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往事

那五名銀白長袍人相貌一模一樣,倒極像是互成的影象,只是其中四人瞳孔顏色各異,分別是藍、紫、紅、黃色,絢爛繽紛的同時又不禁讓人瑟瑟不安。而最中間的那人卻是雙眼空空,一片銀白,既無瞳孔也無眼珠,瞧來較之其他人更增添了幾分恐怖感。

無瞳男子嘴角一揚,冷冷道:“藍城安詳太貧已有千餘載,之間無人敢來鬧事,你們膽子也倒不小。莫要以爲你們是站在上官族門口而不是藍城門口就能囂張跋扈了,老夫法決一捏,其餘兩族便能瞬息前來剿滅爾等,識時務便留下身上法寶當作賠罪之用再乖乖退去,並起誓此生不再踏入藍城半步,否則爾等下場難看!老夫可是不像江凡那廝一般技不如人,不信便來討教!”

雲飛聞言大怒道:“討教你爺爺的爛……”猛地牽扯到了傷口,頓時疼得呲牙咧嘴,後續怒言也驀地變得支吾不清了起來,方纔輕搖摺扇談笑風生的氣度早已飛至雲外九霄。

五人中的藍瞳男子見狀冷笑道:“小子你連話都說不清楚,還妄想甚麼?勸你還是儘早滾回你孃親懷中,叫你孃親教你學會說話再來吧。”其餘幾人除卻那無瞳男子外聞言一陣哈哈大笑,雲飛心中羞愧震怒,但奈何自己方纔一戰受傷頗兇、此時情緒激動,真氣更是如蛇亂竄,當下恨恨咬了咬牙,怒瞪了五人幾眼,暗暗退了回去。

天夢魔姥似是病魔纏身,陡然大咳了幾聲,聲音蓋過了那幾人笑聲。幾人不約而同看向天夢魔姥,只見她身形佝僂,衣衫襤褸,越看越像是街邊乞討的老太婆,不禁個個面露鄙夷之色,其中最左邊的紅瞳男子突然整了整臉色,一本正經道:“老婆婆,我看你身體頹敗、衣衫破爛,想來定是你女兒跟人偷漢子偷跑了罷。唉,現這人倒真是忘恩負義不念絲毫舊情啊。也罷,您老暫且莫急,待我們除掉這幾人,在下一定遠赴天涯尋其而回,到時若她再敢跟人跑,在下便勉爲其難收其爲妾,讓她在這上官豪府中享盡榮光,夜夜與我兄弟五人魚水交樂,搖擺共上九天雲霄,可好?”說道得意處,不禁身體左右輕晃,紅瞳中滿是猥褻神色。不料突覺頭頂一物擊來,紅瞳男子吃痛大怒道:“誰,誰打老子?!”話剛出口忽然意識到不對勁,艱難地轉頭看了看其餘四人,只見其餘三色瞳孔人都一臉怪異地盯着自己看,而那無瞳男子雙手揹負,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

紅瞳男子頓知不妙,心中暗暗叫苦,忙不住道:“大哥息怒,大哥息怒,我以後再不敢胡言亂語損我兄弟五人名聲了。”

“你們名聲早已狼藉如糞,還需再被損麼。”身形佝僂的天夢魔姥驀地擡起渾濁不堪的雙眼緊緊注視着五人,聲音嘶啞難聽,像是人骨相互摩擦發出的一般,陰森可怖。

無瞳男子聞言眉頭一皺,頭轉向天夢魔姥,面無表情地道:“老太婆何出此言?”

“你們自己所作所爲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何以還要我細細說明。不過看你們臉面薄如紙皮,想必也難以啓齒。也罷,我便替三十年前慘死你們五人手中的數百生靈講述講述。”天夢魔姥嘴角裂開一個弧度,滿是嘲諷意味。

五人中的紫瞳男子聞言大怒道:“老太婆你不要命了?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敢多嘴一句老子便剁了你一身老肉燉給街邊乞丐吃。紅瞳、藍瞳、黃瞳男子聞言也紛紛高聲附和,盛氣凌人之狀溢於言表。

豈料天夢魔姥卻裝作未曾聽見,又顫巍巍咳了一聲,道:“三十年前,長白山大山深處生長着名爲百靈的族類,相傳其始祖乃是千萬年前一人族女子與成精的百靈鳥所生……”紫瞳男子驀地大喝道:“老太婆你住口!”全身紫光騰騰亮起,妖異流轉,正要衝將而上,卻被身旁那無瞳男子一把拉住,動彈不得。無瞳男子淡淡道:“無妨,且聽她講。”紫瞳男子雙瞳中怒火升騰,恨恨瞪了天夢魔姥一眼,鼻中重重哼了一聲。

