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高懸,夜風陣陣。倚梅宮寂靜無聲,樹影婆娑,不知名的昆蟲在草堆中歡悅而鳴,卻將這宮殿襯得益加陰寒寂寥。
寢殿房內燈光昏黃,霧氣氤氳,縈繞滿屋,溼熱的水汽惹得燭光躍動。
綾羅莎張懸於閣,隨風飄飛曼妙姿。
房間內室折屏之後,一個大大的黃色浴桶擺於其中,桶內白煙瀰漫,熱氣蒸騰,濃重的藥草味慢慢地散發着。
瘦削的女子坐於桶中,白皙藕臂擱於桶沿,纖纖玉指輕輕地握着桐木。頭放在桶沿上,微微上仰,些許青絲凌亂地貼着蒼白無色的臉頰,雙眸輕闔,渾身脫不去的倦怠與孱弱。
納蘭允宣走進寢殿,一身華麗紫袍,俊美如雕刻般的面容平靜無瀾,只是幽深的潭底陰霾深積,卻是揮之不去。
徑直繞過屏障,待看清女子似睡又似昏迷的慘白麪容,不自覺地刻意放輕了腳步。
站在浴桶對面凝望了屋內的女子好一會,忽然輕微地嘆了一口氣,納蘭允宣慢慢地走到旁邊,低頭俯視着躺在桶裡的女子,映在燭光下的幽潭暗積陰沉。
不知過了多久,桶中臉色慘白的女子忽然渾身一顫,尚未睜開眸,已先痛苦地猛咳了起來。她無力地往前傾身,對着滿桶的藥水“哇”地嘔出一大口血來。
“以桑!”納蘭允宣眸底閃過一絲慌亂,忙伸手扶住了她單薄如紙的luo肩,稍稍用力,讓她往後虛弱地倚在了他的身上。擡手,輕輕地拭去她脣角上殘留的血跡。
梅以桑緩緩地睜開美眸,有些吃力地擡頭,對着納蘭允宣的俊臉,毫不吝惜地展開一個蒼白柔弱的笑顏:“你來了。”
“你沒事吧?”納蘭允宣輕輕地扶着她的肩,眉宇蹙緊。
梅以桑以手掩嘴,輕輕咳了幾聲,感覺到他的手掌在她如綢緞般順滑的背上輕輕撫摸,無聲地幫着她順氣,不由淺淺勾脣,“放心,我還死不了的。”
“最近宮中發生了許多事,我這幾日一直在忙着朝着之事,難免疏忽了你……”納蘭允宣垂眸凝着她慘淡無色的面頰,幾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對不住。”
“宣,你永遠也不用向我說對不住的……”梅以桑輕倚着在他的身上,擡眸虛弱地
對他笑了笑,眸底,卻是揮不去的悲涼與哀痛。
納蘭允宣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彎下腰來,捲起寬大的袖子,伸出完美的大掌往藥水中探了探,微微蹙了蹙俊美的濃眉,便小心翼翼將梅以桑扶靠着桶沿,然後動手將旁邊一個小木桶的熱水倒進浴桶中。
“這些事,讓別人做就好。”梅以桑有些傷感地垂眸,“我身子虛,不能像其他妹妹一樣伺候你,終究也不能反過來讓你伺候我啊!”
