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黃昏在心裡默唸倒計時，果然不出所料，剛唸到1，鴻雁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黃昏深呼吸一口氣，拿起毛巾把頭髮再擦乾一點，在鈴聲快要停止時才慢慢劃開了接聽鍵。這個電話估計會打很久，她可不想讓自己感冒。
“死哪去了？那麼久不接電話！”鴻雁中氣十足，隔着電話都能感受到她的憤怒。
“幹活呀，你以爲像你的寶貝兒子啊，每天只管吃睡拉就行了”黃昏雲淡風輕地說。這絕對就是點火，黃昏心裡很清楚。她可不是杜鵑和畫眉，只能強忍，誰讓她不舒服了，她得還回去。
“你個死丫頭，早知道當初就該把你打掉！那是你哥，長兄如父知道嗎？沒大沒小的，你讀那麼多年書，讀的都是牛百葉啊！”鴻雁一直覺得，這個女兒就是來報仇的：一出生就差點要了她的命，後面一路都把她氣得半死。當年害她捱打的帳還沒跟她算呢，現在還是一開口就總是氣得她要吐血。
黃昏冷哼一聲。長兄如父，他也配？他爲自己做過什麼？他承擔過作爲大哥的責任嗎？有做大哥的樣子嗎？從小到大一家人都在替他擦屁股。
鴻雁頓了頓，見黃昏不說話，想到自己這個電話的目的，還是忍不住放下架子，畢竟她急需要錢。唯一可能拿得出錢的人，只有黃昏。“你怎麼還要你哥寫借條？他拿什麼還啊！”
“他這些年來，天天做生意，總歸是有賺錢的吧？再說了，這些年我給他花的錢也不少了。我也有自己的家，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我沒有義務給他錢花。我沒要求他明確還款時間，沒收他利息已經很不錯了。這錢，我也是借來的，我還要付人家利息呢！他還不了，可以讓他兒子還呀！”黃昏突然想到了家齊，這個連對她的身子都沒興趣的人，應該是不愛她了吧？既然不愛，何必繼續糾纏？那他以後就是“別人”了，這筆錢，要連本帶利還給他的。想到這裡，心一陣絞痛。
“你還想讓你侄子還你錢？你個沒良心的，枉昊天總惦記着你，總唸叨着姑姑”
“父債子償很正常啊。再說了，也不一定非得到他還嘛，大哥現在纔多大，幾萬塊錢在有生之年還是可以還清的。”黃昏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那個侄子？當然惦記着她咯，惦記着要姑姑買東西，惦記着姑姑的大紅包嘛。
“我懶得跟你廢話，你趕快把錢轉過來。借條是沒有的，要命有一條！你要是再不轉過來，我就死給你看，留下遺書，就說是你逼死我的！”鴻雁使出殺手鐗。
“您請便”黃昏冷笑着說，看着窗外。殘陽似血，日暮西山。
“你……你……！”鴻雁氣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枉我這麼疼你，你這麼不孝順，要遭雷劈的！”
“哦？你是怎麼疼我的？我是應該感謝你6歲就讓廢柴把我放到屋頂差點摔死，還是感謝你三年級就逼我退學？高一就要去學校拿走我的行李，大學沒畢業就要我拿錢給你不成器的兒子用。我倒是應該感謝你呀，一直逼着我獨立自強，從小開始打工養活自己，供自己上學，現在才能在這殘酷的社會生存！”黃昏咬牙切齒地回懟。
“你……你……我生你養你這麼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算你不認，至少你的命是我給的！”鴻雁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
“人生那麼苦，我還不稀罕來呢！你生我之前，問過我了嗎？我同意了嗎？”黃昏苦笑着說。成長路上她吃過的苦，真的難以言表。
“你蠻不講理！”鴻雁憤怒地說，“你也是當了媽的人，以後你的孩子也這樣跟你說話，我看你怎麼辦！你會遭報應的！”
“對，我也是當媽的人。但我不會像你這樣對待自己的女兒！”黃昏開始細數這些年母親對她的傷害。這些情緒就像一堆垃圾，一直積累在她心裡，已經憋了太久太久，讓她太難受了！