鍾離嘯天似是明白了天夢魔姥此番舉動深意,心中頓時升起敬佩之意,轉頭看向她,只見她也看向自己,兩人眼神交流一瞬,天夢魔姥也頓時心領神會,隨即語調放緩,一字一句極慢地續道:“是以其全族人皆奉百靈鳥爲聖物,建廟築堂,日日頂禮膜拜,香火鼎盛、貢品不斷,不敢怠慢絲毫。直到有一日族內有五兄弟膽大包天,將百靈祠堂內的貢品偷吃乾淨,還掰下了百靈雕像的尖喙,指使原本氣勢恢弘、威風凜凜又不失優雅高貴風度的雕像變得殘缺不全、滑稽搞笑。百靈族族長聽聞此事大發雷霆,下令全族人調查偷吃貢品、毀壞雕像之人。當時族內普通百姓眼見祠堂內狼藉之狀,個個面如土色,聲稱百靈大神已怒不可遏,要引九天神雷、地獄鬼火降罰於百靈族云云。一時間人心惶惶,婦女太婆開始嚎啕大哭,狀甚淒厲。壯年男子也大多私下準備行李,欲遠走他鄉,免受災禍。族長見族內人民亂如斷章,早已心急如焚。正在這時,有人高聲稱抓到了偷吃之人,只見五名瞳孔各異的小孩被捆縛帶上,族長見是孩童,不忍懲罰他們,況且當務之急乃是安定民心,但總歸他們鑄此大錯,輕緩也得略罰一番。當下便叫他們五人當着全族人面親口認錯。豈料那五人聞言大急,紛紛推卻不許。族長便強制把五人帶至全族人面前,那五孩童眼見族內四百餘人紛紛對自己指指點點,偶爾還有破口大罵、朝其怒仍髒物的。五人陡然雙眼騰起各色光芒,周身殺伐之意大作,捆住他們五人的繩索瞬間便被掙斷。五人怒吼着衝入人羣,竟然個個身懷異術、力大如牛,再加上殺意充斥其內心,族內百姓又毫無還手之力,於是瞬間慘死半數,血流成河,地上滿是被撕裂的殘肢斷臂。剩餘的人眼見五人突發兇威,個個嚇得奔命逃竄,但卻只有極少人逃出了他們魔掌,其餘人也被五人一一追上殘害致死。後來那五人也漸漸消失,傳聞乃是投靠了藍城上官家族被奉作上官聖使。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吶。”天夢魔姥此番長述聽得其餘九人面色各異。鍾離嘯天、冷雨婭、雲飛、劍逸塵等人面色怪異,看怪物一般盯着那五人。而上官聖使五人則個個面沉如水,眼中神色複雜難言。

天夢魔姥頓了頓,渾濁雙眼擡起看向天際,嘆道:“數百生靈猶如焰火般轉瞬隕滅,這是何等地震懾心魄、駭人聽聞吶。嘿嘿嘿……”驀地看向五人,淡淡道:“不知你們當初擡手毀滅一條條鮮活生命之時心中在想些什麼。可能只是單純殺戮,什麼也沒有罷。”

那紫瞳男子怒道:“老太婆不信不信老子讓你也變成他們其中一員!”正要動手,那無瞳男子向前緩緩踏出了一步,一雙無瞳眼中看不出喜怒哀樂,他雙手抱胸,語調冷靜平緩,像是在述說一件極爲平常的事。

“老婆婆你竟然知道得此清楚明瞭,細枝末節都不放過,那想必你也是三十年前僥倖逃出生天的人其中一員咯。”

“哈哈哈,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樣。那一族早已不復存在,從世上永遠消失了。而罪魁禍首便是你們五人,和背後控制你們的上官族!”天夢魔姥一陣嘶啞長笑,笑聲中卻是說不完道不盡的蒼涼悲愴之意,而在那蒼涼悲愴中卻帶着不易察覺的嘲諷意味。

無瞳男子淡淡道:“既然百靈族早已不復存在,剩餘寥寥亂黨數名還不是烏合之衆罷了。即便你們仙緣不斷、修道有成,能否擊敗我兄弟五人尚且難說,還妄想推翻我身後這座府邸麼?那無異於癡人說夢而已。”說罷擡眼環視了其餘四人幾眼,心道只怕都是當日百靈族僥倖逃出生天的幾人,心中漸寬。但驀地想到方纔在府中上官塵抱着不省人事的上官雨琦匆匆走進長老廳,暗暗揣測這五人是否與上官雨琦身中劇毒有關,思忖半晌,於是心生一計。

