自己的意志力?轉念一想瞬間明瞭那老婆婆深意,暗想自己兄弟五人雖生於長白山百靈族,身上血液也是幾絲是百靈鳥的血液,但他們一身修爲盡數是上官族內被稱爲“風塵二黃”的上官塵和彌風所授,一日爲師終生爲父,若自己五人當真按那長髮飄飄的男子話語所作,自廢修爲,隨他們重返百靈族日日祭拜亡靈,一則自己廢掉師父所授修爲再一走了之,必定良心譴責,寢食難安。二則那數百條亡靈皆是自己五人所殺,重返族內必定夜夜噩夢襲擾,說不定還有冤魂前來尋仇。三則即便自己此刻大徹大悟,願痛改前非,但那四人也未必能有此覺悟,他們五人一胎所生,但從小到大那無瞳男子無論是修爲、見識、氣度、城府都遠在那四人之上。正猶豫不知如何回答之時,忽聽一聲熟悉之極的不羈笑容在四周迴響起,上官聖使五人聞言皆是精神大振,暗道救星來了。
只見那片巨大的廣場四周黃影亂閃,像是鬼魅一般難以捕捉。鍾離嘯天心中一驚,真氣集於眼部,眼力瞬時猛提數倍,擡眼看去,卻也只能勉力看清乃是一人影在廣場周圍四處跳躥,其速度之快,竟連自己提升數倍的眼力也只能勉強看清人影,頓時只覺後背一陣發涼,沉聲對其餘四人道:“來者速度極快,提高戒……”一個“備”字尚未出口,聲音便如石沉大海一般猛然消失。
鍾離嘯天聲音消失乃是由於驚駭所致。因爲方纔那來者尚在百米之外,他一句話還未說完,便只見眼前一黃,一隻大手便搭在自己肩膀之上。鍾離嘯天心中一凜,下意識欲抽身退後,但那隻大手雖只是放在自己肩上,但卻散發一股極強的吸力,一時竟脫身不及!
其餘四人方甫緩過神來,便見一身着黃色僧袍的和尚出現在面前,四人紛紛驚駭當場。那黃僧袍和尚一見四人及鍾離嘯天反應,一雙滿是玩世不恭神色的雙眸之中閃過一絲笑意,對鍾離嘯天笑道:“小子,十年不見,修爲膽量都見長,若你爹爹看到此番場景,一定心中自豪亢奮不已。”
鍾離嘯天掙扎半晌見毫無功效,當下藉着那股吸力,猛地肩膀向前用力,因勢利導,藉着反衝之勢反遁而回,停在不遠處,冷冷注視着那和尚。
上官聖使五人見那和尚一招制住鍾離嘯天,那有色瞳孔四人不由得紛紛叫好,其中那紅瞳男子笑道:“師父神威蓋世,方纔那一招深愛撈鐵又使徒兒們又開眼界了。”
黃僧袍和尚正是上官族中人稱“風塵二黃”之一的彌風,也是上官聖使五人的師父。
彌風對那紅瞳男子展顏笑道:“待會兒回去爲師給你展示個夠如何?”
紅瞳男子聞言心中一驚,知曉師父話中含義,不禁渾身發毛,忙不迭道:“師父神威有目共睹,便不必再向徒兒展示一番了。”
彌風見鍾離嘯天趁反衝之力掙脫自己一招“深海撈鐵”,眉頭不由得一皺,轉眼看了看自己五個徒兒,無一不是一副狼狽之態,那四人白袍膝蓋處甚至都破了一大塊,彌風心中微怒,向五人道:“此事完結之後,藍星、紫河、赤木、黃月,你們四人關禁閉三月,冷舟,你們關禁閉一年。”說罷也不看他們,徑自轉向鍾離嘯天五人,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看不出喜怒。
片刻後,彌風把目光停在鍾離嘯天之上,眼中閃過一絲嘲諷之色,道:“鍾離乜那老不死兒子的何時還成了什麼神鳥百靈後裔,還從我徒兒手中死裡逃生,真是認鳥作父,無翼也飛吶,哈哈哈,有趣得緊,有趣得緊。”
鍾離嘯天心中一凜,此時他也認出來了那和尚乃是號稱方今之世速度第一的彌風,從前有打過交道,但他當初叛出之後,早就讓吳維幫其易容,卻不知那彌風又是如何一眼便瞧出自己本來身份。驀地想起方纔自己用音色奧義吹奏了一曲《豪傑樽中》,那江凡不知爲何自爆經脈而亡,暗道若是彌風是由此看出的話,那自己五人豈不是在他眼皮之下如跳樑小醜一般演了許久的戲了麼,一念及此,一絲不安驟然掠過心頭。
上官聖使藍星、紫河、赤木、黃月、冷舟五人聽師父道那白衣男子竟然是鍾離乜之子,頓時心中瞭然,除了冷舟外,其餘四人瞬間心頭一種被坑騙**的憤怒,那赤木正欲開口大罵,忽地記起師父尚在當場,不由得把已到脣邊之語吞嚥腹中。而冷舟此時卻只是埋頭苦苦思索,眉宇間盡是糾結痛苦神色。
天夢魔姥從始到終目光都從未離開過彌風一刻,她也是皺眉苦苦思索,眼中無數場景片段閃過,凝視着彌風那張頗帶幾分俊逸之氣但依舊皺紋橫生的臉龐,似是在嘗試着將它與記憶中的臉龐重合起來。
青衫上沾滿血漬的雲飛則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道:“和尚你又是何人,該不會和你五個徒兒及那江凡一樣都是某名門望族的叛徒罷!”