“這是我喜歡做的事。”納蘭允宣又捲袖探了探水中的熱度,感覺溫度得當,緊蹙的眉峰這才稍稍地舒展開來,他凝視着臉色慘白的梅以桑,道:“明日我會讓御醫多開一些補血的藥,還有,你以後還是儘量不要出寢宮了。外面風大,極容易傷了身子。”
“我現在這身子,怕是連離開這間房的本事都沒有,更別談能走出寢宮了。”
凝着她落寞黯然的神情,納蘭允宣抿了抿脣,伸手揉了揉她瘦削的腮頰,“以後我會多騰出一些時間過來陪你的。”
“你事務繁忙,不用特地爲了我……”梅以桑擡眸,情深切切地凝上納蘭允宣幽深的黑眸,脣角淺淺地勾靨着溫柔的笑意,“只要你能夠偶爾想起我,這就足夠了。”
納蘭允宣淡淡地笑了笑,收回手掌,看着她道:“今晚,我留在倚梅宮陪你。”
“好。”梅以桑由衷地開懷展顏,眸底氤氳開淡淡的水霧。
納蘭允宣看了看她,忽然站直身,走到一旁拉過一張椅子,放置於浴桶後面,然後隨身坐下。
他微微擡過梅以桑的螓首,讓她輕輕地靠着他的肩胛之上,垂眼對她淺然一笑,“如果覺得累的話,就睡吧。”
“依在你的懷裡,我怎麼捨得睡?”
納蘭允宣的手掌若有若無地輕撫着她烏黑的鬢髮,笑道:“那你權且當我不在吧。”
梅以桑忍不住輕輕笑了出聲,可笑着笑着,神色又莫名地黯然了起來,她仰凝着頭頂上瑰麗的房樑,輕輕呢喃,“宣,你會不會覺得我就是一個甩不掉的包袱,除了麻煩你,卻什麼也不會?”
“以桑……”納蘭允宣沉默了半晌,道:“我還是比較喜歡以前那個自信的梅以桑。”
“我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不自信……”梅以桑眉眼低垂,低聲地說着,“或許自始至終,我其實都是不自信的。”
納蘭允宣沒有接她的話,眼睛緩緩地擡起,透過微開的窗戶,深深地眺望着黑夜,全身彷彿籠上了一層黑色的光芒,暗沉而無垠。
“宣。”不知過了多久,梅以桑又輕輕地喚了一聲。
“嗯。”
“我聽雨蓮說……”梅以桑神色閃過猶豫,儘量讓自己笑的漫不經心,說得輕描淡寫,“你在楚玄殿藏了一個美人,平日裡,除了你和未公公,別人皆不得接近,可是真的?”
納蘭允宣幽黑的眼底倏然一寒,但只是一瞬,很快又是一層更加黑暗的陰沉:“以桑,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乾淨純善的。我不希望你像那些女人一樣,猜忌,善妒,莫要讓這些東西磨滅了你最初始的善良。”
“宣……”
“以桑,不要想太多。”有些無奈地輕輕嘆息了一聲,納蘭允宣低眼凝着她,“在我心裡,你與那些女人是不一樣的,知曉麼?所以,不要最後連你都變成了她們。”
“我知曉了……”梅以桑擡手拂去粘貼在臉上的鬢絲,纖細瘦削的手指有些顫抖,她直直地望着納蘭允宣的臉,這張張令她癡迷夢縈的俊臉,眸底不由地氤氳了隱隱的惴惴,半晌,梅以桑低下頭,脣角勾勒着淺淺的柔笑:“這些時日一直沒有見到你,又在外面忽然聽到這個謠傳,所以心中忍不住悵然若失……委實不應該,我應該相信你的。”
納蘭允宣垂眼看了看她,眸底幽深暗沉,半晌,他輕聲道:“睡吧,我今晚會一直在這裡的。”
梅以桑眸底熠熠閃爍,禁不住地輕揚脣角,聽話地輕闔上雙眸。
好一對情深意切的癡男怨女啊!
雖說秋夜的風微涼,但卻並非寒冷至極,然而,滄離仍然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適時,輕攬着梅以桑的納蘭允宣倏然擡眸,冰寒幽暗的眸光徑直朝着頭頂直射而來,其中仿若蘊含了千萬只尖銳的冰刃。
滄離暗暗一驚,連屋頂上的那塊磚瓦都顧不得蓋上,便倏然躬着腰身跳下屋檐,飛快靈敏地潛入夜的暗沉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