此時只聽那天夢魔姥道:“哼。老太婆我一把老骨頭倒確是鬥你們不過,但我身旁這幾人個個神通蓋世、修爲滔天,推翻不了你身後府邸,那便除掉你們幾個背信棄義、六親不認的小賊,也好使天下黎民不再因你五人而日日捶胸頓足、義憤填膺了。”

那無瞳男子心中計謀已定,當下裝作面色沉重,略哽咽道:“老婆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吶。當初我兄弟五人因血脈相通,體質優良、骨骼精奇,被上官族莫名相中。那人告訴我們五人,說讓我們叛出百靈族而入他上官一族,榮華富貴、美女妻妾享受不盡。我們五人先是極力拒絕,後來那人竟暗下蠱毒,讓我們喪失理智,變得六親不認只知殺戮。同時那人還給我們服用了一種可以激發身體潛能的藥物,於是我們兄弟五人在他控制之下對族人慘下殺手,現在雖悔不當初、但也無可奈何。看在我們是同族人份上,我們便來打個賭如何?”

鍾離嘯天與天夢魔姥同時道:“什麼賭?”

“簡單至極!我這一身蠱術全是上官一族所授。我們便用蠱術來賭,也好作了斷。我用一種蠱毒施於自己一名同伴,你們也得派出一人施一種蠱毒於你們一名同伴,施放完畢,雙方便交換解蠱,先解出蠱毒者則算贏。若是我贏,你們便自行了斷,若是你們贏,那我們五人便自廢修爲,回長白山日日祭拜那幾百亡魂,並起誓再不介入世事,如何?”無瞳男子一邊道,一邊用那雙無瞳眼睛仔細掃視着鍾離嘯天五人臉上神色變化。若是上官雨琦身中劇蠱與其無關,那多半他們其中也無人會蠱術;若當真是他們所爲,依這幾人聰明才智定也不會輕易接下自己所約之賭。但當一名修爲高深的蠱師聽到要以解他人所施之蠱來贏得賭約之時,臉上神色必定會輕微興奮,哪怕只是細枝末節,依無瞳男子察言觀色之能,也定能看出來。當下也不急,只是靜靜注視着五人臉上神色變幻。

豈料鍾離嘯天五人盡皆一副疑惑呆滯模樣,雲飛此時傷勢稍緩,臉上痛苦之色也減輕許多,聞言大怒道:“老子看你眼睛長着是拿來當球踢的罷,你看我們像是會那種旁門左道的人麼,你即便是叼一頭生病的豬來,我們也五人能將其治好,此賭有何意義?廢話少說,要打奉陪,不打便自廢修爲滾回山林,那數百條人命豈是你隨口一個‘賭’字能化解得了的?”

鍾離嘯天見那無瞳男子一直細細注視着自己五人,心中頓時瞭然。他方纔一直在靜靜聆聽天夢魔姥與那無瞳男子對話,知道那無瞳男子定是將己五人當成了三十年前僥倖逃出生天的百靈族人,如今是來尋仇的。於是索性將計就計,暫不暴露盜寶目的,而上官雨琦身中冷雨婭毒血蛆之事也須暫時瞞過。而聽雲飛之言,知他業已看清利害關係,正盡力幫冷雨婭瞞此事,心中大寬,不由得暗自道雲飛雖脾氣古怪、尖酸刻薄了一點但關鍵時刻卻還是智慧過人。當下便也跟着雲飛道:“正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們五人當初死裡逃生,苦練修爲三十載,爲的便是今日能手刃仇人。閣下也不要再假惺惺裝作悔恨狀說什麼賭不賭了。方今之世,除卻上官一族外會蠱術者便寥寥無幾,能修至爐火純青着更是鳳毛麟角,我們百靈族乃是神鳥百靈後裔,本身就不能修煉蠱術。如今你讓五個對蠱術一竅不通的人來解你對同伴施的蠱,無異於癡人說夢。若你當真誠心悔改,那便自廢修爲,隨我們回長白山祭拜亡靈。長白山山巔乃是天池玄門,有他們作保護盾,也不怕外族侵犯,如何?”

那無瞳男子無心聽他們二人說話,觀察了半晌後,仍未見端倪,頓時驚怒非常,心中怒火驀地爆發,雙眼亮起兩道慘白色光芒,大喝道:“那你們便來手刃一下仇人試試!”

而正在這時,一聲極爲嘹亮動聽的聲音響起,像是九天鳳鳴,清脆悅耳,卻又夾着無限恨意。衆人不約而同看向那個原本身形佝僂、咳嗽不斷的老嫗天夢魔姥,此時竟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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