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族府內,一處隱蔽石洞之中。洞內幽暗潮潤,四壁坑坑窪窪,青苔滿布,距地面四尺高處點置了四盞長明火燈,其燃物乃是取自北荒一種巨蛙皮油,味兒甚是古怪難聞,但常人嗅之卻有祛病消災、強身健體之異效。
那四盞長明火燈搖搖曳曳、昏昏黃黃、明滅不定,將洞中兩個人影拉伸地細長詭異,似是幽冥鬼怪張牙舞爪地撲來。
靠牆石壁的一張石牀之上躺着淡黃衣裙的豆蔻少女,秀麗脫俗的臉上此時掛滿了淚珠,但她雙眼卻是一直緊閉着的,朱脣也緊緊抿在一起,臉色蒼白似紙,周身上下被一股黑紫色氣體包裹着,只是那黑紫氣體被上官雨琦胸前一顆通體翠綠、聖潔溫潤的綠寶石隱隱壓制着。那少女正是在上官塵修煉的神秘幻境中發毒的上官雨琦。
上官雨琦牀前站着兩人,一人同樣是一身黃衣,身姿妙曼,清麗無暇,眉宇之間滿是焦躁神色,之前那股淡雅秀婉氣息已是被其深深內斂。正是與彌風和尚並稱“風塵二黃”的上官塵,亦是上官一族首席長老,除卻族長之外便是她權力最大,掌管諸事,道行也是通天,已有兩百餘歲年紀,但她可謂當今世間蠱術第一人,自有永葆青春容顏不凋之法。
另外一中年男子一襲灰黑長袍,神色冷峻,臉龐似是刀削過一般棱角分明,雙手揹負,竟有一股君臨天下之勢。
此人乃是當今上官族族長上官無極,上任不久,上官雨琦便是他生女,此時眼見女兒躺在石牀之上,人事不省、生死難明,心中悲苦憤懣,無以復加,但偏偏自己身爲一族之長,須得高築城府,喜怒不形於色,更添煩苦。
上官塵緊緊凝視上官雨琦周身黑紫氣體半晌,搖了搖頭,嘆道:“那‘毒血蛆’不愧是天下第一奇蠱,除了施蠱本人之外無人能解,那葉雨星辰石雖是萬年木靈煉製而成,但也只能勉力壓制住毒血蛆,保住性命,且時日一旦拖久,雨琦一身修爲便會被盡數吞噬,周身大穴被殘渣封死,永無修煉可能,若不妙還會留下後遺症。當務之急乃是儘早找到那施蠱之人,不擇手段令其解蠱。”說罷雙手在搖曳的燈火之下竟是緊緊捏在了一起。
上官無極也嘆了口氣,沉聲道:“師尊你也不是糊塗人,那施蠱之人定是以雨琦爲要挾,要我們爲其做事,或是索取法寶,若當真遂其心願,豈不正好落套?”
上官塵娥眉一蹙,道:“府外那幾人想必便是罪魁禍首,只是我暗中觀察了片刻,那五人中用玉簫制服江凡的,當是三年前叛出家族的鐘離嘯天無疑,只是用了異術喬華面容,恐怕乃是避嫌。其餘四人除卻那老嫗外,無一不是真氣怪異詭秘之徒,只怕非等閒之輩。至於那老嫗身化百靈神鳥,其氣息之高貴威壓,竟是連我都微微膽戰心驚,而五位聖使便是百靈族後裔,三十年前彌風親自前往長白山將其降服,而他們在那老嫗所化的百靈鳥虛影之下竟是毫無還手之力,由此可見,那老嫗當是百靈族之人無疑。他們這五人明明毫無共同點,竟走至一處做狼狽苟且之事,實在讓人費解。”
上官無極聞言冷笑道:“那鍾離嘯天當年弒父奪位未果,又被逐出家族,想必心中極爲不甘,於是便四處尋羅異人來藍城釁事。虧我當年敬佩其大智大勇、臨危不亂之氣魄視其爲我輩英豪,想不到這廝竟是人面獸心、虛假惡僞之徒!”