“哈哈哈,和尚我還真是,你這小子倒是有雙慧眼。”彌風聞言也不發怒,反而憨笑如雷。
天夢魔姥心中陡然想起什麼,擡眼緊緊注視着彌風,一張蒼老之極的臉龐滿是激動神色,身形也狠命顫抖起來。
她身旁的劍逸塵似是察覺到不對勁,轉頭看向天夢魔姥卻見她雙眼瞬也不瞬地凝視着那黃衣和尚,身體不住發抖,劍逸塵一雙冷酷之極的雙眸之中也不禁露出一絲關切,低聲道:“您老沒事罷!”
天夢魔姥似是未曾聽到劍逸塵關切之語,只是滿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彌風。
劍逸塵見她未曾搭理自己,但他雖生性冷酷如冰,對人不給好臉色,但他方纔目睹天夢魔姥化爲神鳥百靈之時神威,心中敬佩不已,再加上她一垂暮老嫗,故也沒對天夢魔姥未曾搭理自己不滿,復又看向那黃衣和尚。
雲飛道:“難道這世上姓上官的都死了不成,三番五次讓諸位外族人士前來迎接我等,果真是瞧不起山野之人吶。”
彌風似是隻對每人說一句話,復又向冷雨婭道:“和尚我奉勸小女娃娃一句,你這招‘女媧面前玩兒泥人’雖效果極妙,但你後果也定會極妙,乖乖交出解藥,和尚我便不記你們殺害江凡之仇,自放你們歸去。若冥頑不靈,和尚我倒也絲毫不介意破破殺戒。”
冷雨婭心中駭然,那和尚竟能知曉毒血蛆乃是自己所下,此時上官族內長老族長定是在全力救治那上官雨琦,但以他們老奸巨猾本色,定然能猜出施蠱之人另有目的,只是不知道此時吳維盜出寂魂鼎沒有,若自己給上官雨琦解蠱,手上把柄便蕩然無存,到時候是走是留便由不得自己了。若自己拖延時間保存把柄在手,那上官雨琦若是命喪黃泉,只怕自己五人難逃一死。正首鼠兩端之時,忽聽鍾離嘯天沉聲道:“彌風老前輩不想知道我們五人此行這般囂張跋扈,挑釁門口目的何在麼?”
彌風道淡淡道:“和尚我不管你們目的何在,先給雨琦解蠱再談。女娃娃你倒是心狠手辣,人家雨琦不過十三歲的小女娃,你也能狠心施此等絕頂巨蠱。廢話少說,速速拿解藥來,和尚我修爲想必你們再也清楚不過,莫要消磨和尚耐心。”
鍾離嘯天自知此行已暴露大半,當下心生一計,沉聲道:“前輩見諒,施蠱乃是在下想出的。在下不惜揹負罪名前來此處,乃是請求彌風前輩一事。”說罷假意麪露難色,看向彌風。
彌風淡淡道:“有話只管說便是。”
鍾離嘯天道:“我們四人確實並非百靈族人,但那位太婆卻千真萬確乃是百靈族後裔。”指了指天夢魔姥,續道:“她當時死裡逃生,歷經三十年磨難,雖開啓了神鳥血脈,但由於四處奔波勞累,如今已是垂暮之年,而另外逃出生天的幾名族人早已杳無音訊。三年前我聽聞西荒一處雪山之上生有一朵雪蓮花,便前往去,在雪山上便遇到了同來尋寶的他們四人,不幸遭遇雪崩,我們五人一同被困,後來歷經萬般艱難險阻方纔脫困而出,也算是患難之交。前幾日她聽聞當年對百靈族犯下滔天大罪的五人在上官族內任聖使一職,便召集我等前來。本欲殺死五人,但除卻杳無音訊的另外幾人外,他們五人乃是百靈族的最後血脈,於是便想讓他們自廢修爲,隨她一道回長白山林深處,祭拜亡靈,彌補過錯。但她知道他們五人必定不允,是以便讓我想條計策。晚輩一時糊塗,便想出此計來了。”
彌風皺眉道:“所以你話中之意便是要我廢掉我五個徒兒的修爲,交與你們帶回百靈族,你們方能爲雨琦解毒麼?”
冷雨婭心中會意,知道鍾離嘯天乃是在杜撰所謂的“目的”,當下對彌風道:“只要你廢掉他們五人修爲交與我們,小女子必定爲雨琦解蠱,並且將我收藏的天下絕頂蠱蟲送與貴族,以表歉意。”說罷展顏一笑,眼中滿是嬌嫵傾城神色。
彌風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嘆了口氣道:“也罷也罷,他們當初釀成大錯,也是應好好補償贖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