當年她把家齊帶回家，媽媽就直接黑臉，問黃昏“是不是沒人要了，這樣的男人也嫁！”——家齊個子不高，皮膚黝黑，家徒四壁，還不善言辭，確實不是鴻雁看得上的人。但黃昏享受在他面前的輕鬆自在。他懂她，欣賞她，她可以毫不掩飾地在他面前展現自己的本性，不用刻意去迎合他的喜好。所以不顧家人反對，黃昏還是堅持嫁給了家齊。家齊拿不出彩禮錢，黃昏就把自己攢的一萬塊錢拿出來給了鴻雁，就說是家齊給的；
結婚那天，鴻雁沒有出席，也不讓老牛出席。給出的理由是：要賣雞。年前是賣雞的高峰期，鴻雁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客戶。孃家的喜宴是肯定沒有的，婆家在家擺了幾桌，她也不屑於去——那麼偏僻的窮山溝，她纔不想踏足呢！這樣的女婿實在拿不出手，所以鴻雁做足保密功夫，不讓她的孃家人知道黃昏結婚的消息，也千嚀萬囑不讓黃昏透露；
婚後黃昏生下了一個女兒，鴻雁認爲是把她的臉丟光了：自己和幾個子女都是一索得男，而黃昏竟然頭胎就生了女兒。鴻雁認爲都是黃昏太自我，沒有跟她請示受孕的時間——如果聽話按她推算的時間受孕，就肯定能生男孩。孩子出生半個月，她纔打卡式地來看了一眼，給孩子買了一條揹帶兩件小衣服，停留一小會就走了；
後來，三姨的女婿找黃昏幫忙翻譯一份文件，忙完後給黃昏電話致謝，聊起近況，黃昏提到了自己的女兒。表姐夫放下電話就告訴了三姨，說黃昏已經結婚生女，三姨致電鴻雁，問她爲什麼連結婚、生娃這樣的喜訊都不告訴她。鴻雁馬上否認，說她聽錯了，黃昏未婚未育。然後放下電話就馬上打給黃昏，把她臭罵一頓：“你以爲你生了個女兒很光榮啊？到處跟人家說！”黃昏也毫不客氣地回懟：我光明正大地結婚生女，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爲什麼不能讓人知道！
那次電話爭吵之後，黃昏跟家裡斷交2年。後來還是家齊勸着她還是要回孃家看看，說父母老了，要多看看他們。回去的當晚，有個親戚打電話說要過來坐坐，鴻雁就讓黃昏一家三口回房間躲着，不許出來——她不能讓親戚看到黃昏嫁了顏值那麼低的老公，還生的是女兒，她覺得這樣會把她的臉都丟光了。可是黃昏忘記了拿女兒的奶瓶，女兒要喝水，她只能出來客廳取。親戚走後，鴻雁暴怒，黃昏一氣之下抱着孩子連夜就回自己家。
又過了幾年，黃昏生了個兒子。孩子出生前，黃昏找人借了點錢湊足首付買了套房子。可鴻雁偏偏剛好在這個時候要給志遠建房子，要求黃昏出十萬。黃昏說自己的錢已經全部拿去買房了，鴻雁很生氣，說不相信她工作十幾年，連十萬都拿不出。“就算是去銀行貸款，你也得貸出來！你有工作，比較好借錢。你哥出面能借到啥啊？”黃昏自然是不答應。孩子出生半個月，鴻雁纔過來。晚上11點多到的，到了就逼黃昏給錢，黃昏堅決不給，她就把黃昏罵了一頓，第二天6點鐘就走了。黃昏氣得回了奶，找人通乳好幾次才搶救回孩子的口糧。這事之後，又是斷交好幾年。家齊兩邊說好話，才慢慢緩和過來。
……
黃昏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多年的積怨說開了，她覺得心裡堵着的那塊大石頭好像就放下了，舒坦多了。可這回輪到鴻雁堵了。她知道這個女兒不聽她話，也不喜歡她，但不知道她心裡對自己的怨恨如此之深！一直以來，她都認爲是黃昏欠她的，因爲她人生中唯一一次挨老牛打就是黃昏造成的。這屈辱，她這輩子也忘不了！可按她這麼說來，還是自己欠她的咯？這什麼世道，女兒可以對母親這麼不尊重、不孝敬的嗎？
鴻雁讓老牛快拿速效救心丸，她必須得撐着，至少撐到官司打贏之後。她不能死，死了兒子怎麼辦？誰會去幫他保住店鋪？沒有店鋪他怎麼生活？老牛生性懦弱是指望不上的；杜鵑沒文化，小檔口生意時好時壞，賺不了幾個錢還要養兩個孩子，自己的生活都捉襟見肘，肯定也顧不上志遠；畫眉當個老師名聲好聽，但工資少得可憐。而且也有孩子要養；最有錢的就是黃昏了，可是她這樣子，哪裡會管大哥的死活？自己是兒子唯一的依靠，爲了兒子，也必須好好活着！
老牛拿來救心丸給鴻雁吃了後，對着電話說了一句：“你把你媽氣死了，我饒不了你！”，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黃昏頓時像散了架一樣，癱倒在牀上，看着天花板發呆。鴻雁這樣對老爸，可他依然對她視若珍寶。可自己呢？再要強有什麼用？再努力又怎樣？自己，活得連鴻雁都不如啊！至少她還有一個真心愛她的人！