說罷雙拳緊握,骨骼砰砰作響,似是對鍾離嘯天恨入骨髓。半晌無言,上官無極驀地想起一事,道:“師尊你不在秘境之中,那寂魂鼎……”
“無妨!那玄蠱秘境乃是千年前上官族前輩聯手劈開異度空間建造而成,固若金湯。且進入秘境須要前輩傳下的特殊法決,當今天下只有我和雨琦還有你知曉,我昨日心神不寧,那寂魂鼎偏偏異動頻繁,當下我便叫鍾離海空和凌褚與我一道藏於洞中守護寶鼎,一則讓鍾離一族與凌族不覺得寂魂鼎是我們上官一族在守護,二則即便外人破開結界,他們二人也自有應對之法。”上官塵淡淡道。
上官無極道:“如此甚好。話說回來,那施蠱之人定是那五人中的,只求彌風將其五人擒住,一旦他們落入我手,定有萬千辦法叫其解蠱的。”
上官塵只微微點頭,也不說話,片刻後石洞中復又變得安靜,只有淡淡的氣體流轉“嘶嘶”聲和沉重放入呼吸聲。燈火下兩人的身影仍舊是顯得細長詭異。
………………
放眼望去,世界蒼茫混沌猶如天地初開,分不清方向、辨不明來路,甚至都記不起自己是誰。
葉晨楓茫然站在原地,目愣愣地注視眼前蒼茫混沌之景,腦海中一般蒼茫混沌,腳下雖是空無一物,感觸不到任何支託物,但自己確實安然無恙地穩穩站着。
忽地 一團一團各色氣團從他眼前掠過,每一團都快愈閃電,葉晨楓心中驚疑,使盡目力仍是瞧不分明。那些各色氣團一一掠過,卻並未就此消失,而是停留在那片混沌空間上空,雜亂無章地聚作一團。
此時那些氣團漂浮在上空,頓時可見其中乃是一張面容。或許是因模糊緣故,那些面容竟無一張是葉晨楓認識的,無一不是極爲極爲陌生的,他們眼神冰冷、眉頭緊鎖,眉宇之間盡是森寒冷漠之意,恰巧又是印刻深藏在氣團之中,時時刻刻都是扭曲着的,瞧來後背發涼。
那些扭曲的陌生面容,在空中停頓半晌,霍然一齊放聲大笑起來,模糊中竟聽不出究竟是爽朗還是嘲諷或是悲痛之笑,他們就那樣狂笑不止,原本便扭曲不堪的面容此刻更是扭曲得不像人臉,倒像是各種地獄鬼怪,猙獰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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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晨楓見狀心中大驚,隱約覺得不妙,不知哪裡來的力氣,陡然向來路狂奔而去,但那些鬼臉卻像附骨之蛆一般緊追不捨,偏偏他們又不說話,只是狂笑,笑聲越來越淒厲,到了後面竟和鬼哭無異!
葉晨楓驚駭莫名,腳下只管跑,前路似是永無盡頭一般,沿途無數凍死餓死、死於戰爭、死於仇殺的人,越走越多,後來竟像是走入了屍山血海,一張張的慘死麪容映入葉晨楓眼簾他們雙目圓睜,血絲滿布,似是在憤訴不平,似是在彷徨不知魂歸何處,似是對生前事絕望透頂,偏偏卻無力挽回,只能命隕街頭、客死他鄉,似乎這樣一張張慘白的面容和一灘一灘永無止境的血泊就命中註定是他們歸宿。
那些慘死的人其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哀嚎,其餘數萬死屍竟像是活過來一般,一齊掙扎着從血泊中爬起,口中還兀自流着或紅或紫的血液,眼角堆着恨意、張開大口撕咬着撲向葉晨楓。
只見那片蒼茫天地之間,此時已滿是殘肢斷臂和河流一般的血液,飽含着死者滿腹怨恨流向葉晨楓腳下,而那些撲來的死屍一碰到還未來得及尖叫的葉晨楓,卻陡然消失不見,猶如氣泡炸滅、煙消雲散。後面數萬死屍也紛紛撲向葉晨楓,只是也方一碰到葉晨楓便也一樣消散無蹤影。
如此半晌,在葉晨楓驚駭驚奇莫名的注視下,那數萬死屍終於是消散乾淨,地上血泊也一瞬間蒸發不見。身後那些隱藏在氣團中的模糊扭曲且一路大笑狂奔而來的面容,也不知何時消散得了無蹤跡。那片混沌天地之間彷彿只有他一人了一般,驀地無數潮水般的孤獨無助涌上心頭,將他淹沒。
葉晨楓想要大聲呼喊求救,但奈何張開嘴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他下意識在腰間摸索出一支竹笛,橫於脣邊欲吹奏數曲,但那一刻他平日所學的音律笛曲竟如同那屍山一般消散乾淨,胡亂吹了一通,那份悲苦無助之情反而更加濃烈,如有霏霏陰雨籠罩心田,久久不散。
當下葉晨楓悻悻將竹笛收回,又往前踱步而行。混沌空間上空竟開始凝聚一團一團烏雲,不消片刻便已佔滿方圓數十里,整片混沌空間像是陡然間矮了半截,濃雲翻騰涌滾猶如狂海巨浪,偶有驚雷轟隆炸響,如深山上古異獸咆哮,低沉嗡鳴,在混沌空間中迴盪環響。
卻見那片烏雲之下隱隱有異動,葉晨楓一驚,腳下步伐加快,走近一看,瞬間呆立當場。
只見一尊高愈千丈的青銅古鼎佇立在沉沉烏雲之下,正對葉晨楓方向的鼎身之上鐫刻着八列古篆,葉晨楓依憑小時候從街邊乞討和鄰家借來的古書之上,竟也勉力認出了那八列古篆,乃是:
“一笛數簫聲,千川只凡塵。蝶影翩翩過,鹿語啾啾聞。樽中滄海盡,歌裡歲月醇。萬世扶桑墮,徒留我寂魂。”
但他年紀尚幼,卻難以理解其中深層含義,即便字面含義都只能領悟三分,當下也不看那古篆,低頭苦思,心中疑惑叢生。
半晌後,忽聽一聲非同尋常的震雷響起,葉晨楓嚇了一跳,忙看向雷聲響處,只見那尊巨鼎鼎口正上方烏雲霍然間撕裂開一道巨口,其中銀白色閃電宛如絲線藤蔓,交織成網,密佈在裂口周圍,雖隔了極遠仍能隱約聽到“嘶嘶”聲。
須臾,那道裂口之中落下一個人影,直直墜入巨鼎之中,之後又有十餘個身影相繼從裂縫中直直墜下,落入巨鼎之中便毫無聲息。那些人影雖並未發出任何聲音,但葉晨楓卻能深邃地感受到他們傳達過來的驚恐、不甘、憤怒、哀求……
又過了約半個時辰,已有百餘人從那道密佈閃電的裂口中墜入巨鼎之中,之後又聽一聲震天雷鳴在雲層上方炸響,那道裂口緩緩癒合。無數異光從鼎中溢出,照得漫天烏雲神秘詭譎,而那巨鼎之中陡然發出一陣陣慘叫。葉晨楓聽得渾身寒毛直乍,急忙捂住雙耳,但那陣陣慘叫像是在他腦海中響起一般,無論怎樣捂,始終聽得無比真切。
葉晨楓閉上雙眼,只覺如墮閻羅鬼域,耳畔盡是淒厲慘嚎,模糊間聽到其中夾雜着極爲不易察覺的冷笑,葉晨楓身形大震,正欲細聽,卻再也聽不到那模糊的冷笑聲了,而那些淒厲慘叫也漸漸淡去。
葉晨楓睜開雙眼,果然那片烏雲和青銅巨鼎也消失不見了,此時他意識已是變得越來越模糊,眼前事物開始幻化無方了起來。
就在葉晨楓意識已近奔潰之時,耳畔忽地響起銀鈴般清脆的少女低呼,那聲音雖細弱淺低,但葉晨楓卻是對其無比熟悉,驀地驚醒過來,口中不自覺得大叫道:“雨琦!你在哪兒?”
葉晨楓被上官雨琦的低呼聲叫醒,忙打量了一下四周,卻見仍是一片混沌蒼茫、渺渺無邊際的樣子,霍然間一道黃色身影從他眼前掠過。葉晨楓大驚,忙到:“雨琦,我知道是你!是你把我帶來這兒的麼?”
半天無人應答,葉晨楓心中焦急,只怕是雨琦惡作劇趁自己睡着,而將自己帶到了某處,正欲再喊,忽見雨琦的身影陡然出現在他身前三丈遠處。
葉晨楓一怔,只見雨琦雙目呆滯,面色蒼白如紙,似是大病未愈,呆呆站在原地,茫然看着葉晨楓。
葉晨楓心道只怕這小妮子頑劣性子又犯了,故意假裝成那副模樣嚇自己,當下眼珠一轉,裝出一副惋惜模樣,嘆道:“唉,可惜我昨晚恰巧看月色皎潔,頓悟出一首《月醉曲》,本欲吹與你聽的,但你竟帶我來這鬼神出沒的地兒,只怕只有我自吹自賞了。”說罷斜眼偷偷看了看雨琦一眼,卻見她依舊眼神迷茫,絲毫不爲其所動。
葉晨楓心中掠過一絲不安,只見雨琦頭頂上方亮起一道黑紫光芒,一隻黑紫巨蟲陡然從她身後躥出,一張冒着紫氣的血盆巨口一口就將雨琦吞入腹中。
葉晨楓大驚,眼淚差點奪眶而出,伸手想要抓住雨琦,但卻什麼也抓不住,那條身形異常大的黑紫巨蟲也緩緩消散了。葉晨楓腦海中一陣天旋地轉,霎時間空白如紙,一瞬間便意識全無,昏迷了過去。
只覺眼前場景飛速變幻,葉晨楓驀地醒轉,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己的竹牀之上大口喘着粗氣,衣物被褥早已被冷汗浸透。
陡然一道驚雷炸響,窗外白光閃過,雨聲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